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36节
晚清新政以来,满廷将广东原本的绿营、勇营、练军等等一系列五花八门的杂色武装,重新整编为五路巡防营。
巡防营平时驻防于水陆要冲及地形险要之地,协同巡警缉捕及管理地方治安,战时为陆军的辅助兵力。总计有九十多营,三万人左右,但兵力分散各州府县城,训练、素质又极差,临战时表现往往并不尽如人意。
光绪三十二年开始,清廷又在广东设立督练公所,训练新军,至宣统元年时已经练成一个混成协——也就是相当于后世一个混成旅的新军部队。
可是翌年同盟会就以新军混成协为主体发动了广州新军起义,起义结果虽然失败,但也使得广东新军的人数下降到不满四个营而已,根本无法成为决定广东命运的一支重要武装。
虽然历任粤督都设法重建新军,但到林淮唐发动大举时,新军力量依旧微不足道,根本不能和各路巡防营相提并论。
粤东嘉应州、潮州府一带的清军,主要是左路巡防营。
同属左路巡防营的碣石镇总兵吴祥达,还不知道潮州镇总兵赵国贤和永字营管带洪兆麟覆灭的消息。
他还带着广东陆路提督秦炳直交给他的惠军三个营及从海陆丰调来的碣石镇一个营,大张旗鼓从潘田村方向往三河坝推进。
巡防营素无纪律,吴祥达现在麾下的部队,又大多都是秦大提督的手下,根本不听吴祥达的话,他身为一个总兵,本身也很难严厉训斥约束这些秦提督的兵马。
秦炳直派来的惠军三个营,行军最为拖拉。他们只当这是一次武装游行,好像敲定主意,要尽量避免开和革命军交手,将主要精力花在沿途找商家敲竹杠上头。
前面在潘田村的时候,这帮子惠军就已经洗劫了好多家米行、当铺,甚至还有兵痞直接闯进“窑子”里,将人家正在“办事”的妓女抢进营中。
吴祥达是太平军降将出身,烈日晒得他额上、背上一直冒汗,这才口干舌燥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话,就有惠军管带、哨官不服气起来,连路都不肯走啦。
“弟兄们,这是多大一点儿事情呀!大家不要给秦军门他老人家丢了面子,今日还是给左路巡防营争些光吧!”
吴祥达忙于约束部伍,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办法让惠军们动起来。
总共四个营的大部队,就在潘田村北面一家车马行附近停住了脚步。队伍里处处是喊苦喊累的士兵,有的人向吴祥达要水喝,要的人更过分,要吴祥达先把赏钱发了才肯继续前进。
本来今天天气转晴,便于大军前进,吴祥达才能说动惠军的三个营和他一起出发,没成想到这走了还不到半程他们又闹将起来。
闹事士兵听口音,应该大部分是湖南籍的。他们跟秦炳直一样,都和老湘军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就算一个小兵,说不定七扯八扯也能跟朝堂上某些大人物拉上关系。
这些湘军子弟,哪里是吴祥达这个长毛降将敢随意呵斥的。
毕竟时间往前倒三四十年,当年吴祥达跟着太平天国的康王汪海洋转进闽粤时,可就是被这帮湖南人的叔叔伯伯打垮的。
耳中叨唠不止的湖南话,听得吴祥达心思愈发烦闷。
本来天气就很热,闹得人全身冒汗。现在他压力又这样大,烦心事这样多,禁不住就晕头转向、两眼发黑,好像梦回四十年前。
那年,康王汪海洋麾下的最后一支太平军,就是在嘉应州全军覆没的!
想起这些都快要半个世纪的往事,已经是大清朝堂堂总兵官的吴祥达心里还有点发憷。
四十年过去了,每当吴祥达心烦意乱的时候,他脑海里就很容易浮现起当初梅县遭清军屠城的景象……
鲜血染红了道路和溪涧,太平军战死者无数,清军弃尸河中,数不尽的尸体蔽江而下,整整五天尚未流尽,一州化为丘墟,除了逃入山中的难民以外,粤东百姓鸡犬不留。
四十年过去了,吴祥达又回到了他逃不过的梦魇,那条被尸体堵塞的梅江河畔。
“吴镇台,是洪大人派人来了!”
