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13节
他北望逆流的东江,惠州城外白雾茫茫,大河上下,水流暴涨,夏末时节,水灾必将延及全粤,到时候朝廷又要如何处置呢?
洪兆麟毫无办法,他想起了广东咨议局议员陈炯明写给自己的一封信……
“这些革命党的路子真够广的,这大清朝廷里面,到底还有多少人是革党中人?”
第十九章 转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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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观音阁北上,大略还要经过河源县、龙川县两个县的地界才能进入嘉应州山区。
而要到达嘉应州最深处的客家山区,完全甩开清军可能的进剿追击,就还需要经过五华县、兴宁县两个县以后,进入梅县境内,才能算是顺利抵达粤闽赣三省交界处。
那里地势复杂,群山环绕,客家人群聚,民风特异强悍,官兵难以进剿,但又有梅江流过,沟通赣南,商贸条件并不差,农业和商业都略有基础。
林淮唐又召开了一次中队委以上的会议,他管这种会议叫“先锋队队委会议”,依旧是公开讨论、举手表决,最后大家都一致同意了林淮唐的意见,决心离开观音阁继续北上,以梅县作为先锋队的最终目的地。
只有林时爽还有些疑虑:“我们往东走、往北走,越走越到了大山里边,今后怎么和同盟会交通消息?也不知道孙先生和克公他们怎样啦。”
庄文统没见过孙中山,也没见过黄兴,只当他们是神话里似的缥缈人物,并不以为意。
但是其他革命党人,对此也多有一点点想法。
现在先锋队的确是越来越远离海岸,一旦有事,大家还有办法逃去香港和海外吗?
林淮唐劝慰说:“这别担心!从梅县到汕头也不远,等官兵围剿的风头过去,咱们就可以派人去汕头打探消息,急什么?”
先锋队的所有战士,包括庄文统带来的惠州会党民军在内,所有人都对林淮唐的威信越来越具有信服感。
何况转进梅县山区的提议,也确有相当的可行性。
既然队委会议已经表决通过,大家也觉得没有再做讨论的必要,队伍的出发很快就提上日程。
“队委会议的形式很好,民主集中,举手表决,大队级别、中队级别,如果有条件,也应该召开自己的队委会议。”
林淮唐还不忘让陈更新带队,搜括镇上的米麦、银元。官府公库的钱粮,直接全部拿光;百姓手里自己的物资,则用平买平卖的方式,重点采购粮食和船只。
很快全队二百余人,再加上之前攻打观音阁时抓住的几个俘虏,就聚集到了观音阁镇的码头边上。
陈更新带领一大队乘船北上,沿途押运船上的大批粮秣钱财,林淮唐则带着剩下的人马走陆路。
庄文统实在放心不下,他平素在先锋队里已经学会了低调做人,尽量不和广州党人起什么矛盾冲突。
但这次林淮唐大大咧咧的做法,实在让庄文统太难受了。
“总队长,你真就把大部分粮食钱财全交给陈更新?万一一大队出事……咱们那么多钱就都泡汤了!”
船上可是载着好几万银元这么一大笔钱,如果陈更新带着这笔钱私逃呢?
