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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20节

林淮唐还要求报名参加扫盲班的时候,必须登记清楚每个人的身份信息。

接着这种手段,林淮唐初步摸清了先锋队的人员来源和构成:队员的平均年龄是二十三岁,大家都很年轻,中年人几乎没有;所有队员里,百分之二十八的人原来是店员、学徒、长工和商贩,百分之二十四的人是商人、官员、士绅家庭的子弟,百分之九的人算是无业游民,剩下的人则几乎都是农民出身。

在陈更新等人前往邻县以前,林淮唐就专门和他们提过这件事情:“你们到了寻乌、平远等县以后,发展农会会员之余,一定不要忘记调查清楚当地的人员构成。我不要求你们摸清楚寻乌县这些地方,具体有多少店员、多少农民和多少长工,但队委会议已经决定,要求你们必须弄清楚大体上这些人群的比例各是多少。

这对于咱们今后的宣讲鼓动工作,非常重要。”

林淮唐知道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特点,观音阁战斗时他生搬硬套三三制战术的做法,已经造成了多人的牺牲,今后林淮唐的决定还将影响到更多人的命运,因此他更加需要谨慎行事。

在做出决策以前,林淮唐需要知道如今这个时代,至少在赣南粤北闽西这片地方,各县各乡的人群构成是什么样的,因为这势必和后世,哪怕只是十年、二十年后的后世,都存在很大差别。

生搬硬套其他革命家的策略,如果失败,林淮唐认为自己承受不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罪恶感。

观音阁害死几名队员,就让林淮唐非常痛苦了——可在今后,他的决定或许将影响到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和几百万人的人生。

林淮唐还需要一颗更加坚硬似钢铁的心脏。

这个时代需要的不仅仅是“革命的超人”,而且还需要是一位“钢铁般的革命超人”。

扫盲班的具体工作,现在由林时爽负责,每天从先锋队队员和农会会员们忙碌的劳动时间里,抽出一个时辰时间来识字。

识字班具体规划上是分成了三个班,认字少于100个的、认字100-300个的、能够读和写多于300字的,都分开进行不同阶段的扫盲速成教育。

庄文统在派他手下一名中队委李兴世几次三番向林淮唐暗示无果以后,终于还是扭扭捏捏地表示了自己也想参加扫盲班的想法。

“哦?文统你要做哪个班的教员?甲板、乙班还是丙班?”

“……我不是要做先生。”

“呃,但是扫盲班的整体组织工作我已经交给阿文去办了呀!”

“……我也不是想负责组织。”

“你……文统兄,你不识字……?”

庄文统眼神飘忽,勉为其难道:“那倒也不是,我觉得我去参加最高等的甲班课程,还是可以胜任。”

第三十二章 催眠术讲义

庄文统去甲班上了一天课后,终于被残酷的事实打败,回到丙班好好接受一百个基本用字的蒙学教育。

清末时期,由于满洲人一系列倒行逆施的政策,民间的识字率相比明朝已有了大幅度的倒退,估算连百分之五都远远不足。

晚明时期朝鲜使节入华朝贡时,往往发现所过之处,即便平民百姓也多识字,能与其笔谈;但到了清朝中期以后,朝鲜人使燕时,就渐渐发现民间普通百姓商贾,能与其笔谈者,数量越来越少。

此时全国上下,文盲占据人口的绝对多数。

客家人自古就有重视教育的传统,南口镇上也有原来曹家兴办的“族塾”,但族塾名义上是教育宗族中的贫寒子弟,实际上也只有同曹家两位阿公血缘近亲的嫡系子弟才能入学。

即便以客家人重视教育的传统,嘉应州里,文盲数量之多,还是让林淮唐大开眼界,至于其他地区,便更可想见情况之糟糕。

扫盲班的首要工作,还是教会学生认字,林淮唐希望首先让他们能够看懂自己抄写的大量标语和传单。

这虽然有些功利,但学会认字,本来就比学会写字更简单一些。

扫盲班具体工作差不多都是林时爽亲自负责,毕竟林淮唐的精力再怎么样不似人类,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也终归是有限的。

林淮唐又要下地带头劳动,又要教大家保养枪械,又要做文抄公写文章,又要负责调解农会会员间各种鸡毛蒜皮的破事纠纷,他分身乏术,实在有点忙不过来。

不过最后,林淮唐还是放心不下,百忙中抽出一点时间,又给林时爽提了不少建议:“阿文,扫盲班的学生多系文盲,或识字极少的农夫,对他们的教育重点在于一定要耐心,要采取劳逸结合的方式,用游戏方式进行学习……

呃,我说劳逸结合你能听懂吧?”

