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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206节

林淮唐看向北方:“……西峰先生到现在,应该能够认清楚到底谁才是革命者,又到底谁才是反动派了。我想请先生与我一同北上,公团民兵若在山西待不下去,我们就到绥远去,先生意下如何?”

续桐溪在来见林淮唐之前,其实已经大概清楚了社会党几次派干部来做他工作的目的所在。

忻代宁公团内部,也有好几位将领,身边的秘书、副官早就是社会党党员了。

他做事全不拖泥带水,断然答道:“血战大同四十天的革命军,与其在蝇营狗苟的内耗中消亡,不如去到广袤的草原上捍卫国防!林经略使,只要经略使能一直站在革命的立场上,我们忻代宁公团全体将士就会对您支持到底!”

林淮唐半露笑容:“若我不再革命呢?”

续桐溪伸出右手,和林淮唐握在一起说:“我相信林使,晋西北相信林使!”

第九十一章 北洋的路走窄了

北方相比于南方,特别是岭南和江东一带,的确民间空气更为保守,支持北洋的势力也更为雄厚和强大,但这并不代表北方没有革命的土壤,也不代表北方没有优秀的革命者。

在林淮唐的印象里,对辛亥革命的描述的确是以南方各省的革命为主,但这种描述实在失于片面,不能真实反映出去年真正的全国形势来。

陕西和山西两省的革命,比起南方除了湖北和江苏以外绝大部分的省份,革命的激烈程度都要高得多。

风雷激荡之中,陕西的秦陇复汉军左出甘陇,右出关陕,三面激战,山西革命军则以坚守大同的苦战闻名全国。

只是民国建立以后,西北地区的革命者,处在了北洋势力的全面包围之中,恰如一叶小舟,四面俱是敌对的惊涛骇浪,除了像阎锡山这样出卖昨日同志换取袁世凯信任的卖友求荣者以外,坚定的革命者,几乎都像续桐溪一样遭到沉重打压。

续桐溪还是因为在山西名声极大,阎锡山不好直接下手,所以还能有一两个闲职做着。

像山西观察使张士秀、晋军旅长李鸣凤等人,就直接让袁世凯逮捕入京,处以极刑。

同样,像忻代宁公团这样辛亥年时立下许多战功的部队,在山西、在绥远、在陕西、在热河,还有许多许多……

他们之中,不乏塞上的马匪,也不乏关中的闯将和刀客,有流寇、有匪徒,却也有满腔热血的真正革命者。

只是在南北议和以后,在这近一年的时间中,这群人完全被国民党的中央遗忘了,或者说——是被国民党刻意的放弃了。

如续桐溪般还活着的人,已属幸运。

更多真正的革命者,早已死于斧刃之下。

社会党的任务,就是将他们之中的幸存者拯救出来,用蒙疆经略使的名义,把这群人带到塞上的草原。

除了续桐溪以外,社会党正在秘密活动的还有包头的弓富魁、陕北的胡景翼等人。

塞上大好江山,真是这班革命者的用武之地。

弓富魁是续桐溪的老朋友,至于胡景翼,则是关中秦陇复汉军的名将,林淮唐对他的了解,主要是因为胡景翼算是陕西富平县第三有名的伟人。

胡景翼出身的秦陇复汉军,则是辛亥革命时各省革命军中最为奇特的一个存在。

秦陇复汉军的主要成员,几乎悉数出自哥老会,会党氛围极为浓厚,然而陕西的哥老会会党,是同其他省份的会党不一样的。

南方各省的会党,基本上就是帮派分子、黑道小混混的代名词。但陕西的哥老会,则更喜欢以“刀客”自称,是一群亦侠亦匪,悍勇非常的狠人,同四川袍哥类似,但骁勇又过之。

陕西刀客中,最骁勇的无过于陕北刀客,陕北刀客中,最著名的战将则无过于胡景翼。他以三百骑雪夜乱战击溃官军,又以一连全歼陆建章一个团、以一营全歼陈树藩一个旅的战绩,则是陕北刀客头头是道的事迹。

林淮唐与社会党华北临时党委会的执委张默一起离开大同,他的下一站就是绥远,而在更南方,社会党已经组织好了一个独立团准备前往蒙古作战。

这支独立团部队将从徐州出发,先沿津浦铁路到天津以后,再乘车至张家口以后下车步行,分别自晋西北和京西一带前往绥远作战。

陕北正在被裁撤的胡景翼所部刀客民军,大同续桐溪所部忻代宁公团,包头弓富魁所部马军……也会悉数由社会党华北临时党委会组织,以民工名义转往蒙古参战。

“张委员,华北临时党委将秦晋一带工作做好以后,我们党北方工作的重点,应该分成两个任务。”