如果是庄文统自己,他可未必能控制好自己的欲念。
数万银元在怀,到哪里不能做一个富家翁,还闹什子革命呀。
林淮唐很奇怪地看了庄文统一眼:“我们是革命党,我们不是土匪。”
革命党人的道德,并不绝对就比土匪高尚。但是一大队的大队委、中队长、中队委都是士兵大会选举出来的,而非陈更新任用的私人亲信。
所以林淮唐还真不担心陈汉郎能把队伍和物资拉走。
龙江汨汨向南流动,上了船的士兵们支起沉重的船桨,啪嗒一声掀起片片带着浅浅青色的河流水花。
船只向北开去,船板上的队员们都肃立在东风中,所有人都举起手来向着留在岸上的众人告别。
远方的天际被晚霞浸染一片殷红,盛夏的广东天气潮湿又炎热,士兵们的脸上都挂着辛劳造就的汗水,但也无碍那对革命光明前景充满期待的笑容。
“少年中国,与天不老!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一大队的战士差不多都只有二十岁的模样,这些站立在夕阳中远去的青年人,一定能够成为革命中国的脊梁骨。
林淮唐如此想道。
多数大炮都被放到了一大队的船上,喻培伦将林淮唐专门留下以防万一的两门洋铁炮处理妥当,又安排人手集中携带好弹药以后,先锋队的出发工作就已经全部完成。
四大队本来在镇子上找到了八匹骡马,庄文统提议总队长林淮唐和其他几位大队长都可以乘坐骡马行军,免得大家精力不济。
但林淮唐亲自拍板决定:“骡马全部用来驮运弹药,先锋队所有人马,包括本总队长在内,全数步行。”
庄文统自讨没趣,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惹得其他队员对他不满:“好……总队长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众人临走前,方声洞又写下榜文:“抒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光祖宗之玄灵,振大汉之天声”,并留下署名“灭胡第一人”、“吞虏氏”、“朱复明”等字样。
看得林淮唐徒发一乐,上去给他将文字全改成了错别字百出的一篇“麻匪宣言”,行文用字全部仿照绿林好汉的风格。
林时爽在旁解释:“光绪三十三年,章炳麟因为嫌弃孙先生在日本采购的村田式步枪型号过老,就趁机闹事,要罢免孙先生。当时钦廉起义在即,章炳麟却以明码电报打到香港的中国日报报社,说村田式是械劣难用,请停止另购。
章太炎先生他用的是明码,简直暴露了钦廉起义的一切行动机密,当时孙先生和胡汉民就写信到东京本部,声言要执行纪律。那次就是我亲自去的东京,罢免了章太炎和宋教仁两人,从此不许他们再插手干预起义军事。”
林时爽所说的同盟会往事就是当年的第二次倒孙风潮,他这几句话里,无形便透露出了自己的革命资历,至少不下于大名鼎鼎的宋教仁等人。
林时爽的意思,就是革命的起义军事活动,最好是一种高度机密的计划。
现在清廷还不能确认广州起义队伍是被彻底击溃,还是依旧存活,官府便不好下决心出兵清剿。
在先锋队力量还很薄弱的时候,保证自己的生存,就比进行革命宣传、扩大起义的影响力要重要。
林时爽温文儒雅,性情和方声洞正好是两个极端。但他在同盟会资历极老,随便说两句方声洞就自己认了错。
林淮唐笑道:“子明性情急切激烈,可为中国之加里波第。需知革命必有人于幕后运筹帷幄,亦必有人于台前苦苦耕耘,同样也必有人于阵中抛掷头颅,三者皆不可缺,三者轻重也皆等夷。先锋队有子明这般加里波第般红杉之士,何愁我中国革命不能成功。”
戊戌变法失败以后,梁启超在逃亡海外的路上就写成了《意大利建国三杰传》这本皇皇巨著。
所以此时的中国较有智识和眼光的青年人,几乎没有人是不认识加富尔、马志尼、加里波第一流人物的。
方声洞得此夸赞,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是我孟浪,君……总队长说得对。”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先锋队列成纵队,在茫茫的星夜之下,向着粤闽赣边区的群山之地走去。
观音阁镇里的百姓们,等待先锋队队员尽数离开后,才大着胆子出来探看林淮唐留下的数纸榜文。
“麻匪?张麻子?既不抢劫,又不杀人,也不奸淫,海陆丰那边真有这样奇怪的土匪吗?”
