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274节
“哦,这里,诸君同志请看。”
胡景翼先拿过林淮唐亲自为骑一师撰写的另外一份意见书,由于《指示》是中执委和中革军委在尚未获悉郑家川战役红军取胜及此后西北格局一系列变动的情况下,做出的行动指示,所以有一些地方确实不大合理,林淮唐的这份意见书就是对《指示》的修正。
意见书中,林淮唐主要指出了这几点问题:
第一点是,滕县、安庆、郑家川三战以后,反革命阵营的任何一支军队都势必胆寒,反动派的敌人们一定对红军逐渐产生畏惧,这种畏敌情绪是红军完全可资利用的重大优势;第二点是,宁夏的马家军和河南的镇嵩军纷纷进入陕西以后,西北格局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西北特委一定要把握住这点,在必要情况下可以通过统一战线的方式,随机应变,设法采取拉一派、打一派、孤立一派的方式,在北洋军西北兵团、张凤翙陕军团体、陕西国民党民军武装、马家军、镇嵩军……乃至于山西晋军等多方派系中争取到一个或多个盟友;第三点是,西北特委应当密切注意白朗武装的动向,根据政保局从北京获得的一些情报来看,白朗武装有西入甘肃的意图,这将可能在陕南、陇南一带引发连锁反应,骑一师应当把握这个机会,将战场从陕北向陕南转移,若有机会,还应当设法同西南特委取得联系。
林淮唐亲笔撰写的意见书里,也向骑一师的同志们介绍了目前西南特委的发展情况。自解放战争开战以来,西南红军深处大山之中,长时间与外界消息隔绝,又处在川军和鄂军的大规模围剿下,因此少有人清楚西南红军的具体状况。
“……八月以来,西南红军已从外线进攻转入内线防御,面对敌人大军压境、六路围攻的严重形势,西南红军利用有利地形,实施阻击、反击,给敌以有力打击……目前西南红军已在北起广元、南至阆中的嘉陵江东岸地区占据相当优势……”
西南红军的胜利消息也给了续桐溪等人以很大振奋,而林淮唐提出的这几点意见,也确实比中执委的指示书更切合目前的时局。
只不过……
骑一师副师长弓富魁便问道:“西北是群狼环伺,中央要我们组织统一战线,问题是统战谁?怎么统战?”
胡景翼眯起眼睛:“师长……不对,现在应该叫续书记了。我们如果直接南下到渭南一带,倒是可以跟白朗联手。”
“白朗吗?”
弓富魁有些不以为然:“白朗离开河南,就是因为和红军不合,那他还会跟我们合作吗?”
中革军委发来的指示中,除了这些党建、战略方面的意见以外,也嘉奖了骑一师在郑家川的重大胜利,特别是嘉奖了此战中表现极为突出的胡景翼。
并且军委方面还决定了,今后骑一师将扩大使用西北兵团的名义,与西南兵团、中原兵团同级。
张默抬起头:“我军现阶段要进至渭南,还是比较困难的。目前看来可以争取的力量,也就只有渭北的马家军、西北兵团和陕北民军这三支力量。段芝贵等人尚在我们的手中,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
胡景翼想到被他亲自俘虏的段芝贵等人那副丑态以后,忍不住嗤笑说:“其实我们最亏的一件事就是抓了段芝贵,你们说就把他留着继续当挂名司令有什么不好?现在换了蔡成勋,说不定北洋军反而变得更能打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井氏兄弟
正当西北红军在雪地中秣兵厉马,积极筹划着下一步攻势的同时,北洋军的西北兵团也终于走出了郑家川之败后的混乱,大军在第一师师长蔡成勋的指挥下勉强回到了榆林城下。
榆林位于陕北高原和毛乌素沙地南缘的交界处,地方相当贫瘠,城内本来就已经驻扎了井勿幕指挥的陕北民军,后来张凤翙又调来陕军一个团增援,根本无力接济北洋军西北兵团这样一支几万人的大军。
此前陕督张凤翙竭西安民力筹措的那一大批过冬物资,又都被红军在郑家川劫走,一座小小的榆林城中,也就满布着士气低落和衣着单薄的北军官兵了。
