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131节
沪军主力尚在常州一带,控制南京的程德全和张謇也是陈其美的盟友。陈其美在日军保护下,才刚刚落脚,立刻就打电报给南京方面,请江苏都督府出兵收复上海。
大上海华洋杂处,各种各样纷杂的消息传遍天下,革命军的内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特别对于北洋军来说,这又提供了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而在更南方,林淮唐从徐州前线雪夜奔袭,千里奇兵攻占上海的消息,更是震撼人心。
原来闽粤两省高涨的物价,多少也是民众出于对新政府的不信任所导致的。如今胜利的消息传来,先锋队政权的威信自然得到极大加强,物价的巩固更是不在话下。
何况粮食总局,又陆陆续续动员了各地农会会员运输物资,几十上百车粮食运进大城市,投机商吃多少,农会立刻就运入多少,不怕他们噎死,就怕他们吃不动呀!
香港的胡汉民公馆,则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张弼士和他儿子张秩卿没了踪影,许许多多被张弼士请来的投机商人、钱庄大亨,已经赔光了全部身家不说,还因为不断拆借高利贷,欠下几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
胡汉民完全愣住,他一只腿瘸着不方便站起来,就愣在座位上,看着眼前一位位衣冠楚楚的绅士绝望地吸食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管鸦片烟。
他眼里完全失去光芒,林淮唐究竟何方神圣?连这样都不能打垮他!
直到公馆楼上传来咚的一声,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胡汉民抬头望去,正好在公馆三楼的窗户外面看到了张弼士父子的身影。
张弼士、张秩卿脑满肥肠的两张脸,在公馆内所有大亨的眼前闪过,接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直到胡汉民再听到两声“啪”的声响,所有绅士才都惊呼着站起来,接着都冲到阳台上,或直接跑到屋外
只见张弼士父子两人的尸首,正倒在一片血泊里。他们从公馆楼顶跳下,头部率先触地,摔得粉碎,红白之物淌满地上。
胡汉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浑身发抖战栗着。可张弼士的做法,分明给所有人都指明了一条道路。
物价战失败以后,他们身上的债务就是赔光所有的田产、房屋、工厂和钱庄,也偿还不清楚。
拆借来的借款,里面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汇丰银行,也有不少来自香港和上海一些有权势的洋人大班。
到这地步,连张弼士都跳下去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几位绅士、几位大亨,相顾惨笑,或迟或慢,或早或晚,勇敢者登上楼顶一跃而下跳楼,怯懦者则回到胡汉民的公馆内,抓起桌上的鸦片烟整个吞咽进去,在极致的愚昧狂欢以后吞鸦片膏自杀。
几乎动摇先锋队政权根基的金融战争,算是以政府的大获全胜告终。秃鹫似的食利者们,纷纷走向自己的末路,他们终于也成为自己曾经啃噬过的尸体,罪恶地离开这个世界。
只剩下胡汉民,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就那样,一直坐在公馆内,既不说话,也不吃饭和喝水,只是呆呆地坐着。
过了很久,公馆内照顾胡汉民起居的佣人,给他拿来一份最新的报纸。
胡汉民看着上面的一条条新闻,也是先锋队的一次次胜利,默然无语。
他翻过页,最后终于看到另一条新闻——“孙中山先生正式回国,宣言调解上海乱局”。
“哈!哈!哈哈哈!”
胡汉民狂笑起来,任谁拖拽都制止不住,直到公馆的佣人请来医生,才终于确认他疯掉了。
那张报纸滑落到地面,孙中山的照片和林淮唐的照片被报社编辑放在一起。风吹过,卷起报纸,飘上天空,使两张照片忽闪忽现,纠缠在一起,直到香港的天际。
第一百零一章 孙先生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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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日事变的同一天,也是孙中山流亡海外的第十七周年纪念日。当时,孙中山的境况相当糟糕,哥哥孙眉已经破产;美国华侨也不买他的账,同盟会在华南的起义一次次失败,无量金钱无量血的投入与付出,得到的结果只是清廷统治的加强。
但武昌传来的好消息,同盟会中部总会在长江流域的崛起,让这个年近半百还漂泊异域的中年人泪流满面。
别人是近乡情更怯,孙中山却是越接近革命前线越乐观。尽管共和国还停留在计划之中,有一大堆破旧立新的事情需要处理,但孙中山还是跃跃欲试,《建国方略》虽然尚未落笔,可连连看的新思维本就在他的脑中,似乎革命已经成功,波澜壮阔的立国规模也将成就。
按照孙中山的原定计划,他是准备先从美国前往香港,和同盟会留在香港的胡汉民等人联系以后,再考虑是前往广州还是上海。
然而就在孙中山抵达香港以前,马日事变的消息震惊天下,使孙先生的行程不得不为之做出一番彻底的改变。
“以形势论,沪、宁在前方,不以身当其冲,而退就粤中,以修战备,此为避难就易,四方同志正引领属望,至此其谓我何?”