第二十章 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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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一年五月四日,孙中山接胡汉民复电,获悉黄兴、朱执信等安全脱险,欣然表示“天下事尚可为”,并为死难烈士筹集抚恤费。
五月五日芝加哥同盟会开会,请孙中山指示筹饷方法,孙中山在会上提出“集合巨款,分途举义”,暂以100万美元为目标,议决设立革命公司办理。
同日,由孙中山通电全世界,布告革命宗旨。
这一天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乍看之下无足轻重,但终将对中国造成重大影响的事情:清廷从给事中石长信奏,颁布国家铁路政策:将全国重要之区定为干线,悉归国有;其余支路,准由各省绅商集股办理。
五月七日孙中山致函谢秋,检讨广州起义失败原因在于金钱不足,告以芝加哥成立中华实业公司,革命成功后专办开矿,欲筹资本百万元,供充革命军费,嘱将此事通告同志。
五月十八日,在广东省新军中具有极高威望的革命党人赵声盲肠炎发作,但他急于远行,不愿割治。拖延了一段时候,炎症加剧。再开刀时,流血过多,在同志的痛哭声中张目说∶“吾负死难诸友矣,雪耻唯君等。”去世。
赵声先参加光复会,后又在南京参加同盟会,是在两会群众中都有威望的革命家。赵声死后,光复会的首脑陶成章仍疑为毒毙,加深了对同盟会的猜忌。本已出现转机的两会关系,又笼罩上重重的阴云。
自1895年兴中会的广州起义起,孙中山和他的同志们已经进行了十七年的武装斗争。他们屡仆屡起,历经多次失败而志不衰,屡受攻击、责难而信心不摇,一直坚持以武装起义推翻清政府的正确道路。
但是,这些起义也一次比一次更清楚地暴露了它的弱点,这就是脱离了清末民间百姓基础的军事投机冒险主义。
还在从事武装起义活动的初期,孙中山就曾说过∶“盖起点之地,不拘形势,总求急于聚人,利于接济,快于进取而已。”他并正确地指出∶“万端仍以聚人为第一着。”
但是,在实际革命行动中,孙中山却把筹饷、筹械放到了第一位。认为有了钱,有了枪,就可以稳操胜算。而且,他长期居留国外,钱,依靠向华侨募捐;枪,依靠向日本等列强国家购买。
这样,起义地点只能选择在边境或近海一带。广东附近地区的起义虽屡遭失败而仍然不肯作战略改变,其原因即在此。
横征暴敛、残民以逞的满洲异族政府,正用尽各种手段敲骨剥髓,并日渐将百姓推向革命的一方,甚至就连原本支持清廷的士绅阶层,也因为在预备立宪、铁路国有化、橡胶股灾等危机中遭到清廷的欺骗,逐渐走向了朝廷的对立面。
收回铁路利权的运动正在全国范围内兴起,但这并没有引起孙中山等同盟会党人的充分注意。他们一心一意抓起义,时而依靠会党,时而依靠新军,走到黄花岗起义时,甚至只依靠少数“选锋”。
如此的“到处放火”,自然使得“吾党菁华,付之一炬”。
若没有林淮唐的力挽狂澜,则广州党人势必全军覆没。
但即便孙中山的行动充斥了大量策略上的错误,却的确造就了“全国久蛰之人心,乃大兴奋”的氛围。
全国反清革命的高潮,正在逐渐成熟起来。
奔走在嘉应州山路中的林淮唐,还不知道外间发生的种种变化。
他尚不知道五月八日清廷成立了皇族内阁,给期待朝廷立宪的士绅阶级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也不知道五月下旬,湘鄂粤川四省都已经爆发了反对铁路国有化的大规模保路风潮。
六月初,先锋队的二百余人小小队伍,经过数日行军。他们兵分两路,水陆并进,绕开了有清军防营兵力设防的河源、龙川二县,昼伏夜出,终于在兴宁县附近重新会师,顺利进入了粤闽赣三省交界处的山区。
群山环伺,仲夏将至,各种各样的蚊虫满布山野,鸟雀的声声啁啾好像都充塞热气。
林淮唐原来穿着的皮鞋早就被踩烂了,他在行军半道上已经换过两双草鞋,但都不经用,最后干脆光脚走路。
队员们的脚底板大多因为连日山地行军,起了水泡,小腿和大腿上也多有伤痕,背上、脸上和手臂上,则都是长期日晒留下的深色痕迹。
那支在观音阁镇时,还显得英姿飒爽的革命队伍,现在看起来尚未经过战斗,纯粹由于山野中的行军,都快要将自己走垮掉了。
林淮唐又回到了队伍的最末尾,他体力好得过分,身为总队长却坚持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好方便随时能够帮助掉队的同志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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