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264节
更多列军用火车冒着白色的烟气开出车站,车窗上不时探出几张青年人稚嫩而热忱的面庞。军列是在向南方开去,津浦线南方的尽头就是与南京一水之隔的浦口火车站,山东战场上的军队将由火车运输到浦口以后,再溯江而上,增援安庆战场。
山东战场的硝烟完全平息以后,北方政权在全国猬集的主要力量,还剩下河南、安庆和广东三个大规模的战略兵团,除此以外北洋军虽然在西北、东北等地也占有优势地位,但军事上的力量已经不是很强大了。
广东方面集结的滇军、桂军、湘军互不统属,缺乏一个有权威的领导者,又都不属于北洋军的嫡系武装,同社会党也没有根本性的矛盾。所以自从红军在粤西战役中全歼济军以后,滇桂湘联军即在粤西北一带按兵不动,仅和华南野战军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对峙态势。
而河南方面的冯国璋兵团,则是北洋军现在最后一个有实力的战略兵团。山东战役结束以后,红军之所以不优先开向河南战场,一方面是由于山东和河南之间缺乏铁路交通,不便于快速机动,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段祺瑞兵团覆灭以后,冯国璋手握重兵很难不引起袁世凯的猜忌,袁、冯之间正开始出现离心离德的迹象。
最后是安庆战场,进攻安庆的是国民党系武装,而且是国民党中的死硬右派,李烈钧这些人在政治上的观点和社会党完全相反,双方甚至比和袁世凯还要来得你死我活,根本没有停战议和的可能性。
而且进攻安庆的鄂赣联军目前在战场上还占据上风,李烈钧依旧做着攻破安庆以后直捣南京的美梦,因此红军很有必要迅速调集力量,打碎李烈钧妄图扭转乾坤的迷梦。
在无数列军用火车的轰鸣声中,刚刚结束清扫完山东战场的华东野战军主力部队即开始大举南向。华东野司令员陈更新、总指导林祖涵和参谋长李济深、副参谋长秦汉唐、政治部主任吴玉章等人,都坐在徐州火车站内的同一节车厢内。
司令部专用车厢和普通的运兵车厢相同,都是那种最普通的薄铁皮车厢,只是里面放了好几张长条桌子,然后在桌子上和车厢内壁上都挂满了参谋处使用的大幅作战地图。
华东野参谋长李济深拿着一支蓝色的铅笔,在安庆西面的一个位置上圈了一个小圈:“自安庆向上游走,湖口、九江、武穴、汉口……皆为敌之必救的重镇,我军以铁路快速行军南向以后,应向鄂赣联军后方做迂回前进,彭泽、湖口、九江任意一处为我军占领,即可将李烈钧所部鄂赣联军全部歼灭。”
政治部主任吴玉章问道:“若列强海军以上海租界为据点,派出炮舰阻挠我军在扬子江流域进行军事行动呢?”
陈更新垂下眼睑,说:“中革军委已经做好了一旦列强干涉,即在扬子江流域布设水雷的准备。但在列强切实进行军事干涉之前,我们还应以交涉名义迷惑帝国主义势力,帝国主义越晚进行干涉,则革命取得完全、彻底之胜利的时间越早。”
副参谋长秦汉唐只是苦笑:“滕县之战后我们若继续前进,完全能够跨过直插北京,中革军委这时候调华东野南下作战,到底是否正确的选择,只能今后由时间来证明了。”
时值民国二年的金秋十月,华东野战军在结束山东战役以后没有渡过黄河继续北上,而是转头南下,是为解放战争中的“十月分兵”,这一行动究竟是加速着解放战争的胜利,还是为革命埋下隐忧,只能等待时间的证明。
第九十六章 莫理循密约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是大英帝国最光荣也最辉煌的时代,日不落帝国的版图遍布七大洲五大洋,帝国的势力范围覆盖了整个蓝色的地球,殖民帝国的力量远隔万里犹能展现出莫大的威力。
在维多利亚时代落日的余晖里,英国社会上所热衷的“英雄”、“斗士”和“冒险家”,往往与东方的殖民地有很深的联系,从苏丹的戈登到阿拉伯的劳伦斯,那每一个前缀的地名,代表的便是日不落帝国在全球范围中的权力和地位。
而在中国,这个冒险家的名字属于“北京的莫理循”。
北京当然不是英国的殖民地,但古老帝都的真正主人是谁,又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莫理循虽然只是一名原来在爱丁堡大学学习医学的普通记者,但他英国人的身份和与袁世凯密切的关系,则使他在北京声名显赫,傲视王侯。
他居住在距离北洋军政府权力中心极近的王府井大街,很早就获悉了北洋军在山东战场的全面失败,但莫理循凭借他对泰晤士报以及所有在华外国媒体的影响力,把这一重大失败渲染成了“一次无足轻重的挫折”。