孙中山还在驱逐舰“建威号”上,除他本人和孙中山的外国友人美国人荷马李夫妇、宫崎滔天、池亨吉、山田纯三郎、太田三次郎、群岛忠次郎、绪方二三等人以外,孙中山还特地邀请了与潮梅政权关系密切的谢良牧(黄花岗起义的筹款人,何子渊的好友)、林森(林淮唐加入同盟会的介绍人只一)同往上海。
“先生,上海局势波云诡谲,英士被华野军队驱逐到租界,整个上海都被林淮唐控制。先生贸然入沪,万一人身受到挟持,将会耽误整个中国的革命大业。”
林森极力劝说孙中山不要轻往上海,船上同行的同盟会要人们也都持此意见。
先锋队的武装突然涌入上海,据说正在高举屠刀杀害同盟会会员,不仅陈其美、蒋志清等人被迫逃离上海,而且许多未来得及逃往租界的同盟会会员和沪军军官,都被先锋队逮捕,甚至处决。
按照一部分报纸所言,先锋队占领沪军都督府后的第二天,就在都督府的大门前举办了所谓的“公审大会”,将沪军中忠勇善战的几十名军官同时枪决,血染黄浦江,酿成了让同盟会会员为之气愤欲绝的都督府惨案。
以林森的视角来看,他真是难以想象当年自己介绍进同盟会的那个小青年林淮唐,居然隐藏这样深。
当年林森在福州阅报社教林淮唐福州话的时候,只当林淮唐是个诚恳老实的青年人,何曾想到林淮唐的野心这样大、手腕这样毒、做法这样绝。
包括宫崎滔天在内的几个日本人,则因为受朝日新闻的报道影响,对林森所说的这些事不置可否。
宫崎滔天以中文直言:“马日事变前后缘由可谓复杂,陈君方面声称事情系由农会中混入满清间谍怂恿土棍滥杀导致的,先锋队方面则在他们的机关报上公布另一种说法,还把在沪军都督府内缴获的许多文件副本公开,坚持认为事变系由陈君设局消灭先锋队引起的。两种说法各持已见,中山,现在形势很复杂,你又长时间没有回到中国,不应该太快下决定。”
舰上众人争辩吵闹不休,上海亲同盟会和亲立宪派的报纸,都在一致攻击林淮唐和先锋队。但林淮唐作为新闻界的宠儿,不仅先锋队自己的报纸发出不同意见,另外几家比较权威的外国报纸,也刊登了沙淦拍摄的陈其美、张謇、程德全密信副本照片。
孙中山身后的一张小桌,因着甲板的倾斜微微摇晃,桌上还摆着一大叠报纸,有些是同盟会的人送来的,还有一些是宫崎滔天从香港买来的。
孙中山的眉毛完全紧皱在一起,很多见过孙中山的人都说他气质宽厚随和,但也不缺乏杀伐果断的魄力,可这时候,孙中山是完全无法做出抉择了。
“……还是去上海。”
孙中山拾起一份《赤戟报》,看着版头那一句“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始终不愿相信有此手笔的先锋队,会是一个蓄意毁灭同盟会的反革命组织,更不相信陈其美和张謇对林淮唐里通外敌的指控。
宫崎滔天沉默不语,他知道在上海的一批日本军部要人,正急切等待着孙中山的到来。特别是日本浪人的首领、黑龙会领袖头山满就在上海,他和代表日本政府的犬养毅,都对孙中山极感兴趣。
如果孙中山真的前往上海,头山满、犬养毅等人必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只是以宫崎滔天私意以为,与孙中山、金玉均等人相交莫逆的头山满,真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亚细亚主义者吗?
宫崎滔天对此存有疑虑,可他身为日本人,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林森等人则扼腕叹息,又试着劝了孙中山几句,但都无法再动摇他的意志。
孙中山在各方面能力都曾受过他人的指摘,唯独意志坚定这点,恐怕无任何人有资格指摘他。
但林森还是问道:“军舰不能开到租界停泊,我们要不要先和日方联系?请犬养毅先生派日本兵舰接我们到沪登岸。”
孙中山大手一摆,直接否决:“上海是中国领土,也是革命军控制的辖区,我们为什么要去租界?就直接在上海华界登岸吧。”
林森等人闻言皆目瞪口呆:“上海华界被林淮唐控制,先生如此岂非自投罗网?”
孙中山看着舰上众人,淡淡一笑,也称得上从容而言:“既然我要调停马日事变的双方,就更应该向世人示以大公无私之心。何况林淮唐能单刀赴会,我为什么不能到上海看一看林淮唐呢?”
他好像想到什么,又微笑起来:“我在日本不幸未曾与林君有一面之缘,他在国内做出这么大的事业,实算我汉族革命后起之秀,今日有机会,又怎能不去会上一会。”
孙中山自己从容,林森等人可从容不起来。
到上海华界登岸,不是向林淮唐自投罗网?