张默回答说:“请书记长放心,华北委一定会做好中央委员会布置的所有工作。剩下两大目标,蒙古工作和在华北发展革命力量的工作,华北委均已有了眉目。蒙古方面工作,我们肯定会配合好书记长的领导,华北委已经安排好了一百五十名干部在张家口等候书记长。发展方面,我们将以京津的进步学生运动和京汉线铁路工人为中心展开。”

“很好。”

林淮唐放松些说:“中央执委会正在讨论将华北临时党委会和河南特委合并,组建一个全北方革命领导机构的事情。你们要跟河南的同志搞好团结,北方革命形势与南方还不一样,社会党至今在北方没有一块巩固的根据地作为退路,也缺乏有力的正规野战部队,所以万事要以保存自己为主,千万不要着急!”

他想了又想,还是和张默多谈了好一会儿,强调华北方面的同志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千万不要过早暴露社会党在北方的力量,也不要引起陆建章那个军政执法处的注意。

千叮咛万嘱咐以后,林淮唐还是怀着有些不太放心的表情,坐上了前往塞外草原的火车。沿途所见的目光,是河套草原一轮白日喷薄而上,万里黄河天外飞来,大漠、黄河、阴山以及草原寥廓苍茫,极尽壮美。

风吹走低见牛羊,至夏秋二季时,黄色的沙漠中不断延伸出片片如茵的草地,肥壮的牛羊成群结队,骏马和骆驼奔驰不息。只要一阵清风吹过,近处的草浪动荡起伏,远方的风沙如龙席卷,青苍蔚蓝的天空犹如其大无比的圆顶毡帐将整个内蒙草原笼罩起来。

九月底塞上青草与黄沙相杂,风沙凛冽,出张家口以后就没有火车,需要下车步行北上。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广袤的草原啊

这方大地的水与土,林淮唐有信心把它改造成又一个革命军的策源地。

还有晋西北,还有陕北,还有豫西,袁世凯完全不懂社会党的组织架构——他们不是军阀,而是一群依靠坚强组织团结在一个信念之下的革命者,不是地理所能分割开的。

正相反,只要给社会党一个走进群众中的机会,林淮唐就相信社会党能够在一片新的土地上扎稳脚步。

“袁世凯……总统阁下放我来蒙古,就是任游龙归海,北洋的路,算是走窄了。”

第九十二章 草原啊草原

晚秋的绥远,白霜蒙地,干枯的草叶上满布薄薄一层冰霜,寒气砭骨,干冷的空气使胡景翼的手指关节上皲裂开道道血痕和伤口。

“指导员,卢匪远蹿,真的还要继续追下去吗?”

胡景翼等人已经连续有四五天时间没有下马,就连吃喝拉撒睡都是直接在马背上解决,袍泽同志们马不解鞍,连日追击,为的就是揪住“卢匪”的尾巴。

被胡景翼叫做“指导员”的人,是北方教导团二营指导员薛栋吉,他是个老党员,参加过从从南京到徐州的一系列北伐战役,军事经验丰富,走南闯北,在胡景翼这群塞上刀客的面前也能镇住场子。

军号悠扬,划过长空,这支部队的主要兵员都以陕北被中央政府下令裁撤的刀客民军为主,但是领导干部中,则以胡景翼带来的哥老会兄弟和北方教导团的同志各占一半。

这支部队的编制番号,归属在草原骑兵集团下面,正式名称叫做草原骑兵集团第一纵队。

林淮唐之所以使用这样不同于内地军队的番号编制,是因为袁世凯政府虽然一笔赞成了他提出的蒙疆经略使公署官制全部规定,可在军队编制、饷械支援方面却紧咬牙关,坚决不给林淮唐以任何实质上的支持。

同时,为了避免引起袁世凯不必要的警惕,林淮唐也觉得使用这种让北洋军难以推测出具体兵力的新番号,多少可以起到一丁点保密作用。

有作用,总比没有作用好。

草原骑兵集团现在的司令就是续桐溪,集团指导员则是原来在华北临时党委会工作的执行委员张默。

兼任草原骑兵集团第一纵队指导员的薛栋吉拉住战马的缰绳,他是南方人,很不习惯绥远的气候,连续数日的马上奔波和连续追击,已经让薛栋吉的两条大腿整个麻木,他完全是靠着意志力的支持,才能继续坐在鞍上。

周围其余骑士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薛栋吉身上。

“薛指导,卢匪如果逃进外蒙地界,咱们到底还追不追?”

