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196节

“好。”于右任点头，“我会劝劝遁初，延迟公开消息的时间。”

汪精卫长吁短叹，他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甚至可以说再没有其他形容词能够更为恰当地形容汪精卫的为人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理性判断告诉自己，与虎谋皮来对付林淮唐这样凶狠的对手，国民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消息一旦传出，基层党员势必人心震荡，还请你们做好应对解释的种种措施……”

国民党的上层，现在半数被立宪派和革命党中的保守派控制，他们未必会强烈反对接纳袁世凯来换取一个国民党的内阁。

但是基层党员呢？

虽然国民党基层里的激进派，已经大量被社会党吸收，但留在国民党内的人依旧为数不少。

一旦消息传出，这批人肯定会大为动摇，甚至退党加入社会党也毫不奇怪。

这是汪精卫最担心的事情，他在上海市政府长期和社会党人共事，很明白基层组织对于一个政党的重要性。

然而于右任和林森虽然立场有些许不同，但都对汪精卫的担忧不以为然，他们只重视上层，看不到基础动摇，就会山崩地裂啊。

汪精卫眼里满是忧虑，他的权位都仰赖于国民党，如果国民党出了什么问题……汪精卫是无法接受的。

“请替我转告遁初，一定谨慎，与袁世凯合作就是与虎谋皮，要防着被他利用、被他吃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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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借东风

国会大选开始以来，各党为控制选举，一开始就通过行政力量，极力掌握选举机关。

如江西李烈钧委任的六名复选监督，全都是国民党人；湖南由专程从北京回湘掌握选举的国民党员仇鳖筹备选举事务，对各县知事作了一番调整，使省、县，区的选举负责人联为一气；湖北选举总监督为共和党干事夏寿康，筹备选举处长为共和党本部特派回鄂运动选举的阮毓松，七名复选监督都是黎元洪麾下共和党的党员；甘肃赵惟熙以共和党支部长名义致函地方行政官，直接声称如他党候选人在甘肃竞选取胜，随后也必须加入共和党，否则共和党甘肃支部就要排斥此人离省云云。

四川各党也先抓各地区的选举监督，把本党有关系的人安排去办理各地选举事务……使初选的代表基本上能受本党的运用。

这样对比下来，社会党不过是依托基层组织发动群众去投票，提高投票率而已，几乎没有动用行政力量干涉选举的中间过程，甚至在胶东、鲁中南地区，社会党还有明文规定当地选举的所有遴派投票、开票、管理、监督各员，不得专用一党党籍的人选。

党派竞选本是资产阶级代议制的正常现象，社会党人虽然不以实现资产阶级民主制度为党纲和理想，但也能够遵照他们的规则来玩这场游戏。

然而包括国民党内在内的其余各大党派呢？各党主要不是通过宣传政见，而是倚仗行政手段控制选举，则势必使选举不可能在完全合法范围内进行，以至明抢暗夺，愈演愈烈，出现种种怪状和丑闻。

如因选举法规定规定各选举区议员按选民比例分配，各党为争取更多议员名额便纷纷多报选民。河南补报选民之多，部分州县地区，甚至到了补报选民人数超过该县总人口的离奇情况，广西的旧军人陆荣廷则将他老家的选民数量报到了超过武鸣县总人口两倍以上的规模。

至于拉票、冒投之类，更是无奇不有。

苏州初选省议员，在苏州经济基础甚为雄厚的国民党内张謇一派，就以所谓“休息劵”的名义，公然搞贿选，只要投票给张謇麾下指定的国民党籍立宪派候选人，就可以拿“休息劵”到苏州各大店家换取酒饭、面点等等。

由于立宪派财力最雄厚，所以为争一二议员席位，使用银弹战术搞贿选的情况也最严重，除休息劵外，还有诸如招待票、代投牌各色名目，舞弊情况之严重，除社会党掌握政权的华东、华南几处地区以外，尽是如此，蔚然流行，不分南北。

按照选举法规定，如果有违法舞弊的情况，选民可以向地方、高等审判厅起诉，但司法机关通常为一党把持，很难做出公正裁决，有效制止舞弊行为的发生，反而又成为国民党、共和党等党派互相倾轧攻击的工具。

国会选举开始，人们普遍欢欣鼓舞，认为“吾国今日之国势已如是，强弱兴亡，在此一举”。但五花八门的选举现状，使许多人大失所望，也引起不少选民的反感，弃权和抵制的运动愈发热烈，像四川省议员游运炽等愤于胡景伊以武力胁迫选举胡骏为议长，通电表示：“不得最终正当解决，惟有蹈东海而逝耳。”

但另一方面，有数千万选民参加的国会选举，客观上又是全国范围内的一次民主大演习，使人民平等、人民有权利决定国家事务的观念得到进一步传播。而且，它尽管暴露出上述种种污点，却并非所有选举人都不珍惜自己的权利，卷入了唯党是争的漩涡，当选议员也不都出于非法运动手段。

