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314节

“不错，法国人对我们有一点兴趣，但事情还在谈，没有个把月肯定谈不完。”

马济的话立刻就让叶荃警觉了起来，如果桂军真和越南的殖民地当局搭上线，中越边境今后恐将多事矣！

“干帅就是在中法战争的时候发迹的吧？法国人会帮我们吗……”

马济回答说：“法国人只想扩大他们在广西的利权，只要我们先答应下来，混过这段时间就行。”

陆荣廷出身贫苦农民家庭，他小时候父亲陆业秀被村民诬为与“长毛”太平军勾结，要“招引”太平军入村，结果被当地村民活活殴打致死。后来陆荣廷母亲又改嫁，他无人照顾便渐渐沦为孤儿、乞丐，处境凄惨。

光绪年间陆荣廷更因为打死法国传教士的一条狗，被迫逃避到土司坟地，不久以“不抢中国人”为前提，入伙越境行劫，从此被迫上山为匪，专与法兵为敌。

中法战争爆发以后，陆荣廷被清军招安，随唐景崧部深入越南境内，以杰出的山地丛林游击战术专与法国侵略军为敌，那兰之战中，陆荣廷率众痛歼法军多威大卫部队23人，击毙其副手闭亚一，正是此战以后陆荣廷声名大噪，奠定了他今天独霸广西的地位。

正因为陆荣廷曾有过这番“抗法”的反侵略光荣历史，所以叶荃才很难相信陆荣廷竟然会如此干脆利落地选择投靠法国人的卖国之路。

叶荃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他送走马济以后，马上就躲着胡若愚叫来了自己在团部里的几名老同学，又把桂军正在联络法国人的事情同他们讲了一遍。

“红军那里……透过我以前在陆士的几个同学，华南野战军是希望咱们阵前起义，配合红军包围消灭桂军主力。”

叶荃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昆明那里，唐都督一直在拥戴红军的问题上首鼠两端。最近我听说昆明那边情况出现了很大变化，唐都督很可能会转向拥护社会党的阵营，但问题是现在一面是桂军联系法国人有卖国的嫌疑，另一方面是红军的进攻速度远超我们的预料，万一唐都督的命令还没过来，红军就先打过来了怎么办？到时候我们究竟要不要起义？而且还不知道胡若愚是什么态度。”

另一名团部军官说：“胡若愚一贯反动，就算唐都督下令滇军起义，他也未必跟我们一同干。”

叶荃狠声道：“时间不等人，万一桂军真的和法国人达成什么卖国密约，咱们坐视不管，那也是历史的罪人……胡若愚接管我的部队时间不久，各级军官的位置上还没有换上他自己的人，一旦发难，你们能不能确保掌握一线部队？”

几人同时点头：“大家早等不及了！跟红军斗是没有前途的，部队里就没一个兄弟想跟红军干仗。”

“那就这样做吧！”

叶荃把手掌放在桌上，接着他几个老同学也纷纷把手掌叠了上去：“解决胡若愚，起义响应红军！”

此时天色尚在一片朦胧之中，叶荃众人迅速行动了起来，几人下到前线去掌握部队、几人去邀请胡若愚来团部开会……一切行动井井有条。

而在武鸣县县城之外的山林里，华南野战军第三师的先头部队，也已经在昼伏夜出的几天行军中，迅速到达了攻击位置。

第三师师长何贯中亲自带着警卫连参战，按照野战军前委方面的计划，最迟今天至今天晚上以前，前委方面如果没有得到滇军起义的保证和响应，那么何贯中部就要将驻防在武鸣的滇军、桂军一齐消灭。

现在距离最后的时间期限还有十几个小时，何贯中看了看怀表上的时间，握紧手心，决定根据前线的具体条件更改作战计划：“……滇桂联军的防守异常松懈，防御阵地缺乏火力纵深梯次的配置……黎明之前，正是最佳的攻击时刻，我部有把握将迅速攻入武鸣县县城之中……”

他想了想，又叫来骑兵连的连长，吩咐说：“最后再和前委方面联系一次，桂平方面也好、柳州方面也好、梧州方面也好……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我们再潜伏一小时时间，一小时过后如果没有新的指示，就立刻对武鸣县发起攻势……重点攻击桂军部队，对滇军守兵可以采取半攻击半劝降的政策……”

第四十七章 扫清余孽

三月间的广西天气已经十分潮湿闷热，就算是清晨时分，守军士兵也都难耐热气，整个人昏昏欲沉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负责站岗的哨兵们同样吊儿郎当地躲在阴凉处休息。