林淮唐提出的“游戏式”识字法,包括了发明一种识字纸牌,用这种识字牌进行游戏,帮助完全不识字的人来认识常用的一些基本汉字。

还包括进步竞赛、考试竞赛、态度竞赛等各种各样的竞赛方式,竞赛的奖品又是蔡绮洪从县城和汕头、汕尾买来的洋货——包括好用的铅笔、漂亮的年画挂历,甚至有算得上昂贵的铁农具。

竞赛的风气形成以后,甚至就连并没有实际意义的荣誉锦旗,也成为了学员们争抢的宝贝——当然,荣誉锦旗未必完全无用,有些人赢得荣誉锦旗后,马上就回家把旗帜裁剪成孩子的新衣裳了。

林淮唐希望通过扫盲班的学习,可以在先锋队和农会中都输入一股新鲜空气,让人们睁大眼睛,去张望、去眺望一个远比南口镇乡村更广阔的新新大世界。

“天地广阔,大有作为。”

到八月时,随着洪水退去了一部分,道路情况转好,林淮唐也决定正式将潮梅总农会的机关,从蔡绮洪的家里搬迁到梅县县城外面。

蔡绮洪用那六万大洋里的钱,盘下了梅县县城外的一家车马行,准备暂做总农会的总部机关驻地,林淮唐和林时爽等人则住到车马行附近的土屋里,一边负责总部机关的庶务,一边林淮唐还需要有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写文章。

蔡绮洪在英属印度加尔各答大学上学的时候,学的就是社会统计学的专业,林淮唐把调查农会会员构成的工作交给蔡绮洪做也很放心。

蔡绮洪本人从印度、南洋,专程跑回内地老家,除了是想运动革命和投资置产外,本来也是因为对客家人的传统民俗非常感兴趣。

林淮唐对此大笑道:“原来燈途先生是一位民俗学的专家。”

蔡绮洪尴尬地笑了笑,大家和他熟悉以后,也渐渐知道了蔡绮洪在梅县本地名声不算太好,倒不是他如何欺男霸女,而是因为蔡绮洪性好渔色,回乡不久,就已经娶了两房妾室。

按他的话说,这是“民俗学调查之必要基础”,但林淮唐注意到蔡绮洪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花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在脸上描眉、上雪花粉,感觉比后世不少女生都上心,只能感叹“花花公子亦搞革命,大清真是闹得人人怨声载道”。

以蔡绮洪华侨富商的出身,以他轻佻纨绔的性子,都接受不了大清的统治继续下去,朝廷真是要完啊!

蔡绮洪自己说他参加革命,是因为“官府骗人办厂的钱财,豪强又欺负我是外来的过江龙,我想不革命,我在老家是待不下去的,但若是回印度,我又实在不好印度女人这口儿”。

“合着你参加革命,就是为了搞女人吗!”

说是这样说,七月中旬的时候,自从蔡绮洪正式受林时爽推荐加入先锋队后,他就收敛起了一些见美女便走不动路的性子。

林淮唐是和他讲过:“先锋队有先锋队的纪律,蔡先生不参加先锋队一样可以搞革命,但如若参加先锋队,就必须执行先锋队的纪律,否则我队亦只能对先生执行纪律,将你开除队籍。”

蔡绮洪一口答应下来,虽然还没有完全改变他那纨绔公子的作风打扮,但很多地方确实开始收敛起来。

方声洞这个前纨绔公子,不知道是否因为同类相斥的缘故,曾经对蔡绮洪加入先锋队提过不满,他是说:“蔡绮洪这种登徒子,什么时候闹出桃色事件来也毫不奇怪,那时影响到我党人的声誉,君汉你才知道后悔!”

林淮唐耸肩说:“今天我们已有三百六十九名队员,这些队员里不可能所有人都走完革命道路的全程……即便是我,也未必就能走完全程。

只要严格执行纪律,一定会有人掉队,也一定会有人坚持下去的。至于蔡绮洪如今的生活作风,至少在他公开露面于汕头等大城市的时候,是能够起到迷惑清廷官吏作用的。”

之后方声洞还举报过蔡绮洪采购《催眠术讲义》的事情,说他肯定是要借此术行渔色之事。不过后来经过林时爽和陈更新的调查,确认了蔡绮洪买《催眠术讲义》,是用私囊,而没有动用先锋队的公款。

而且蔡绮洪也表示买此书,并非为男女感情之事,纯粹是因为他受光复会的宣传材料影响,认为修习催眠术可能对他和清朝官吏交往有用。

林淮唐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戏弄,等他看过蔡绮洪上交的那些光复会宣传材料后,又顿时觉得光复会两大巨头章炳麟和陶成章的智商受到戏弄。

原来这本《催眠术讲义》就是光复会副会长陶成章编写的,他和另一个光复会元老蔡元培这段时间躲在上海爱国女校里面,成日就在钻研日本催眠术……

按陶成章在光复会报纸上的说法,他研究催眠术是为了暗杀清朝官员。但是林淮唐细细翻阅了一下这本陶著《催眠术讲义》,看着里面一堆“遥制催眠”、“瞬间催眠”、“强迫催眠”、“天眼通”、“心性交游”、“灵交神游”、“五感转换”的东西,还以为自己是在看什么玄幻小说。

“这什么神通魔力?为什么催眠术修炼到最后会产生魔力啊?这是催眠术还是修仙术啊喂!”