胡景翼手下那群陕北刀客,对社会党这批“南方人”(其实教导团大部分也都是北方人)看来也不完全信任,至少也是抱有一点不大瞧得起的心态。

大约是觉着这些学生兵太年轻太幼稚,根本不懂塞上的艰难和危险,又觉得他们处处一板一眼,讲究纪律什么的,还满口主义、思想,实在令人心烦。

薛栋吉剑眉星目,即便数日风霜,也还能看出这是个非常英武的青年人。

“追,为什么不追?经略使的命令就是要我们截住卢匪,友军同志现在正在四子部落旗一带苦战,我们打进外蒙才能彻底震动所有南犯匪军。”

卢匪,指的是以卢占魁为首的一股土匪武装。

卢占魁虽然是汉人,但他自清末以来就是纵横内外蒙古交界处的一股马匪首领,所部武装既有汉人,也不乏蒙古人。辛亥革命时,绥远动荡,卢占魁等马匪武装趁势崛起,袭夺了本地清军的大量枪支武器,今年年初库伦“独立”以后,外蒙方面就在沙俄顾问的指使下,花费重金联络卢占魁等绥远马匪,联合发动分裂叛乱。

从一个半月以前,林淮唐正式到包头设立了蒙疆经略使公署开始,草原骑兵集团和社会党的北方教导团便进入绥远、察哈尔两特区,同南犯的分裂匪军展开了连番苦战。

战士们餐风饮露,在遍布霜雪的晚秋大草原上,与熟悉地形、精通马术的匪军激斗不休。

第一纵队刚刚在喀尔喀右翼打败了卢占魁,可敌人跑得也很快,迅速蹿入外蒙地界,胡景翼和薛栋吉连追数天也没见到敌人的踪影,战士们显然对薛栋吉要求继续追击下去的命令,产生了很大怨气。

“南京来的学生官……他妈的,就会讲大话,再追,再追下去我们自己就垮掉啦!垮掉啦!”

好几名骑士满肚子不满,已经直接张口开骂,厌战情绪非常严重。

薛栋吉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如果这是在社会党完全掌握的部队里,他肯定想当场要求召开士兵代表大会,审判那几个欠收拾的崽儿,可现在草原骑兵集团还只能算社会党正在争取的一支部队,薛栋吉必须控制自己的工作方式。

胡景翼拿手指挑落肩膀上的冰霜,说:“我们继续前进,踏入外蒙地界,可能会引发老毛子的抗议。”

薛栋吉正要反驳,就看到远处的枯草被风卷动了起来,大地如海浪般翻涌起伏。

“是侦察兵回来了!”

三骑骑士飞奔疾驰回来,三人中两人的军帽都丢了,另一人也是形容憔悴,看得出非常劳累。

“报告胡司令,报告薛指导!”

“是什么情况?!”薛栋吉心情有点紧张,连忙问道。

“指导员,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卢匪的踪迹了,他们跑得不远,就在东北面,现在急追上去,半天内肯定能揪住卢匪。”

年轻的侦察骑士行了军礼,满脸潮红,既兴奋又疲惫。

薛栋吉还记得他,三名侦察兵最中间的这个小伙子是山东人,人高马大的,个头快赶上社会党里最出名的“摸着天”秦汉唐参谋长了,他也是北伐老兵,一卅大罢工时期入的党。

薛栋吉马上看着胡景翼说道:“笠僧……时不我待。”

胡景翼哈地吐了一口浓痰,他咬咬牙就把马鞍边上的军刀抽了出来:“全纵队立刻准备出发,我们要轻装奔袭,所有兄弟听令,全都行动起来,谁也不许耽误军机!”

薛栋吉强调道:“笠僧——不是兄弟,是同志。”

胡景翼吸了下鼻涕,改口道:“好,所有同志听令,轻装奔袭,不要给卢占魁一点喘息的时间!都跟我走。”

军号又吹响了起来,号声由远近不同的距离和四面不同的方向,此起彼落地交响起来,深秋里枯黄的野草如波浪般被骑士们切开,小土坡上战尘飞扬,薛栋吉又命令警卫们把草原骑兵集团一纵队最珍惜的两个“大宝贝”——迫击炮——带上。

“我们要立刻战斗,同志们,只有在战场上打一场胜仗,才能压住内蒙那些王公的反对声。”

林淮唐现在还在包头,经略使公署正忙着处理绥察热三特区内蒙古王公与旗下旗丁、牧民、佃农间的关系。如果实力足够,社会党当然希望一步到位直接打倒所有王公,解放一切受压迫的农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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