吴祥达手下一名戈什哈的声音,打断了他过分悠久的回忆。
洪大人?
“是永字营的管带洪兆麟吗?”
“对!洪大人派人来传话,民党已经被打垮,永字营跟潮军即将收复梅城。他说民党全军覆没,已不用再派援兵,请惠军打道回府。”
“洪管带久有善战之名,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厉害。”
吴祥达抚着白花花的胡须,对洪兆麟送来的战报非常满意,看来他不用再连拖硬拽地拉着惠军打仗了。
若非粤督下令,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嘉应州。
“哈?!打道回府?洪兆麟这个宁乡伢子是想独吞梅县吗?王八蛋!”
让吴祥达出乎意料的是:这条好消息没有让惠军兄弟们高兴起来,反而是彻底激怒了他们,使原本士气消沉的清兵瞬间都激愤了起来。
“梅县也有我们一份,弟兄们,咱们可不能错过这趟呀,得赶上洪兆麟去。”
秦炳直手下的这帮惠军,战斗意志很弱,他们半路上拖拖拉拉,其实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能够错过和革命军交战。
最好情况就是等他们赶到嘉应州的时候,革命军已经被赵国贤和洪兆麟全数消灭。
出乎意料的是,潮军跟永字营发挥这么好,如今这样快就打垮了民党,大家伙儿自然斗志鼓舞,都想要赶上洪兆麟,好有机会一起杀尽嘉应州各县城里狠狠抢一把。
巡防营的饷银远不如新军高,平常除了走私烟土赚点小钱外,还得靠纵兵大掠才能维持生活呀。
“打仗又不会做,就是抢这种东西,才能维持得了生活。惠军兄弟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就洪兆麟一个王八蛋想吃独食,哪有这种好事!”
吴祥达驭下不严,对只属于提督秦炳直管辖的惠军就更没有威慑力。这下大家听闻洪兆麟已经打败革命党的消息后,人心耸动,根本无法控制。
一大群管带哨官,直接按着腰刀围在吴祥达周围,逼问道:“吴大人不会真的要我们两手空空打道回府吧?”
吴祥达背上的汗水更多了,他吸了两口气,强撑笑容:“胡说!哪有的事?弟兄们愿意上阵那就是好事,我们出发!立刻赶去梅县!”
“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弟兄们,出发!去嘉应州发财啦!”
惠军的军列队伍里,霎时间欢声笑语,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吴祥达抹着额头的冷汗,看向北方,他记忆那条腥臭的梅江,今日是不是又被民党的尸体塞满?
哈利路亚,天父保佑!
第六十一章 山谷伏击
十月十九日,太阳还没有下山,西边群山上空悬挂着一抹粉红色的晚霞,盈彩千里,为五岭生色许多。
赵国贤麾下的潮军三个营,还有洪兆麟的永字营,都已经被林淮唐全部缴械,送往后方看押起来。
只有洪兆麟等很少几个清军军官,还留在前线,为国民军前敌司令部做参赞工作。
“后方有消息了吗?”
林淮唐站在山坡上,手上提着从潮军那里缴获来的双筒望远镜,整个人沐浴在红色的残阳中,黑大衣如染赤血,有熠熠生辉之感。
姚雨平回答说:“嘉应州所属各县,已经尽数为国民军所取……君汉,我们成功了!”
林淮唐冷静道:“士云先生,这还远远不到成功的时候啊!其余各县呢?”