天还没亮，胡若愚就受叶荃等人的邀请来到位于武鸣县县城内的团部开会，至于马济的旅部，则位于县城另一头的小学堂中，由于滇、桂两军关系近段时间的恶化，所以胡若愚也没有通知马济此事，单独就回到了团部。

他是唐继尧一手提拔的嫡系亲信，虽然是空降到叶荃所部当副团长，不过也掌握有相当大的兵力，只是这些部队此时都部署在武鸣县县城以外的防御阵地中，团部内外则均被叶荃的警卫控制。

胡若愚刚刚收到唐继尧要他和叶荃团结起来，不要为桂军过于卖力的密电，自然不觉有异，只带着一名警卫就来到了团部，等他发觉这里已经被叶荃的卫士完全封锁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胡若愚有些诧异：“相石，这是什么意思？”

云南因为和法属印支殖民地接壤，又有滇越铁路直接通到越南，所以滇军所用的武器大部分都是法械。叶荃部下的十多名卫兵，皆手持法式勒贝尔M1886步枪，分列团部内外两进的院子中，还把大门堵上，俨然一副兵变模样。

叶荃此时也不再装模作样，直接掏出手枪：“子嘉老弟对不住了，滇军上下早已不满唐继尧的反动做派，我们一致决议阵前起义响应红军平桂入滇，你攀附唐继尧而暴得权位，也早该知道会有今天了吧！”

叶荃说完话后，不等胡若愚反驳便立刻开枪，院中的其他卫兵也同时开枪，十几发枪弹打进胡若愚身体里，让他连唐继尧发来的几封密电之事都来不及透露，便被当场打死。

“好！今天行动真顺利！”叶荃扬起手来，“我们马上出县城，到前线掌握部队以后就向红军靠拢！”

但是叶荃的话刚刚说完，武鸣县县城以外便骤然传来了一阵雷霆轰鸣般的炮声，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后，才半信半疑道：“怎么回事儿？是红军还是桂军？我们的起义消息还没通知红军啊！”

枪炮声愈来愈激烈轰响起来，红军潜伏部队在发现滇桂守军都无心作战，武鸣县整个防御阵地均松懈至极的情况以后，昆明方面、叶荃和胡若愚方面又都迟迟没有向红军彻底表明态度，所以何贯中很快就单方面做出了进攻决定。

实际上的情况也正如何贯中判断的那样——滇桂守军互不信任，双方分别控制几块孤立的防御阵地，守军士兵也毫无斗志，刚一遭到红军潜伏部队的轻型迫击炮射击以后，甚至未发生步兵之间的相互射击，更遑论是什么激烈的白刃近战，便纷纷放弃阵地，或向县城逃亡，或干脆一口气朝着南宁大本营逃窜。

只有马济发觉红军进攻以后，亲自指挥的卫队武装抵抗比较激烈，在武鸣县的正城门附近用机关枪拉起封锁线，拦截住了一批向后方逃窜的溃兵，但这也只能起到一时的遏制作用而已，无法改变滇桂两军整体的颓势。

很快，滇桂联军的士兵们就体会到了解放战争以来越战越强的红军，火力已达到何等程度。

何贯中所部的华南野战军第三师，虽然编制上采取的是偏重于机动性的三角师框架，部队人数和兵器火力的配置，都比方块师框架的北洋军正规师弱近四分之一左右。

但是红军各野战师的营连一级炮兵火力，在通过解放战争以来不断胜利的大量缴获，以及后方兵工厂的稳定生产和补充，基本上都达到了编制表上百分百的充实水平。

相比之下滇桂联军大部分部队的火力水平，能够达到编制表的三分之二水平就称得上是精锐之师了。

即便是北洋军最精锐的六镇，也只有像第三师这样的王牌部队，能够像现在的红军多数野战师那样真正达到编制表上的火力水平。

而且由于华南野战军各师均不设行动迟钝、笨拙缓慢的炮兵团，而是设置了更适合于山地机动和作战的迫击炮连和山炮连，因此在深入广西省内以后表现出来的火力水平反而比守军还要强。

一阵连着一阵的曲射火力很快就压制住了桂军守兵的阵地，这些炮弹打得虽然说不上多准，但桂军本身的防御工事也修得很不合理，严重缺乏纵深梯次，所以红军试探性炮击几轮以后就大概校正清楚了方位，很快就把武鸣县的防御阵地炸得火舌四窜、烟尘乱飞。