蔡成勋在阴差阳错之下,成了西北兵团仅存的唯一一名师旅级带兵主官,自然也就接过了原来段芝贵的兵团司令之职。
其实按能力来说,蔡成勋在北洋军里绰号“蔡老虎”,民初这几年时间一直驻扎在绥远、察哈尔一带弹压蒙古叛乱武装,称得上勇猛耐战,能力肯定是比段芝贵强得多。
但蔡成勋现在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榆林城外风雪大做,民国二年爆发的解放战争已经持续了大半年之久,1913年的历史也走到了年底的尾声,冬雪飘飘,西北冬季严酷的气候正把这支虽然未受重创可军心却已离散的兵团大军逼到了死角。
十多名师旅长被红军生擒活捉……
这对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致命打击,更何况还是北洋军这样极度因人成事的团体。
要知道北洋军的历史和成分都异常复杂,就算是通过“国会纵火案”而大权在握的袁世凯,也不敢说能完全控制这支军队。
最初的北洋新建陆军是清廷在甲午战败以后训练的一支中央军,直属于满清朝廷,而非是湘军、淮军这样由地方官绅自行组建起来的团练武装。清廷先委派胡燏棻,而后委派袁世凯担任练兵任务,是朝廷任命的、空降给北洋军的,所以袁世凯对北洋军的控制力,是不可能像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那样,毕竟后三人组建的湘军、楚军、淮军,最起码都是他们自己一手创建,无论人事还是财政皆出于下,而非出于上。
北洋军则不然。
甲午战败,清廷新建北洋陆军,不可避免要从当时从东北溃逃回来的淮军残部中抽调兵将,所以北洋军某种程度上又可以说是淮军的继承者,这也是作为淮军子弟的袁世凯能够大体上指挥动北洋军的原因之一,当然也是段祺瑞为首的安徽人们形成北洋内部最大派系的原因。
同时,北洋军长期以直隶省为大本营,大量从天津的武备学堂中培养军官,所以地理上接近天津的直隶、山东两省也就成为了北洋军兵员的主要来源地,这就是北洋军中冯国璋为首的第二大派系直系成形之原因。
袁世凯呢?
袁世凯虽然是淮军子弟,但他不是安徽人,虽然是北洋军一直以来的领导者,但他也不是直隶和山东人,而是河南人,甚至袁世凯也没有在武备学堂读过书、执过教,北洋军的军官们都不是袁世凯的门生子弟,而是段祺瑞的门生子弟,这一点就注定袁世凯对北洋军的控制力,即使以旧式军阀的概念来讲,都是比较薄弱的。
为此,袁世凯就不得不采取权术分化的手腕,在北洋军中制造各个派系,以图维持自己的权威地位,结果就是造成北洋军派系林立、因人成事,各部队之间根据派系出身的不同,关系亲密程度也大不一样,而每个师、每个混成旅甚至每个团,根据师旅长的不同,各自关系差异也极大。
所以郑家川之战,表面上看西北兵团只是失去了十几名酒囊饭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将领,可实际上失去的还有各派系小团体之间原本维系的微妙平衡。
段芝贵固然废物,但他是袁世凯嫡系中的嫡系,袁世凯用他指挥西北兵团,就是因人成事,使他和兵团内各个小团体形成微妙平衡。
现在段芝贵被俘,蔡成勋指挥作战的能力即便强过段芝贵百倍,他也是指挥不动手底下除了第一师以外的其他部队的。
蔡成勋看着大雪地上这支人人衣衫单薄、面貌憔悴沮丧的大军,脸上也只剩下苦笑。
他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带着大军回到榆林城中休整,同时看一看中央政府那边什么时候能再派一个有能力整合兵团的新司令过来。
但榆林城的城门,却紧紧地关闭了起来,城头上还站满陕军士兵,荷枪实弹,就连那几门甲午年以前的破烂洋炮也对准了城下的北洋大军队伍。
空荡的雪原上,折射起耀眼的阳光,城头士兵都眯起了眼睛,手指却始终紧紧地靠在枪械上,代表着北洋军政府与伪国会的五色旗还在西风中缓缓飘卷,就像天上的云朵般时展时舒,不知何时才会跌落。
“到底要不要放北洋军入城?”