“潮州府的大埔县,江西省的寻乌县,福建省的上杭县和永定县,传闻都已经举义。只有福建省的长汀,是总农会做过工作,但唯一没有好消息传来的地方。”
林淮唐对姚雨平这种“传闻”口吻很不满意,他需要更加确凿的消息,好对国民军的下一步行动作出更为准确的指导来。
不过说到底,清军在嘉应州一带的驻军本就很少,根本不是国民军的对手,真正的问题还在于秦炳直手下八个营的惠军主力。
洪兆麟投降以后,国民军方面就完全摸清楚了惠军虚实。林淮唐了解到惠军的行军路线之后,立刻就和姚雨平、黄慕松等人商议决策,大家都一致认为,国民军的作战勇气虽然远在清军之上,但要以较小代价消灭惠军,还是应该采取伏击战术。
洪兆麟自己就是惠军出身,有他在,想钓敌人上钩实在不难。国民军提前抢占好潘田村通往三河坝的必经要隘,分兵大道两旁,潜行埋伏,已经布好了严密的封锁网络。
林淮唐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洪兆麟,拍手大声说:“洪大人,武昌光复,满清朝廷还能支撑几日?你一个湖南人,没有道理在广东为清廷陪葬。事了以后,不论成败,我都会放你回湖南的。”
“希望林大人不要食言!”
“革命党人,永不食言……还有,我不是什么林大人,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林淮唐同志。”
洪兆麟已经派出他的心腹军官给惠军报了假信,但是到底能不能成功诱使防营上钩?林淮唐还不能确信,他也无法完全信任洪兆麟,因此还是亲自带队先做了前沿侦察,以防万一。
林淮唐身手特别灵活,上山下海皆易如反掌,卫队战士们看他在高山上跳跃飞奔,全都露出惊叹非凡的神情。
古之猛将,恐怕也到不了这水平吧。
“很棒。”
望着山下人头攒动,一窝蜂前进如乱麻的惠军,林淮唐险些笑出声来。
“这就很好,看来洪兆麟没有耍咱们。通知下去,各营准备接战。还是一样,不要放跑一个清兵!”
大清朝廷是要完了,洪兆麟心里一直有这种强烈的预感。
武昌光复的消息他也知道,那天武昌起义的电报传来惠州后,城里气氛明显立即就发生微妙变化。
根据洪兆麟的观察,就连不少达官贵人脸上都挂满笑意,大家都朝廷的嫌恶感这样浓烈和明显,以至于到了准备坐视朝廷灭亡的地步,他洪兆麟不过是个穷汉出身的管带,有必要为那些荣华富贵的制台军门卖命吗?
张鸣岐是王八蛋,秦炳直也是王八蛋,水师提督李准对手下人倒是不错,但杀人的时候照样凶残。
洪兆麟手上不像他们血债那么多,如果大清朝真的要完,他完全可以改换门庭,只要留得性命,一身文武艺,卖给谁家还不是卖?
洪兆麟跺跺脚:“哼!秦炳直,我看你几时完!”
国民军战士迅速行动了起来,主力第一营和第二营担负主要的攻击任务,林淮唐则指挥他自己带来的另外两个支队,留守山头,负责作为预备队截击惠军。
国民军的所有军官,虽然从戎履历没有惠军的管带、哨官们久。
但大家在军官速成班学习时,都是同一教室的林淮唐为榜样,日学夜思,课本与农军的作战实践相结合,正打起来,表现丝毫不比清廷那群老兵油子差。
太阳正在朝着地球的另一面坠落,光线越来越淡薄,国民军在各支队指导员的强烈要求下,维持着寂静无声的静默。
山路上没有一声咳嗽,没有一星火光,也没有一个人随意走动,只有风吹树叶的声响和梅江流水的汨汨声。
林淮唐知道,以国民军目前的训练程度,这种静默状态是无法维持多久的。
但惠军毫无察觉,林淮唐从山头高处望下去,很随意就能看到惠军散乱的队形,行军成这种样子,简直连一般土匪都不如。
傍晚是短暂的,月亮很快就会出现,在这以前,通往三河坝的大道上先行传来了大队人马的脚步声。
“清军来了。”
林淮唐看了一眼手表,随即开始在心中默念着倒计时: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五十六……
“啪!啪!啪!”突然几声枪响划破山谷,拉开了伏击的序幕,枪声在傍晚时分的寂静里传得特别清脆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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