还有许多桂军士兵被炸得支离破碎，断手断脚抛飞满地，猛烈的火力压得连一些溃兵想朝后方逃走但都不敢轻易跑动起来了。

叶荃杀掉胡若愚以后，匆匆带着警卫赶往武鸣县城门附近，他很快就目睹到了红军战士们在猛烈炮火掩护下发起的攻势

一排排身穿土黄色军装的年轻战士，猛地蹿出山林，他们使用的班组战术间于简单的人浪冲击和复杂的四组一队之间，各队之间还形成相互掩护的波次，一队向前冲即有一队从旁射击掩护，步兵攻击极有章法。

一旦红军战士冲入滇桂联军的战壕以后，士气高昂的革命官兵亮出刺刀以后，对滇桂联军的优势便更大了。绝大部分西南军人都在进入近战以后的第一时间放弃了抵抗，溃兵数量越来越多，以至于马济带着督战队都快拦不住了。

叶荃也弄不清楚红军为什么会提前发起进攻，但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再不行动起来，肯定就要被红军连着桂军一齐消灭掉啦！

“我们滇军是革命的劲旅，当年孙先生就说过我们滇军精锐、冠于全国，我们和桂军这伙土匪可不一样！快、快，把红旗都竖起来，将红旗先竖起来！连一个营牵制住胡若愚带的那些兵，剩下的人快去控制县城……时不我待，快行动起来！”

叶荃毕竟是滇军元老，他的影响力当然比空降来当副团长的胡若愚大得多，更别说现在红军攻势如潮，大部分滇军官兵本来就在动摇之中。

甚至不少胡若愚的亲信军官，发现叶荃已经准备好一批红旗以后，居然也是同样欣喜若狂——原来我们是红军的内应啊！嗨，也不早说，这还打个什么劲儿啊？

只有马济一切还蒙在鼓里，他带着督战队死死堵住前线溃兵逃亡的退路，甚至不惜朝着自己人开枪，这么短时间就已经杀了四五十人，才勉强维持住守军的防线。

当马济突然间发现身后的武鸣县城门上升起红旗时，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只能是如坠冰窖。

“死滇佬！卖我们给红军！”

本来这支互不信赖的滇桂联军，就只能勉强抵挡住红军的攻势，此时滇军大部分官兵突然调转枪口，士气、斗志本就十分低落的桂军守兵便立刻瓦解。

在一阵尖锐刺耳的冲锋号声中，越来越多的红军官兵涌出山林，无数面星轮红旗很快就和滇军临时绣出的那面面红旗汇合到了一起。

何贯中还有些遗憾：“……咱们还是错过了单独扫清桂军军阀的好机会啊……”

第四十八章 政治待遇

三更……感谢书友们的打赏，宇文决定这段时间尽量多增加更新数量

武鸣之战本身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小战役，但它在西南地区产生的政治影响却很深远。

除了此战以后，华南野战军主力顺利包围南宁，使得陆荣廷丧失了最后一个逃亡中越边境的机会以外，还有一点极为重要，那就是由于红军提前发起进攻，所以滇军并未能获得真正意义的“阵前起义”的政治待遇，而只能接受“和平改编”的待遇。

这两者本身就有重大区别，按照社会党对“阵前起义”和“和平改编”的标准，前者部队可以保持原有的编制和番号，而后者部队就要被彻底打散重新编入到红军各部，与战败投降的区别只是各级将领官兵不需要走一遍俘虏营的流程罢了。

至于唐继尧本身想要获取的待遇——不是起义也不是改编，而是“促使云南和平解放”。

这一政治待遇本来是中央开给冯国璋的条件，“促使河南和平解放”，待遇标准就是允许冯国璋所部各师均保持其原有建制，以若干个独立师的名义加入红军名下，事实上等同于是保持了半独立性的军阀。

但冯国璋和唐继尧一样，既没有像阎锡山那样迅速向红军提供大量军资辎重的补给，也没有像谭延闿那样审时度势迅速派所部军队配合红军作战，而是首鼠两端妄图骑墙的同时，又犹豫不决，迟迟不能下定拥护红军的决心。

所以在华东野战军强行接管郑州以后，冯国璋在丧失了对京汉线的控制以后，所部军队又被中原红军、豫东红军分割包围在洛阳、开封这一西一东的两大城市以后，自然也就完全丧失了和中央政府讨价还价的筹码。

