我的1979 第191节
他顺手接了,就窝到了口袋里,问道,“过年了还这么忙?”。
“你也不点点数,错了我可不管”。
“没事,我信你”。
这话让何招娣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过年刚好不用拉货,我趁着点空剥点麻绳”。
李和跟着何招娣到了河坡边的水渠里,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麻捆儿,上面都压上了石头和木头。
农村捆绑、包扎东西、货物都是用麻绳,剥麻就比较普遍了,麻沤足水分,把皮从杆上分剥下来晒干就可以搓成麻绳了。
何招娣费力的用铁钩子把麻捆从水里钩到岸边,见李和要过来,立马阻止了,“你别过来,臭烘烘的”。
麻呕烂了,确实有股臭味,不怎么好闻,李和不忍心见何招娣这么费劲,刚要伸手过去帮着拽。何招娣猛力的用胳膊肘把他推开,“我说了,我一个人可以,这不是你干的事,这里太脏了,你到边上去吧”。
趁李和愣神的功夫,何招娣已经把麻捆拖上来了。
李和无奈又点了根烟,就坐在河坡上静静的看着何招娣剥麻。
何招娣的两只手灵巧的很,也不见身子动,两只手一抽一送,麻纤维皮越拉越长,等整个儿脱了,只剩下白亮亮的麻杆儿。
节奏很有韵律,看着也很舒坦.......
春节临近,老四也回来了,在家里主动忙家务。
王玉兰听李和唠叨老五学习上的事情多了,对着学习上的事情也有了关切,也不让老四忙家务,催促道,“快去看书吧,明年考大学呢”。
老四在学校看书都看的吐了,盼着在家里多歇息两天,“考不上考得上又不在乎这两天了”。
李和找陈永强要了一整头猪,出了140斤肉,谁让家里的大肥猪让李兆坤给卖了呢。
给李梅家送了40斤,李福成老爷子那边给了20斤,河湾姥姥姥爷又送了20斤。
王玉兰的脸李和不用看都知道已经是黑的了,不过还是忍住没看。
最后李和又问李隆,“李沛姥爷那边你也要送20斤吧?”。
段梅看到婆婆王玉兰脸上分明写着“不高兴”三个字,“俺爸他们在家有的吃,不用跑那么一趟”。
李和在等李隆的态度。
李隆道,“那我下午送过去”。
他夹在亲妈跟媳妇之间也是为难。
1986年的年三十是个难得好天气,无风无雨无雪,还是异常的干燥。
年夜饭以后照例拜完年打牌,李和老规矩做了散财童子,二十块出去,硬是让王玉兰嘀咕了好几天。
初五刘老四结婚,新盖的三间大瓦房可是气派的很。房子没有像李和家的房子全部用的红砖,只是在墙根用了红砖,墙根上面还是土坯,但是房顶却用足了瓦,在农村也算是拔尖的房子了。
刘老四这样的老光棍,多年名声在外,虽然条件好了,但凡有主见的姑娘都不怎么乐意。
他娶得是个邻村的一个寡妇,也才二十一二,身段好面相好,奈何命不好,结婚才一年男人酒喝多了溺到了河里,她就成了寡妇,所以也不曾生养。
刘老四初见就是满心欢喜,看起来好,用起来也好,就是真的好。
女方是二婚不想再办酒席,刘老四虽然是老实人,可越是老实人爆发起欢喜来,越是没有度,非嚷着要办个热闹的让人瞧瞧,好像要把多年的压抑给宣泄出来。
刘老四把这女人娶回家后,就差点当供着了,整天肉胆心肝,果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洗衣做饭一样都舍不得女人做。
这女人倒是知冷知热的,洗衣做饭,养牲口,一样也没少做。
刘老四老娘嘴都笑歪了,这媳妇算是捡着了。
李和想这也是命里注定的东西吧,刘老四发家比上辈子早了两年,但最终还是娶得同一个女人,缘分啊,都是缘分。
145、感念
元宵节以后,何招娣老娘赵春芳终于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坐下了一个小子,普村同庆,许多人憋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卸下来了,不然这家子不知道还要作到什么时候呢。
赵春芳兴高采烈地向他男人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们不了!”。
也没到出月子就在门口一边奶孩子,一边心安的磕着瓜子,说话的嗓门都高了好几度。
坐月子这种事情她已摸出了窍门,只要人身上干净,吃喝的好,没必要在床上窝个一个月。
何老西闷闷不乐,坐门口大椿树底下闷头抽烟,孩子这么多可怎么养啊,而且这超生的罚款是跑不了了,越想他越觉得难受,烟头的火花更亮了,叹气声都是一连串的。
何招娣这阶段伺候老娘也没法出船了,在家忙来忙去,给老娘烧饭,给孩子洗尿片,胳膊都冻得青紫了。
她对何老西道,“你也别那么发愁,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去问问刘传奇该交多少罚款,咱认就是了,我来给”。