陕西都督张凤翙已经在国民党西北党部副主任张钫的陪同下返回西安,现在榆林城中的大小军政事务都是交由井勿幕一人决定。
他看着城中的贫瘠与满目的创伤,再看看城外聚集的成千上万北洋溃兵,心中的想法当然也是十分复杂。
放北洋军入城,榆林是一定供应不了这支大军的,而且井勿幕也担心会不会有被西北兵团反客为主的风险。但不放北洋军入城的话,第一是自己暂时还不能违背中央政令,第二是榆林城小,真把北洋军逼急了来攻城,他也很难受得住。
井勿幕这个陕北镇守使同样是进退维谷。
“都督和伯英的意思,是趁北洋军群龙无首之际,让他们接受陕军的改编。”井勿幕幽幽道,“可……可现在看起来,兵团大军队伍虽然散漫,倒也并非群龙无首的情况。”
井勿幕现在还没考虑好如何对待兵团大军,所以才先下令将榆林城城门全部关闭,守军也严阵以待。而蔡成勋到达城下后,面对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倒也没有着急要攻城,而是派了几个军官不带武器进城,同井勿幕表示友好的态度。
井勿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谁传谣说红军把兵团司令部给一网打尽了?这蔡成勋怎么还在啊!”
站在井勿幕身后的另一位长衫书生,手里拿着一纸电报,还是循循善诱说:“段祺瑞阵没于滕县,李烈钧自毙于安庆,郑家川之战段芝贵又被生擒,开战才半年,红军就获得三场大捷,中央政府的权威还能维持得住吗?文渊,我看今后的民国不是群雄并起,就是闯王天下,你要早做抉择了。”
“十哥……”
井勿幕转过身去,长衫书生就是他的胞兄井岳秀,同时也是陕西同盟会的早期元老。光绪三十二年陕甘总督升允大肆搜捕陕西革命党人,掀起“蒲案”时,就是井岳秀临危不乱,将陕西同盟会支部的文件和成员名册全部隐藏起来,才保护了西北革命党人的安全。
因此井岳秀在西北革命党人中很有威望,不少国民党的元老都受过他的救命之恩。
但井勿幕很没有想到,他这位十哥居然会来为社会党作说客。
“十哥竟然和红军有联系……这真是我始料而未及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西北的选择
榆林县地处偏远,地瘠民贫,长期处于贫穷落后的地步,社会经济极为不发达。光绪三十年时陕西布政司曾做过一次调查,发现当时的榆林府全府包括榆林、神木、府谷、怀远四县,再加上葭州一州之地,年景不好时常平仓颗粒全无,社仓存粮亦逐年减少,最好的情况下一年存谷也仅区区三十石。
一府所能征收的田赋总额不过八千石,厘金征收虽然比田赋略高一些,陕北百货以宋家川入境的京货为主,宋家川、榆林、靖边、神木、府谷、葭州等处百货厘金的总和仅为一万余两,占陕西全省厘金征收数的2.5%额度而已。
陕北的贫瘠可见一斑,榆林的穷苦更可见一斑。
也正因此,民不能生,这才造成陕北的民风尚武和刀客横行。
以陕北的贫穷程度和民气的高涨,井勿幕要想接纳西北兵团入城,其实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自己更主要的想法,井岳秀其实猜得很清楚,就是准备让北洋军在榆林城郊驻扎,城内陕军可以设法给北洋军提供一些过冬的被服衣物,也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粮食,但作为交换,井勿幕肯定是希望能够获得兵团的一部分指挥权。
或者说,至少加强自己的话语权,还比如如果蔡成勋这些北洋军人想要获得更多物资,井勿幕也可以要求他们拿手中的武器弹药来交换——不过这个度一定要小心把握,否则几万大军真的恼怒攻城,井勿幕未必能够抵抗得住。
只是,井岳秀又向他提出了一个比之张凤翙、张钫的计划,更有吸引力的蓝图前景来。
井岳秀抖了抖手中的电报,说:“文渊,即便西北取胜,我看中央对南方也是鞭长莫及,林淮唐至少也有一个南北朝的局面。你现在是西北局势的棋眼所在,一举一动关系莫大,不管是对你个人的事业前途来说,还是对陕北的老百姓来说,你此刻的决定都关系甚大。文渊,好好考虑考虑吧,你回想回想,十年前我们立誓革命时,究竟为的是什么。”
井岳秀过去就是西北同盟会的元老人物之一,资历不下于于右任和张钫,民国建立以后,特别是宋教仁毁党造党改组同盟会为国民党以后,井岳秀也一直是国民党西北党部的重要领导人之一。
但他现在居然都给社会党做了说客,井勿幕不能不很受震动。
“十哥,你到底是怎么和社会党人拉上关系的?”