军舰前头的海浪扑腾扑腾撞碎在舰首上,白色的水花和泡沫,就和现在上海的形势一样混乱。
许多报纸都说先锋队正在上海大开杀戒,林森虑及自己的性命,怎么都想再劝孙中山几句,可孙先生主意一定,就再无任何人能够动摇他的意志。
上海,这座原先同盟会赖以为大本营的城市,也是原先陈其美赖以为杀戮先锋队同志的城市,这时在林森眼里却覆盖上了一层赤色的阴影,好像张口血盆大口的怪兽,只等吞噬他们这些同盟会会员。
命运的离奇曲折,正在这章!
第一百零二章 平民执政
杭州起义以后,浙江全省渐次光复,杭州新军虽然推举了立宪派在浙江的领袖之一汤寿潜做都督,但就连汤寿潜自己都没有任何争权的意图,因为任谁都知道浙江大权,当然是在光复会手中。
光复会深耕浙江多年,陶成章为其中的灵魂人物。
他虽然有和蔡元培花费大量时间金钱研究催眠术的黑历史,但他在经略浙江的时候,却是一双布鞋踏遍全省,也算是真正深入民间,和许多会党人物交流沟通。
虽说陈其美也曾为了策动会党革命而加入青帮,但陶成章在这点上和陈其美却有很大差别。最起码陶成章不像像陈其美那样,加入青帮后,染上毒瘾,又沉迷嫖娼,以至于患了花柳病,享有杨梅都督的美誉。
陶成章在浙江各县秘密活动,拉拢各地会党组建了跨地域的龙华会,有人说陶成章“隐含帝王之志”,或说龙华会的章程较多流露出帝王思想,又或认为陶成章是君主主义者,只是认为应当汉人做皇帝、不应满人做皇帝,这都是不对的。
陶成章在浙南活动会党时,多曾和当地矿工联络,他不堪挨饿,常用麻绳做腰带,脚上穿双草鞋,日行数十里,把《革命军》、《猛回头》、《警世钟》一类富有民族民主革命思想的书刊,传递入浙南山区内。
自然,陶成章所谓“重视中下二社会之革命”,并不等同于像先锋队那样组织下层阶级奋起革命,而更多打得是联络会党的主意。
这一点就同陶成章的政治思想一样,既有完全幼稚因而显得不为后人理解的一面,也有其实暗藏进步意义的一面。
例如陶成章的确是说过“孔夫子孟夫子的说话,诸位兄弟们想必多愿意听的。他两位老先生的说话,载在四书上面,明明白白,何尝说皇帝是不许百姓做的?”
但这话的意思,并非如他的好同志、好战友章太炎那样,最终倒向支持汉人的君主专制制度——即便章太炎,真当袁世凯为帝制拉拢他时,章太炎对洪宪帝制也是不假颜色的。
其实陶成章之所以反对立宪,不是因为他认为中国人的“政治资格”不成熟,还不能一跃而到立宪地步,而恰恰相反,是因为陶成章认为“无论各国立宪,是因为离着封建时代不远,一时不能到平民执政的时代,就把这‘立宪’做个上下过渡的用法。我们已是平民做了皇帝宰相千百余年,哪里还要用着‘立宪’过渡呢?况且立宪实在是有弊病,无论什么君主立宪共和立宪,总不免于少数人的私意,平民依旧吃苦”。
陶成章之所以反对立宪,不是因为中国人的政治资格不够,而是因为他认为中国人的政治资格太高,反而是立宪配不上中国人了,甚至于认为只有封建贵族势力强大的欧洲,才需要立宪制度作为过渡,而像中国,大可以直接进入平民执政时代。
他固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人民民主专政的说辞,但在思想上来说,陶成章的思想无疑暗含着从资产阶级民主转向无产阶级民主的进步要素。
陶成章主张革命成功后或由人民选举皇帝,或实行无政府主义,他的政治理想就是《礼记》中所描绘的大同世界:“……到那时候,土地没有,也没有大财主,也没有苦百姓,税也轻了,厘捐税关也都废了,兵也少了,从此大家有饭吃了,不愁冷了,于是乎可以太太平平,永远不用造反革命了,这才是中华国民的万岁。”
当然陶成章理解的无政府主义,显然同真正的无政府主义差别很大。因为如他所说的“税也轻了,厘捐税关也都废了,兵也少了”,本身就是有政府的情况才存在的。
陶成章更多是对中国历史上平民革命和平民执政的历史,做热情讴歌,并由此出发,认为中国国民的政治成熟程度,反较欧美更高,因此不必立宪,应当一步到位到比资产阶级共和制度更进步的体制上。
不过这种全新的“平民执政”制度,到底是什么样子,至少在原本历史上,陶成章到他死于蒋介石刺杀之时,也还没有一个清楚且明确的认知。
当然,现在的情况大为不同。
陶成章人还在杭州,但他的注意力也都像全国人一样都集中到了上海。
他和光复会的同志们都谈论着林淮唐的事情,陶成章案头还摆放着一本《激进社会主义A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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