特别是刺林案爆发以后，大部分人都猜测袁世凯暗杀林淮唐的原因，是出自于对社会党威胁的惧怕，所以社会上很快就涌起一股强烈的民意

在大选中支持社会党，就是支持林淮唐，就是反对肮脏的政治暗杀手段！

林淮唐在工人医院大门前的那番讲话，经由新闻报纸传播向全国以后，更引发轰动效果，一时间洛阳纸贵，人人争睹林淮唐的只言片字。

不再只是青年学生和工人，相当一批有较强经济基础的知识分子和中等绅商，也从原本强烈反对社会党的立场转向同情社会党。

全国选情，立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重大变化。

原本在国民党掌握政权的江西、广东、安徽和湖南等省，选情预计都认为国民党能够囊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参议员和众议员席位，现在则由于刺林案的影响，多认为这些席位中至少将有百分之十五倒向社会党。

在东三省和山西、陕西、甘肃、浙江、广西、云南等省，原本舆论都以为这几省的议员席位将被国民党和共和党均分，现在也都转而认为社会党或许也能取得其中百分之十左右的席位比例。

在社会党实际控制或影响力较强的江苏、四川、福建、山东等省，选情更是发生了巨大变化，社会党人可能几乎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席位，黑赤旗再次席卷南北，只是这一次不是借由北伐军的军靴，而是借着一股沸腾的民意。

社会党人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大好的时机，不仅是书记局和全部的中执委聚集上海，就连绝大多数中央委员都被林淮唐召唤到了上海。

众人就在工人医院内召开了一次社会党中央委员会临时扩大会议，林淮唐袒露上半身，缠绕绷带，脸色苍白，但依然气定神闲向众人布置政策。

他“重伤”之中，犹且指挥若定的模样，又一次给大家留下了敬畏的印象。

即便对林淮唐“急进”政策颇为不满的潮梅总商会会长高绳芝，也惊叹“君汉真天人也！”。

“社会党要抓住机会，宣传我们的政策。刺林一案，如今水落石出，洪述祖已经出庭指证袁世凯，人证物证俱在，北洋还有什么办法呢？”

林淮唐慨然发言：“从前中国中产以上的阶层，对我们社会党不仅不同情，而且还很敌视我们的政策，常有士绅名流骂社会党作梁山、作李闯，说我们无非劫富济贫的那老一套，逃不出中国几年前来农民起义的旧历史。但这一回，袁世凯图穷匕见，用暗杀手段来对付我，是很触动到那些缙绅的，好说歹说，我林淮唐也算得上中国一个有名字的政治人物，袁世凯能这样没有底线的对付我，那他明天，自然也可以这样没有底线的对付别人。

如此，谁能保证自己的生命财产不会被袁世凯所断送呢？士绅名流，可以界定为大、中地主阶级与中、小资产阶级，因我国工业不发达，资本主义经济尚不发达，所以还没有真正的大资产阶级，但这几个阶级是最看重生命财产的，辛亥年他们为此起来反对清廷，是我们打倒爱新觉罗氏的臂助之一。

这回袁世凯的做法，同样挑战了大、中地主阶级与中、小资产阶级的利益底线，所以我们同样能够利用他们的力量来打倒袁氏。”

林淮唐站在医院大厅的中心，举起手臂道：

“中国传统讲究一个先礼后兵，今天我们也是同样办法，先政治解决后武力解决，我们首先要在政治上孤立袁世凯、打击北洋，待时机成熟，一年计划的建设完成以后，再以断然手段铲除民国最顽固的那群反动派。

社会党现在的政策，诸君，就是要抓住民意反对袁世凯搞暗杀的这股潮流，重点将中等地主阶级与中、小资产阶级中的进步派，发展为我们的朋友，在他们之中宣传我们的政策和思想，要使世人明白，社会党不独是劫富济贫的梁山和李闯，社会党更有一套完善的、改造社会的革命方案，我们要创建的不是一个小农乐园，而是一个高度工业化的人民共和国！”

台下的中央委员们，闻言纷纷站起鼓掌，刺林案成为了社会党进一步扩大政治影响力的绝佳跳板，而林淮唐更做出了一个将要让所有人感到难以置信的决定。

第七十三章 素车白马入京华

林淮唐示意王亚樵，公布了宋教仁同意袁世凯加入国民党的内部消息，由于这一消息过于震撼，工人医院用作扩大会议临时会场的大厅，骤然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众人鸦雀无声，久久不能消化这条新闻所带来的冲击。

林淮唐缓缓道：“……国民党接纳袁世凯，必将使我们准备利用参议院弹劾袁世凯的计划失败。但！这同样又是一个扩大社会党政治影响力的机会，同志诸君，宋教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一个议会迷，不是一个流氓，不是一个军人，他的特点是瞻前顾后，我们就要利用这个特点……”

众人不解之中，林淮唐已经说出了自己的主张：

“如何利用这个特点呢？我要到北京去，我要当面指证袁世凯，诸君同志，社会党要乘着民意的东风，到北京去建立我们的力量！”

林淮唐话音才落下，会场内就传出呼啦一大片的喧哗，人声鼎沸中，就连林淮唐最亲密的同志加战友林时爽都很难相信，这种时候去北京？那已经不是勇闯龙潭虎穴的地步了，而简直是送死。