各处的来访者络绎不绝,从日出到日落黑暗,莫理循的门前都是车水马龙的模样。但他本人现在并不住在家中,而是被邀请到了总统府中小住几日。
“《泰晤士报》的赌注从来都会押对。”
莫理循在他的老友曾经的留美幼童、现在的总统府高等参议蔡廷干陪同下,前来拜见袁世凯,两人同行中还一边交谈起近来的国内外时局形势。
莫理循好像对北洋军在内战中的表现,怀有十足的信心,可蔡廷干的脸上却已然蒙上一层阴霾。
“莫理循先生,战争的形势好像正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北京也有不少官僚政客,对总统阁下违反约法的一些行政有些不满。我想政府还是应当表现出一种更开明的姿态,这样才能获得民意上的更大支持。”
莫理循哈哈笑着摇头,民国建立以后,就是莫理循在北京帮助袁世凯初步建立起了一套现代化的新闻检查制度。他对蔡廷干的话不以为然,什么是民意?能够维持中国的现状,那就是国内外最大的民意。
“只有总统阁下才是中国唯一能够防止外国干涉的人,我国一定会继续支持总统阁下的政府。南方的叛乱政权在财政上而言是难以为继的,只要战争再打三个月,南方叛军一定就会破产。”
自从晚清所谓的同光中兴以来,中国的财政就几乎都是靠外国借款来吊着半条命。特别是在庚子国难以后,列强势力对中国财政的影响力更已经超过了中国政府本身,中国任何一个政权如果不能获得列强的承认,不能获得帝国主义的借款,那么它自身的财政状况就必然要面临一个迅速破产的结局。
这也是辛亥年时,为什么孙中山、黄兴主持的南京临时政府为何会那样快的向北方做出妥协的答案。
袁世凯等待莫理循已久,他对这个英国记者很有好感,而且两人自晚清以来结成的友情也经过了时间的考验。辛亥革命时,正是莫理循为袁世凯秘密通报的大量情报,才使袁世凯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孙黄一干人等都做成了自己手上的棋子,最终独揽大权。
“总统阁下,自您从河南回到北京以后,我们也很久不见了。”
袁世凯的姨太太亲自给莫理循准备好了茶水,一般而言袁世凯是不会让他的妻妾出面待客的,但莫理循身份特殊,所以袁世凯也喜欢用外国人的礼节习惯来邀请他做客,这样也能凸显出袁世凯自己的开明姿态。
“莫理循先生应该也知道了最近一段时间南方战争形势的变化吧?山东战役结束以后,我的秘书长梁士诒告诉我银行团准备暂时停止按付原订善后大借款合同中的第二批款项,您对此事有所耳闻吗?”
山东战役红军一战就消灭了北洋军一半的主力部队,公使团虽然还对北洋政权的存续有很大信心,但多数人也都认为战争必将长期化,袁世凯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镇压南方叛乱政权了,中国很有可能形成军阀隔绝的局面,或者按照日本公使的话来说——是“南北朝”。
一种特别有利于列强插手施加影响的平衡局面。
所以现在列强方面的意见都很一致,就是要减少对袁世凯政权的支持,最好使南北两个政权互相都不能打败对方,这样南北双方就都必须仰赖于列强的支持,也就必须承认列强的在华势力和一切既得利益。
莫理循坐下来,却说:“我刚刚从朱尔典公使那里回来,他的确是受到了俄国人和日本人的影响,对您的政府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想法。但我绝不赞成这点,总统阁下是全中国唯一一个能够稳定国家统一的大人物,我已向朱尔典公使全盘说明了我自己的观点,公使先生听完以后已经表示英国的对华政策不会发生重大转变,英国依旧支持您的政府。”
袁世凯的脸上很明显流露出一份惊喜之色,本来按照他浸淫官场数十年养成的心机城府,绝不至于这般失态。可袁世凯深知英国是多么强大,只要英国支持自己,自己就绝没有输给林淮唐的道理。
“但是……”
莫理循又耸着肩膀,说:“朱尔典公使认为中国如果陷入长期的南北分裂中,很可能会使贪婪的俄国熊获得一个新的扩张机会。”
袁世凯沉吟说:“自日俄战争以后,俄国人在东北的势力已受到日本的极大限制,上一次的库伦危机也证明俄国不能继续在中国扩大他们的势力范围了。”
“但我国的外交官们并不这样想,总统阁下。”
莫理循说:“或许俄国不能继续在满洲和蒙古扩大势力,但是在新疆呢?朱尔典公使认为为了防止俄国人侵占中国的新疆,英国和中国必须在中国西部达成更深层次的新合作。”
袁世凯皱起了眉头,他开始产生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什么合作?”