林淮唐一气之下把陶著《催眠术讲义》撕得粉碎,又细细盘问蔡绮洪这本书还有无其他副本,一定要尽数搜剿干净。

“不能害人呀!”

第三十三章 渊公

光复会和同盟会的矛盾由来已久,当初河口起义失败,约有六七百名党人逃亡到南洋,孙中山为了安排他们的生计焦头烂额,孙中山自己也常常陷入衣食不周的窘境。

在东京,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是交给既是光复会巨头又是同盟会元老的章炳麟负责办理,这时也出了经费问题。

为了维持《民报》出版和筹措在江、浙等五省活动的经费,陶成章就改名唐继高,带着章炳麟所印《民报》股票数百张赴南洋筹款。到达新加坡后,住在《中兴日报》馆,同时向孙中山要求拨款三千元作为《民报》印刷费,并要求增加股款及维持费。

孙中山和章炳麟素来不和,对章太炎把《民报》办成“佛报”一直非常恼火。

自从章炳麟负责《民报》以后,他就因为个人兴趣爱好的偏向问题,在革命党人推崇备至的革命读物《民报》里大谈特谈深奥晦涩的佛学和国学,甚至表露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倒退言论。

不是花费大量版面研究大乘佛教的起源问题,就是用《民报》这一革命党人最重要的宣传阵地头版头条来宣传“法显和尚发现新大陆”的奇葩理论。

章炳麟的佛学和国学功底相当深厚,他的佛学思想也带有一定反资本主义和反现代性的近代化哲学底子。

可是当向往革命的热血青年,省吃俭用买来《民报》时,一看版面上全都是是“佛说”、“世尊曰”的戒色吧言论,还不当场震怒。

陶成章到南洋向孙中山索款时,最初,孙中山曾将自已的手表等物交陶成章变卖,其后,陶成章又要求孙中山为他筹款五万元,孙中山也乖乖给陶成章写了到南洋各地筹款的介绍信。

但当陶成章带着孙中山的介绍函到槟榔屿筹款时,并不是很顺利,该地华侨仅认捐三百元;到坝罗,亦仅认捐三百数十元。陶成章一口咬定这是孙中山从中捣鬼,光复会从此又从同盟会中分裂出来,双方就此决裂。

当年黄冈起义失败,同盟会在潮汕地区的领袖许雪秋失败后逃到南洋,这时也大力支持陶成章,所以南洋光复会中以潮州、嘉应人为多,蔡绮洪作为潮梅人士,受到光复会的影响也不奇怪。

林淮唐从蔡绮洪口中了解到同盟会、光复会间的这些龃龉事后,才产生了写文章洗清章炳麟各种脑瘫言论不良影响的想法。

同盟会和光复会决裂以后,新《民报》改由同盟会的后起之秀汪精卫负责主编。林淮唐知道汪精卫这种锐气日盛的年轻人,肯定存着打章炳麟脸的心思,如此自己的文章送到东京后,必然获得汪精卫的高度重视。

“以手中笔肃清章炳麟各种言论的不良影响,尚在其次;关键还是要借着新《民报》这个阵地,让海外同盟会同志,了解到我们在内地坚持斗争的种种不易。”

说白了,林淮唐就是希望借汪精卫清除章炳麟遗毒的机会,借东风发文章,提高一下自己和先锋队的海外知名度和存在感。

“我辈亦要博一博资望。”

去年光复会分裂出去以后,陶成章就开始鼓吹反对孙中山的武装起义计划,认为这是“东放一把火,西散一盘沙”,说是“丧民费财,祸莫大焉,一有不慎,必引外国人之干涉,后事益难着手矣”。

陶成章自己提倡暗杀,声称“专主个人运动,以教育为根本”、“实事求是,以图渐进”,实际行动上则想入非非,钻研催眠术,又异想天开在北京开设妓院,以美人诱惑满清贵族,席间下毒,一网打尽。

可以说孙中山固然有虚妄的一面,但和陶成章这种脑瘫行为相比,同盟会的先进性比之光复会真是要强出百倍。

最起码,同盟会里还没有人拿机关报宣传自己喜欢的戒色吧言论,也没有人花费公款去研究日本迫真催眠技术。

光复会中多潮汕人,如许雪秋就是潮州海阳县人,与江湖会党广有联系,号称“小孟尝”,连庄文统以前都借过许雪秋的钱。

这些光复会中人,在嘉应州的影响力非常深厚,所以各种宣传材料和书籍才能不断进入潮梅总农会控制下的各乡各村内。

何子渊是同盟会的元老,也是孙中山先生的密友,同时还和光复会里的许多元老成员关系紧密。

先锋队在梅县一带的活动,到现在为止,也是得到渊公的不少帮助,如印刷机的采购、纸张油墨的输入、雨具农具甚至各种工程设备的购买渠道,都是靠着何子渊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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