井岳秀笑笑:“你还记得吴玉章吗?”
井勿幕吃了一惊,大概十多年前他们父亲去世,井家家道中落,井勿幕因债务无法应付,在井岳秀的帮助下,离陕赴渝,投靠父亲的朋友在重庆读书,井岳秀自己则争取到一些地方官绅的资助前往日本留学。
井勿幕眼神一动,他顿时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十哥是在东京成城学校读的书,林淮唐好像也是在成城学校吧?”
“正是,我与君汉先生也算得上同门所出。”
井岳秀轻轻擦拭掉落在长衫上的雪花,又讲道:“当年我在上海等待前往日本的轮船时,就结识了吴玉章,我们在东京一起读书,后来又一起参加同盟会,也算得上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只是十年下来,不曾想过吴玉章现在居然成了红军华东野战军的政治部主任,我收到他的来信时,也和你一样吃惊。”
社会党与国民党系出同源,都是由同盟会发展而来。同盟会中更年轻、更激进、更理想的一批革命党人,最终成为了建立社会党大厦的基石。
而这点也就注定着,社会党人和国民党人之间会存在着十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大家扯一扯,总能扯上亲戚、师生、同窗、故交和战友的关系。
在“五月风暴”时,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这层复杂关系的存在,所以国民党在地方上的党部才对红军毫无警惕之心,社会党几乎没有花费多大功夫就把国民党在华东、华南地区的力量彻底清洗和吞并干净。
如今解放战争的形势已经发生很大变化,红军不仅表现出了越战越强的成长能力来,而且也在全国各地的主战场上逐渐取得了稳固的上风,这样,国民党中一部分和社会党人有密切历史联系的党人,自然而然其立场也就会顺着风向的改变逐渐左移。
井岳秀正是如此。
“文渊,你多考虑考虑吧!西北黎民,多少国明百姓能不能过上安生的日子,可就看你此时一人的决定了。”
井勿幕两手握紧,手腕上渐渐青筋暴起,看得出井岳秀的话对他影响很大。
“但……十哥,伯英知道这件事吗?”
井岳秀摇了摇头,张钫是国民党西北党部的副主任也就算了,更关键张钫和李烈钧一样,都是国民党中的死硬右派,对社会党的那一套理论从来都是深恶痛绝,这类人比北洋军还更难接受社会党。
井勿幕更加犹豫:“都督和伯英把陕北大局托付给我,我怎么能……”
他看向城下的方向,又说道:“城下现在有几万北洋大军,而且马福祥也过了横山,至迟一天一夜时间就能赶到榆林。我手头不过两个团部队,能做什么?十哥说我的决定将影响西北国民的前途命运,实在夸大了。”
“红军——”井岳秀轻声说道,“红军离榆林比马家军离榆林更近,只要我们和红军合作,北洋军毫无防备,文渊觉得胜算几成?”
井勿幕的眼眶顿时瞪大,瞳孔都放大了好几圈。现在榆林不过两团军队,而且陕军的武器装备和训练程度都比北洋军差很多,就算北洋军如今军心离散,他也不敢想自己能把几万人马的西北兵团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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