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3026节
史书记载,窦宪大败北匈奴之后,在燕然山南麓勒石记功,由随军出征的中护军班固撰文,宣扬这场大战的战绩与朝廷的德威。
从此以后,“燕然勒功”(勒石燕然)作为建立或成就功勋的典故。
那么,班固所撰《燕然山铭》,不就应该在燕然山也就是如今的于都斤山么?怎么在这里?
在这不起眼的山丘上?
于都斤山离这里有四百多里远,这里和于都斤山山脉完全没关系,是不是搞错了?
还是史书记错了?
杨济心中震惊不已,宇文温更加震惊,然而他不是震惊自己碰到了燕然勒石的真迹,而是震惊居然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阿谀谄上。
奸臣不用抓,自己就跳出来了!
哪个混蛋在这里现做一套《燕然山铭》,讨我欢心?
谁那么大胆,敢骗我?活腻了?!
宇文温越想越恼火,正要发作,却见杨济欣喜若狂:“陛下!这恐怕就是燕然勒石之处!”
听得对方这么说,宇文温脑子里冒出“没想到你杨济居然是这样的人”念头,还没来得及发飙,却听杨济分析起来。
按照史书记载窦宪的北伐路线,以及与北匈奴交战的情况,杨济认为如今这里属于当时汉军行军的路线上,因为窦宪率军出击的边塞,是高阙塞和鸡鹿塞。
高阙塞,位于河套外沿、五原地区阴山山脉缺口,汉军出塞后往西北方向行进,横跨大碛进入碛北,这正是中原地区与碛北地区交通最常用的通道(入塞三道)之一。
而现在,御驾所在地区,就在这条通道上。
决战是在稽落山,但窦宪没有在战场勒石记功,却选择在回程路上刻《燕然山铭》,原因何在?
是战场周边没有合适的地方刻字?
杨济认为不太可能,他觉得当时决战后,窦宪还率军进行了“收尾”,等尘埃落定、大功告成,才在燕然山勒石记功。
由此,杨济觉得有一个可能:勒石记功,不就应该在人来人往的大道旁进行么?只有这样才能让行人记住铭文,记住铭文诉说的功绩。
那么,在这入塞道旁土山勒石记功,让以后进入碛北的中原军队看到石刻,这也说得过去。
加上没有谁闲得无聊把《燕然山铭》刻在某个土山上作伪,所以,确有可能是窦宪于班师路上,在这入塞道旁土山山顶岩壁上勒石记功
也许,当时所说的燕然山,并不是现在大家认为的于都斤山,而是这座山。
毕竟窦宪回朝后,居功自傲,身为外戚行事跋扈、威压皇权,每几年便被逼自杀,其亲信党羽遭到株连,班固也因此含冤而死。
当年北伐的将帅离开人世,那勒石记功的燕然山具体位置,也许就这么被人弄混了,毕竟当时对于山脉的记录限于文字,并无确切坐标。
宇文温听着解释,将信将疑,执意爬上绳梯,琢磨那石刻。
还用上了放大镜。
琢磨了许久,确定这玩意年代久远、不是新刻出来的,他下了绳梯,再看看拓文,看看一个个激动的文武官员,心中震惊。
这次是真正的震惊:不得了啊!居然碰到了《燕然山铭》的真迹啊!
宇文温激动得呼吸都有些急促,杨济等人见状暗道不妙,不由得仔细提防,提防天子突发中风。
“快,多拓印几幅!马上把这里画下来,岩壁、山丘,近景、远景都要有!对了,马上确定经纬度,确定经纬度!”
宇文温作了一番安排,看着眼前的岩壁,心中高兴。
虽然决战不是他打的,虽然没有去到于都斤山,但是,他看到了《燕然山铭》石刻!
见着那个年轻的参军站在旁边,宇文温问:“你叫什么名字?学问不错嘛。”
那参军回答:“回陛下,下官南阳岑文本,不敢称学问不错。”
“岑文本?”宇文温念着名字,看着这个年轻人,笑道:“朕记得你好像是...是进士出身?“
“回陛下,下官确实是新科进士出身。”
“你记得《燕然山铭》,不错,不错。”
得天子称赞“不错”,这就是莫大的鼓励,岑文本却很淡定,听天子的命令,张罗着让人继续拓印石刻。
宇文温看着眼前的石刻,看看这座小山,又看看四周的青青草原,再看看天空中南飞的大雁,感慨万千。
“老杨啊....”
宇文温拍拍杨济的肩膀,杨济被这奇特的称呼弄得一愣,看向天子,旁边的官员只当做没听见。
“我啊....”宇文温指着眼前的石刻,缓缓说着,声音带着喜悦、带着沧桑:“我来了,我看到了,我做到了!”
他的自称没有用“朕”,称呼杨济用的是“老杨”,就像一个普通人,在和自己的老友聊天。
“没错,陛下做到了。”杨济回答,声音带着喜悦,但称呼依旧,毕竟他总是知道分寸的。
“哈哈哈...”宇文温再次拍拍杨济的肩膀,笑道:“你也不错嘛老杨,四十多年,海波算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