林述庆加入社会党的时间不算久，但他是一个相当纯粹的军人，在立场上也十分急进激烈，因此断然反对道：“君汉，现在去北京？那是送死！我主张立刻起兵，只有革命军才是革命的保障，我们要干完辛亥年未尽的事业，用革命军队的武装彻底消灭袁世凯。”

林淮唐伸出双手压了两下，让大家不要太过喧哗。

“袁世凯加入国民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袁世凯同样认为武力解决我们的时机还没有成熟，否则他何须向国民党低头呢！而宋教仁，他瞻前顾后，接纳袁世凯，必然是北洋开出了让宋教仁不能拒绝的条件，什么条件呢？无非是政党内阁嘛！

既然宋教仁的政党内阁已经告成，他就不会急着杀我来毁掉这成果。既然袁世凯认为武力解决的时机还没有成熟，这个老谋深算的旧官僚也就不会突然间冒进。

所以，同志诸君们，北京是龙潭虎穴呢？它当然是，但北京绝不是一个能杀掉我林淮唐的地方。”

林淮唐又一次要以身犯险了吗？

去北京，可和当初单刀赴会去海珠亭大不一样，北京有重兵环绕，一旦有事，个人的武力和少数精锐部队将起不到丝毫用处。

可林淮唐就是这样自信。

袁世凯敢动他吗？

以如今的状况，林淮唐越是到袁世凯的地盘上，他的安全越有保障，一旦林淮唐出事，那么袁世凯的罪名就是铁板钉钉，再没有辩驳的余地。

林淮唐笑道：“我到北京去，说不定北洋底下真有些兵痞会想杀我，但袁世凯能同意吗？到那时候，袁世凯将是全天下最愿意保护我安全的一个人。”

这时蔡绮洪站起身来，低声道：“君汉，既然你执意去北京，我想我们可以再和租界当局交涉一次，如果有列强国家的公使作保，你的安全就能有更高一层保障。”

林淮唐曾发过誓不入租界、不逃国外，他对洋人有很深的不信任感，本能上就反对蔡绮洪的提议。

但社会党的中央委员们都坚持此议，认为由英法等国公使作保，不会吃什么亏，反能再加强林淮唐安全的保障。

林淮唐有点无奈，他自己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但又不能违背中央委员会的统一意志，所以也只有暂且答应下来。

这一次的刺林案已经教育了广大国民，特别是中间势力，也让中国社会党的主张得到了国内外舆论的广泛同情和支持。林淮唐是民国此时较有国际声誉的一个政治人物，何况刺杀他的凶手，都是在租界里被逮捕的，这也使得列强各国不得不纷纷表态，撇清自己与刺杀阴谋的关系。

租界当局很快就同意了为林淮唐北京之旅作保的要求，英国、美国和日本三国驻在上海的领事，还纷纷表示愿意亲自陪同林淮唐去北京。

明朝灭亡以后，民间反清复明的起义此起彼伏，就连阿Q都知道起义军为崇祯戴孝，什么白旗白甲杀进北京城的传说。

今天林淮唐也穿起一身白衣，素车白马，以示决绝。

他自己是比较想裹一身黑北上的，不过从大部分中国人的接受度来考虑，还是尽穿白衣，能体现出那种“为自己吊丧”的荒谬感来。

这也是考虑到了新闻传播的角度。

素车白马，单骑入京，还他妈为自己吊丧、为民国吊丧，还有什么比这更有传播价值？

即便是一点政治都不懂的最普通老农民，一听这故事，也会觉得林淮唐是正、袁世凯是邪，而且林淮唐这正，直接正到关羽在民间信仰里的那种地步去了。

社会党的各色机关报，中华书局有关联的文人们，更是火力全开，完全把控住了舆论战场的风向，林淮唐这一趟上京，简直是满身带火，沾着就伤、碰着就死，政治正确上已经是无敌之身。

谁反对林淮唐？谁反对社会党？

天下共诛之！

林淮唐离开上海入京以前，又一次发出通电，这次通电没有再像洪述祖刚刚招供时那样直接攻击袁世凯，而是主要介绍了一番社会党的社会改革政策和这一年来取得种种刷新成果，实际上不再是一份控诉书，而是一份宣传书，同时也向社会党党内昭明了林淮唐北上的真正目的所在——种下首都革命的种子。

通电中，林淮唐也提及了他“重伤未愈”的身体情况，但更表示若自己一死了之，则民国的未来就将彻底断送，所以宁可“负伤苦行”，也要为四万万国民争最后一线希望。

离沪之日，社会党中央委员会全数到齐，众多党员也毕集港口，就连列强在上海的理事们，也全部出面相送，其余国民党、共和党和光复会等重要党派在上海的领导人，亦全数出面。

特别是光复会方面，不仅李燮和亲自相送，就连光复会的魁首陶成章，也专程从杭州赶了过来，就为了送一送林淮唐。

陶成章草鞋褴褛，穿得极为简陋，看起来真不过就是一个山野农夫。

“刺君者，袁氏也，背叛民国者，元首也，夫以国家元首之名，而犯叛国重罪，真开寰球万国历史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