没有男娃一直是家里的老大难问题,现在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心里是喜悦的,这份喜悦是贴心贴肺的,如此的深入人心。
何老西说,“那份钱是你姐妹挣的,俺哪里能用,切莫让你娘知道了”。
何招娣说,“没事,爹,咱往长远了想,钱没了再存就是,以后就有安生日子了”。
李和坐在门槛上听一帮老娘们唠闲嗑聊到何家,也是真心的替这何家高兴,或者说替何招娣高兴。
春耕开始后,他跟着一家子人一起到地里起田垄,只留下李兆坤在家里看孩子。
地有一百来米长短,起田垄拉沟壑要求直,要笔直笔直,李和搞了几天,握着铁锹的两手火辣辣地痛,腰酸背痛,腿脚僵硬,晕头转向。
王玉兰说,“你真跟你爹一个德行,干点活就这毛病那毛病,你上去歇会”。
李和刚好趁这会就偷了个懒,上田埂点了个烟。
刚没抽几口,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二和,忙呐”。
李和道,“你家田也在这吧”。
这也是他的本家,两家隔得不远,叫李志,三十好几了,家里日子也是糟的很。
“我家田不在这,在坡那边”,李志吞吞吐吐的说了一些闲话。
明显两个人没什么话题,但李志又没走人。
李和递给李志一根烟道,“志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你直接说”。
李志接了烟,划着火柴却先给李和点着了,然后道,“我想跟你借点钱”。
李和还没说话,李志又慌忙补充道,“主要是两个孩子明天就开学了,我也是没辙了”。
李和道,“要多少?”。
“三十块,是不是有点多?十五也行,我秋收卖了麦子立马就还你”。
李和道,“你家俩孩子都初中了吧,俩孩子够争气的”。
李志来找他借钱也很正常,农村日子紧巴,这两年的显著变化就是填饱了肚子,但是肚子填饱了,接踵而来的是上学、医疗、结婚等一系列大事,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熬的。能有一百块存款的人家都是少见,何况一次性还是借二三十。
眼下村里出外工作的也就他和希同才家的闺女希捷,看着都是有稳定收入的人。
希捷是个女孩子,又是外姓,李志是不可能去找她借的。
“谁说不是呢,俩孩子年龄都挨得太近了,一个初三,一个初二,要不我也不能这么着急。都考上了初中,成绩都还行,我也不能说不让他们念了。我供上了,将来他们考不上也怨不着我”。
李和摸摸口袋,出门一毛钱也没装,顾着李志面子也不好大喊大叫去找李隆要,就道,“三十块我有,我晚上给你送家里成不。出来干活没装钱”。
李志得了李和的话,就高兴的走了。
王玉兰问,“李志干嘛来了?”。
李和说,“说孩子明天开学没学费,从我这凑个数”。
王玉兰道,“那咋没来问俺呢,你借没?”。
“我口袋现在没装钱,晚上给他送过去”,李和摸不清王玉兰什么态度。
“那就歇工了给他送过去。你高二那会,有一年冬天你大姐去学校给你送馍还送了钱记得不?”。
李和摇摇头,太过久远了,哪里还记得具体时间。上高中的时候,吃不起食堂的,一般都是从家里带馍馍,用水泡开了吃,再奢侈点的就从食堂打个五分钱的菜汤。
王玉兰道,“那俺记得清楚,担心你在学校没钱又吃不饱,就去人家借钱,你二婶子都没借呢。后面你秋芬嫂子把家里的鸡蛋在公社卖了二块钱,借给了俺。后面不就你大姐给你送馍馍的时候一起带过去了吗”。
秋芬嫂子就是李志的媳妇,李和想不到背地里还有这么一个大人情。潜意识里他总是不愿意去回顾不堪的过往,甚至提都不愿意提,王玉兰要是不说,他又从哪里晓得。
李和道,“那我知道了,晚上给他送钱过去”。
太阳西下,许多人又点着了地里麦秸秆,翻开晒了一下午的麦秸秆烧起来都是啪啪响,整个庄子都被烟雾笼罩着。
李和可没工夫去跟他们宣传什么环保观念,说不准人家当他神经病呢,千百年都是这么干的。等哪天政府想起来了,出一个罚款的政策,效果立竿见影。
收工回家的时候,王玉兰趁段梅不注意,低声的对李和道,“他借多少啊,你要是身上不够,俺这还有”。
李和道,“我身上有”。
先是洗了把脸,在包里拿了点钱去了李志家。
两家只是隔了五六进房子,距离并不远。
李志家的房子跟村里都差不多,也是土坯房,屋后拐角被雨水冲的要倒了,只得用大木棍抵着。
正屋三间,拐角是个厨房,也没院子,他家老大正在门口看书,见李和进门,腼腆的喊了声,“二大大”。
李志把李和拉进了屋,“晚上在这,哥俩喝点”。
“好,喝多少你说了算”,李和把两百块钱塞到李志手心里,“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
李志要推脱,“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李和低声道,“行了,孩子在门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