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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198节

至于社会党公布的洪述祖、应夔丞之间联系的电报信件,袁世凯也一概表示全不知情,说他与洪述祖并不相熟,此人是内务部总长赵秉钧的秘书,参议院应该召唤赵秉钧来参加质询会才对。

按照昨天议定的日程,今天临时参议院就要质询赵秉钧了。

宋教仁把礼貌戴上,立刻就准备坐车去天津等候林淮唐,可还没等他收拾好行装,谭人凤就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赵秉钧……赵秉钧死了……”

轰隆一声,宋教仁的心情恰如五雷轰顶,消息实在太过突然和惊人,竟使得他一时间无法言语。

“昨天深夜,赵秉钧在私宅中腹泻头疼,晕倒在地,今早送到医院由德国医生亲自做手术抢救,不幸未能治愈,死于医院当中……”

宋教仁与谭人凤面面相觑,宋教仁又犹豫了好久,喃喃道:“老先生以为赵秉钧是怎么回事?”

谭人凤只后怕道:“袁世凯如此辣手,从此以后谁还敢为他做事!遁初,你允袁世凯加入国民党,只怕是错了,我们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宋教仁面色煞白,赵秉钧的死讯还在他的头脑中徘徊不去。

“赵秉钧昨天才被参议院召唤质询,当晚就暴病而亡……这实在、这实在……”

宋教仁满口苦涩:“我们同去天津吧,见一见林淮唐,否则又能如何呢?”

谭人凤犹疑:“赵秉钧之死,除袁世凯外复有何人?袁世凯先暗杀林淮唐,再铲除赵秉钧,行事手段凶狠到这地步,在京之人谁能自安?遁初,你真的还要坚持己见吗?我们还是可以改变政策的,我们也可以和林淮唐合作啊。”

宋教仁和谭人凤都很早就认识林淮唐,早在辛亥革命以前,他们两人在香港时,就都是力主同盟会加大对林淮唐支援的一派。

真是弄巧成拙,以至于到而今地步。

宋教仁还没能做出抉择的时候,他的秘书却拿着今天刚刚出版的天津大公报冲了进来:“先生,先生,号外新闻,先生,大公报的号外新闻!”

谭人凤接过报纸:“怎么?是林淮唐到天津了吗?”

宋教仁的秘书大喘着气:“不是,呸,是,林淮唐是到天津了……啊,但也不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教仁一把拿过报纸,张眼一看,即和谭人凤同样陷入沉默之中。

天津大公报的头版头条,赫然是一张偌大的合影

合影正中央的人,就是宋教仁非常熟悉的林淮唐。

而在林淮唐的边上呢?

还有两个人。

左边的那个人宋教仁和谭人凤都非常熟悉,就是大名鼎鼎的梁启超。

右边的那个人呢?

有些面生。

宋教仁骤起眉头,直到看清照片下标注的文字以后,才长叹一声:“孙武!”

孙武!

武昌首义时“三武”中的孙武,同时也是湖北本地革命党组织共进会的主席孙武。

辛亥革命以后,黎元洪和湖北的同盟会势力矛盾日益激化,一部分革命党人也在黎元洪的竭力拉拢之下,改头换面,投入了黎元洪那个共和党旗下。

孙武就是“变节”的革命党人中,声望地位最高的一人。

他不在武昌待着,怎么会到天津来?

还和林淮唐、梁启超一起合影!

天津大公报的头版,写着这样一个新闻标题

《林淮唐今日抵津、进步共和二党代表亲至码头迎接、黎黄陂予林亲笔信》。

这真是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新闻,出人意料的程度,绝不下于宋教仁接纳袁世凯参加国民党。

宋教仁手指都颤抖了起来:“林淮唐究竟想干嘛?如此阵仗,社会党、共和党、进步党要做一个大联合吗?”

谭人凤只是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遁初还要去天津吗?”

“这……去!为什么不去?”

宋教仁凝神注视着报上的林淮唐,道:“一切问题通过国会大选,一切问题依靠国会大选,只要如此,万事都能解决。”

第七十六章 梁任公

林淮唐初到北方,他去过徐州,也到过泰安附近,但和天津比起来,鲁中南地区毕竟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北方。

即便是七八月间,急促的空气也带着北方特有的冷冽,海岸线上的如血残阳是一种深刻的理性,埋葬于冬的热情常常徘徊在山谷。北方城市的万丈光芒,是积蓄中的冬天,但天津独有的市井气息,又冲淡了古代幽燕之地留下的那股厚重感。

天津之名,兴于永乐,但天津卫的繁荣昌盛,则无过于今时今日。

民国时有一种和后世北上广类似的说法,叫做“上青天”,即把上海、青岛、天津并列为当时的一线大都会。

林淮唐不经意间,也算走遍了上青天三大都市。

天津租界繁多,西洋文化带来的新生因子与邻近帝都而产生的禁闭互相对冲消解,使天津成为晚清民国北方最特殊的一座城市。

其实在近代史上大多数时间里,天津才是北方的第一大都市,20世纪初的那几十年,大概可以算作天津城市最辉煌的时代。

在另一个时空,林淮唐舅父一家都是天津人,他在寒暑假时常有到天津游玩的时候,轻佻愉快的市井胡同和泼皮滑稽的小市民气质,都给林淮唐留下很深回忆。

与上海、与青岛不同,天津的变化,似乎是最小的。

船已抵岸,海河还没有经过五十年代的那次大规模修缮整顿,泛滥的河道规模超过林淮唐记忆中的景象,低洼的天津自古以来便常受海河泛滥之苦,夏天严重时甚至半个城市都可能被洪涝淹没,情况堪比武汉。