“朱尔典公使希望……总统阁下,朱尔典公使希望英国能够同拉萨直接交涉签字。这样即便俄国入侵中国西部时,我国也能以最快速度反应过来,来保全中国现有领土的完整。”
莫理循说到这里时才算图穷匕见,袁世凯可不傻,什么帮助中国保全领土,这说白了英国人不就是要把拉萨的地方政权纳入到英国人自己的势力范围下吗?
“拉萨地方是中国的一个省份,由英国和这样的地方政府直接交涉签字恐怕不符合国际惯例,而且这也辱没了英国的大国地位。”
袁世凯思虑一阵后,又问道:“这是朱尔典公使的意见吗?”
莫理循摊开双手:“这不仅是朱尔典公使的意见,而且是我国外交部的意见。阁下,我国政府并不认为拉萨地方是中国的一个省,实际上我们都明白它只是中国的一个附庸政权。阁下,如果您同英国缔结拉萨条约,或者能够在蒙古问题交涉中,争取到较好的条件,对您维持国内的地位也会有很大帮助。”
袁世凯脸上热忱的表情慢慢冷了下来,他端起茶杯,骤然间感到杯中的茶水已经凉去了半截。
“莫理循先生,我以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莫理循也举起茶杯,还向袁世凯敬了一下:“这并不是总统阁下以为的,我始终非常珍惜这段友情。”
“那你就不该……”袁世凯声音变得低沉而嘶哑了起来,“你知道这种做法会让我在中国面临多少攻击吗?”
“阁下,英国的支持将大大帮助到您的政府!”
袁世凯眼里泛着冷光,说:“如果我缔结这份条约,六国银行团就会立刻批准第二期的借款吗?”
“当然。”
袁世凯脸颊上的肌肉都紧张地跳动了起来,他双手微微颤抖,又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请转告朱尔典公使……这不是交朋友的办法!”
“总统阁下要拒绝英国的橄榄枝吗?这是您的政府的统一意见吗?”
袁世凯的声调都变高了一点:“是你们要价太高了!”
莫理循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只是想帮助您!总统阁下,您认为列强各国政府现在都持什么样的意见吗?德国那个患有狂躁症的皇帝坚持中国是当代的黄祸,他要求立刻组织第二次八国联军远征来挽回德国人在一卅大罢工里丢的面子。日本人呢?日本人只想看到您的政府垮台,他们只想见到中国变得更为混乱。只有我国……总统阁下,只有英国愿意帮助您,也只有英国在华最大的利益是维系中国目前的现状。”
袁世凯也知道列强在华一致行动的原则,如今德国人、俄国人、日本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是由于他们还在看远东势力最大的英国人的态度,这才没有擅自行动起来。
“拉萨一事……”
袁世凯有些脱力地落回到太师椅上,他的体力好像都被抽干一般,肥胖的身躯像是失去主心骨而瘫软了下来。
“我会派梁士诒去和朱尔典公使接洽的,但这份条约必须是不公开的密约,条约内容可以遵照英国方面的一切要求。”
莫理循微笑着站了起来:“英国一定会继续帮助总统阁下维护中国的稳定局面,我想这样一来我国的印度专员麦克马洪爵士也不需要再来北京一趟了。”
英国人要在密约中规定自此以后中国不得在拉萨地方驻军,拉萨地方政权的一切内政也要转交印度政府监督,而且这份密约还将重新划定中国和印度之间的边界走向,是一份十足的卖国条约。
莫理循离开以后,袁世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坐在位置上愣着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以后,才突然间站了起来把茶碗摔得粉碎。
第九十七章 青木公馆
民初的天津卫不仅是烟花繁华之地,也是无数前清致仕、下野官僚退隐的寓居之所。肃亲王善耆头顶一只貂皮大帽,匆匆从金刚桥畔走过时,又不经意间望了一眼河对岸的直隶省公署,也就是前清的直隶总督府。