结果只能接受“阵前起义”的政治待遇，也就是冯国璋麾下的各部队保持其原有的编制和番号，但部队要按照中央要求前往指定的地点换防，而且还要接受红军派遣的政治代表。

唐继尧的情况则比冯国璋更糟。

从军事角度来讲，唐继尧的形势虽然比冯国璋好，他并没有被红军分割包围，滇军大致上还控制着一个完整的云南省。

但从政治角度来说，唐继尧就远远不及冯国璋了。

因为直到华东野战军强行渡过黄河时，冯国璋还勉强控制着洛阳剿总名义下的各师部队，可唐继尧则早已控制不住滇军诸将了，像顾品珍、朱德这样的将领大有人在，可以说滇军整体都已经倒向红军。

唐继尧如果能够在红军消灭陆荣廷余部的过程中，立下什么功劳的话，那么他或许还能争取到更高的政治待遇。

可是又由于阴差阳错的巧合，红军几乎完全是靠自己的力量，就完成了对于南宁的迅速合围，唐继尧在这个过程中毫无作为，自然不可能追求什么战后的政治地位了。

“促使某某地和平解放”、“阵前起义”、“和平改编”、“战败投降”，这四个级别的政治待遇，到目前为止只有山西都督阎锡山算是得到了“促使山西和平解放”的待遇，其他就算是转变立场非常及时的谭延闿，也因为对湘军军队逐渐丧失控制力以及湖南省内的各要津皆已被红军占领的原因，只能获得“阵前起义”的待遇。

当然这是从晋军和湘军整体待遇而言，如果从个人的政治前途而言，那么像阎锡山这样奸猾狡诈的政客当然不可能获得中央的信赖，反而是谭延闿这样审时度势之余还能迅速选择放下兵权的人，虽然辛亥年有过谋害焦达峰、陈作新的坏历史，但相对而言反而能够获得中央的器重。

毕竟谭延闿和焦达峰、陈作新的那段公案，换一个角度来评价的话，也可以说是谭延闿整肃了焦达峰、陈作新一派会党武装，在谭延闿为首的湖南立宪派和焦达峰、陈作新为首的湖南会党势力之间，并不能说某一方在当时就是绝对进步的，实际上焦、陈一味依靠会党帮派扩充军队，也造成了湘军很严重的军纪问题。

至若阎锡山之辈，只能说在当下一段时期内他获得了社会党给予的相当政治待遇，但在长期来看，如果晋军不能迅速觉悟，不能接受中央彻底的改编来转化为一支真正的红军武装，那么新的对抗也就在不远的将来罢了。

总而言之，武鸣之战以后，特别是红军完全包围南宁以后，唐继尧的态度便完全不重要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时间，滇军二十四名高级将领便在昆明一起发出了拥戴红军入滇的联名通电，云南都督唐继尧反而不在通电署名之中，意味着这位由蔡锷授权而在滇黔独霸数年的云南王已经彻底失势。

滇军联名通电的当天夜里，唐继尧才终于以云南都督的名义发出了一封下野通电，声称他要：“……窃念主席受国民托付之重，艰难缔造完成革命……继尧以多病之躯，不能振奋以报主席……辞督以后，滇事决诸国民大会，继尧亦完全服从中央民主党治之种种决议……滴泪上陈，敬祈垂察。”

大概就是声泪俱下一番痛陈，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多么糟糕、多么不能再负责军政事务，所以请求红军尽快派兵、派员接管云南。

当然唐继尧最后又补充了一番，说：“……自辛亥以来，滇军以国防武力欠饷甚重……继尧从松公之后，力谋军队之编遣、财政之整理，以后功成身退，区区之意，亦在此耳……乃事与愿违，袁贼窃国，变乱更迭，国家之纠纷愈烈，军人之恐慌愈甚，加以民间之疾苦日增，士兵之怨望日蓄……中央当救滇人于水火之中，以期树云南建设永远之基……”

这番话的意思便无非是替滇军诸将向中央讨饷，给自己卖最后一个人情了。

云南在晚清以来是国防建设的重点，所以云南省虽然是一个财力比较贫瘠的省份，但却拥有滇军这样一支实力远超云南省财力的军队。

虽然辛亥年以后，在蔡锷的治理下云南建立了富滇银行，又开发了不少锡矿，财源有所扩张。可同样是在蔡锷的授意下，滇军北攻四川、东占贵州，又参与了援桂、援粤的一系列战事，几乎穷尽财力，在解放战争期间甚至需要用烟土来充军饷，各部队的欠饷情况也都很严重，这也是唐继尧逐渐对滇军各部丧失控制力的原因之一。

滇军二十四将领发出的拥戴红军电，大概也是同一个意思，毕竟中央如果再不帮他们补饷，那诸将可以架空唐继尧，底下欠饷的军官、士兵也大可以架空诸将。

这多少也是因为滇军精神领袖蔡锷早早离开云南，使滇军造成的一种先天性发育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