直到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后,共产党动员了难以想象的人力,在那个中国基础设施建设和机械施工能力都很有限的时代,纯以恢弘的人力,才完成了对于黄河、淮河、海河三条脱轨之河的整治。

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三河整治工程,堪称是人类历史的一大奇迹,就此完全改变了华北平原的地貌,林淮唐曾经耳熟能详以为是天然的一切场景,其实是出自于数万万人肩扛手挑的奋斗。

与天奋斗,真是其乐无穷啊。

不虚此言!

“梁任公,还有……孙武先生,两位久等了。”

天津的码头也是开埠以后,因外商到来和租界建设繁荣起来的,所以建筑物都呈西洋样式,风情不亚于上海的十里洋场。

梁启超和孙武亲自在港口迎接,这份礼遇殊荣,也算是在向林淮唐传递着进步党与共和党的态度。

梁启超能够亲至,林淮唐确实也颇惊喜!

“任公亲临,不甚荣幸。”

梁启超抚须而笑,他穿着身淡青色马褂,为着西装,看起来不像政治家,反更似老学究。然而任何一个人,如果纯把梁启超当成一个学术家、一个文学家,或者是像宋教仁一样的议会政治家,那都是犯下大错。

“任公的新民说与少年中国说,均是煌煌雄文,做得一手如许好文章,淮唐留日时常读任公文章,因之发奋,多少革命者皆是如此,先生功高在此,资望深厚,亲至相迎,实在荣幸。”

梁启超在日本创作《新民说》和《少年中国说》那些文章的时候,还是一个维新派、立宪派的旗帜人物。当时他发文章,主要就是在和同盟会论战,论述革命之不可行、论述改良之必行。

那时候,林淮唐也曾对梁启超的政治观点嗤之以鼻,但一听说梁启超发了篇新文,却也照样要抢购来读一读。

梁启超淡然笑道:“少年中国,与天不老,今天见到君汉,就是见到我心目中的中国少年。”

梁启超短短一句话,就把林淮唐高高捧起,但也不忘凸显出他自己的资望地位来。进步党是一个以立宪派为主的团体,他们在核心的利益和政治立场上,绝对是和林淮唐相对立的,但这些人同时也是政治立场最为灵活的一批人,只要你还没有直接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和财产,老油条们就会扭动灵活的身段,为自己谋求一个利益最大化的位置。

梁启超很有长者风范,牵住林淮唐一臂,伴他下船,道:“袁总统在参议院接受质询以后,不数日,内务总长赵秉钧即暴病身亡。此事造成物议哗然,京中气氛益加紧张,同人皆盼君汉早早抵京,开诚布公,解决时势善后。”

在刺林案之前,梁启超为代表的这批立宪派人物,他们和康有为等老立宪派立场是完全相同的,就是坚决支持袁世凯为代表的所谓“官僚社会之进步的势力”,坚决反对和抵制所谓“莠民社会之乱暴的势力”。

但刺林案爆发以后,首先是一个个身家殷富的立宪派,发现袁世凯并非忠厚宽仁的长者,而是能够肆意践踏底线的辣手之辈,立宪派们不能不由人及己,发出兔死狐悲之叹。

而赵秉钧的骤然暴死,更让这群身家丰厚的人,担心起了自己的小命。

辛亥革命,普天皆起,推倒清朝,为的是什么?

底层小民,或许是为得求生存,中层市民,或许是为得民族主义,但上层立宪派呢?更多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财产。

谁威胁立宪派的生命和财产,谁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这群老江湖,一到急眼的时候,也就顾不上长远。社会党虽然主张均田、主张均富和共产,但那还八字没有一撇呢,袁世凯肆意暗杀、铲除异己,这可是近到眼前的威胁。

何况袁世凯还加入了国民党。

这置梁启超于何地呢?!

今年年初,可是你袁世凯专门派人把梁启超请来北京,还从总统府的开支中批了二十万元,用作梁启超建立进步党的经费。

可现在进步党刚刚建起来,袁世凯自己却加入了国民党,兔死狗烹也没有这么急的,何况狡兔不仅没死,而且浑身带火,就连树桩子都能给你一下撞开呢。

梁启超和进步党,现在的处境就是尴尬,非常之尴尬。

幕后金主袁世凯带头倒戈,加入了国民党,内部身家殷富的士绅党员,则都因为刺林案和赵秉钧之死后怕不已,对梁启超来说自是别无选择,只有与社会党联合倒袁,才能给进步党找到一个新的政治定位。

政治的事情,反复横跳,它寒碜嘛?

反正嘛……

梁启超很大气的说道:“从前我们和贵党是有一些误会,但那都是小事,也都是过去的事。君汉,我是不惜以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宣战的。今日民国处在巨变之中,政治人物一定要与时俱进,孔丘讲君子豹变,这也是进步党的主义。”

第七十七章 冯营长

林淮唐挑着眉,甘拜下风:“任公……是一位合格的政治家。”

他想起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那一位先生,曾对陈独秀和胡适做过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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