直隶总督府一旁,就是戊戌变法前袁世凯为接待慈禧太后看天津阅兵修建的行宫,现在则被改为袁世凯到天津视察时下榻落脚的住所。
金钢桥是双叶立转开启式桥,两边的桥身用电力操纵吊起,成“八”字形,船可以从中间通过。这座桥的设计及材料供应均由世界上著名的美国施特劳开启桥公司承包,天津大昌实业公司主持安装,从津浦铁路北站通过宽阔的大经路、金钢桥,便能直达海河对岸。
和后世的天津相比,这所城市在民国拥有着更重要和显赫的地位,所谓“上青天”即和后世的“北上广”相当。与古老而又暮气深重的北京相比,天津是晚清新政以来袁世凯和北洋集团的活动中心,也是北方新政建设的集大成者,崭新的马路、锃亮的电灯,以及横跨海河的这栋金刚桥,都彰明着天津卫全新的城市气质。
善耆站在海河对岸,还能望见慈禧太后行宫的屋顶,曾几何时那里还是爱新觉罗家族的私产,现在却被袁世凯所霸占,一想到这里肃亲王的拳头就握紧了起来。
日本浪人川岛浪速脸上带着夹带嘲讽的笑容,但很快即在肃亲王面前略了过去:“王爷,青木少将已经到天津了,他愿意见您的话就说明我国对袁世凯政权的态度正在发生变化。”
善耆轻轻哼了一声表示赞同,他知道日本驻华公使馆的武官青木宣纯是袁世凯身边的政治顾问之一,这两个人早在庚子国难以前就有密切联系,日俄战争时青木宣传更是作为北洋军与日本政府之间的联络人,利用北洋军的掩护在东北策划了所谓利用马贼义勇军破坏俄国人补给线的行动。
川岛浪速说:“青木少将是我国在华特务机关的首脑,非一般浪人可比,以我国的外交政策,本不应当如此露骨干涉贵国内政。但自滕县之战以来,中国形势正发生着狂风暴雨般的变化,青木少将认为能使清国中兴的时机已经成熟起来了。”
善耆轻轻叹道:“只要能中兴我大清,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
《辛丑条约》规定中国不得在天津驻军以后,天津就成为了列强在华势力的大本营之一,更成为了日本在华特务机关活跃的总部。
青木宣纯被派到中国活动已有约三十年之久,他的北京官话和广东粤语都熟练如同母语一般,堪称是日本头号的中国通军人。
日俄战争时,青木宣纯就是利用了袁世凯的帮助,会合了纵横草原的巴布扎布的上千名蒙古骑兵,炸毁并切断了辽河大桥,大大影响了俄军的进攻计划。
很快两名日本天津领事馆的官员即将肃亲王和川岛浪速带进租界,见到了生得白白胖胖、一脸慈和的日本陆军少将、特务机关“青木公馆”的首脑青木宣纯。
“亲王殿下,许久不见,您的身体依旧十分硬朗呀。”
青木宣纯的身材、面孔都和袁世凯很相似,有都拥有一种类似的狡狐气质,在肃亲王的面前则摆出一副极亲和的面孔来。
“北洋军在南方大败,看来袁世凯担任中华民国的大总统以后,中国并没有因此而统一和安定。”
川岛浪速微微一笑,也说道:“袁世凯不能实行民主主义政治,南方革命党以社会党的林淮唐为首采取暴民武装行动,一再掀起反袁叛乱,现在中国仍旧处于一片混乱之中,人心颇思爱新觉罗氏,以袁之力量很可能无法解决南方的动乱了。”
善耆看着青木宣纯,道:“京师一别,将军别来无恙。袁世凯一窃位逆贼而已,不过以诈力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大权,现在的形势只是使袁世凯的真面目完全暴露出来而已。日本与大清是兄弟之邦,贵国若能助我大清复国,将来我二国必能携手屹立于东亚细亚,一同对抗白种人的霸权。”
青木宣纯听着善耆这番疯话,只是忍俊不禁:“中国人只有利己心,毫不顾及国家利益,只依靠你们自己真能实现国家的安定吗?现在俄国人在北,英国人在南,都对中国虎视眈眈,我国不能坐视中国被英俄瓜分,但中国若不能自强,则我国只有先下手为强,采取保护之策以避免中国沦为白种人的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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