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399节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请天皇玉碎

临江城外，帽兜山。

鸭绿江畔的战斗已经来到了最惨烈的时候，就在三个多月前还是日军在山下冒着狂风暴雪仰攻红军的阵地，一个彻骨的寒冬过去以后，形势就彻底倒转过来，变成日军死守春来化冻的山谷，硬顶着红军历史上空前的一次猛烈突击。

红军重炮群的火力准备一刻不停，日军第39联队已经被压缩到了山脊反斜面纵横几百米的狭小阵地上，大地被隆隆炮声震得不断发响，攻城臼炮的榴弹炮一落在山坡上就会炸碎无数飞石，又溅伤许多日军士兵。

冈村宁次领口的扣子已经全部松开了，他眼里遍布血丝，脸上也都被硝烟灰尘弄得一片污黑，身上处处可见碎石造成的擦伤，整个人因为受伤的缘故摇摇晃晃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只能勉强靠着一把军刀支撑在地面上。

“诸君！临江关系鸭绿全局，帽兜山又关系着临江的安危，我们第39步兵联队的身上，如今已悄然肩负起了整个国家的命运……日本帝国，从明治大帝以来至今半个世纪，数代人前仆后继付出无限牺牲换来的大正治世，现在就系于第39步兵联队的身上。全国七千万国民就在我们背后！诸君，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的妻儿亲友！即便这国家有腐败的官僚、有豪横的资产家……但这到底是我们日本人自己的国家，为了国家的生存，请诸君愤然牺牲吧！全员玉碎，也不能放红军过去！”

其实，在陆军当中冈村宁次已经属于较倾向于革命思想的一派少壮派军官。他对日本长期宣传的那种“神国体制”的信仰，其实早就有所动摇，但当决战来临之时，冈村宁次不免还是出于惯性地选择了站在历史潮流的对立一面。

他在阵地上发表的演说也许确实可算慷慨激昂，也或许确实可以激发一部日军士兵的热血沸腾。但全员玉碎就真能改变日本腐败的官僚和豪横的资产家吗？

半年来在中国土地上的激烈战斗，已经渐渐消磨了战争爆发之初的民族主义狂热情绪，更多军人开始联想起了那些军队里暗中流传的革命思想小册子。

要消灭腐败的官僚，难道不是有更简单的办法吗？

比如说……战败？

被红军团团包围在帽兜山上的第39步兵联队多数官兵，并没有如冈村宁次预想的那样，在他激情的演说之下爆发出惊人的士气和战斗力。

绝大部分人的脸上还是挂着灰败的失败情绪，眼里颓丧，显然对胜利没有丝毫的指望了。

这种眼神！冈村宁次一点都不陌生，这不就是十年前他在奉天会战以后，在那群俄军俘虏脸上看到的表情吗？

轰

轰

剧烈的爆炸再次包围了帽兜山，两名年轻的军部军官慌乱中拔出武士刀围在冈村宁次身旁，紧张道：“联队长！中国人上来了！我们怎么办？”

冈村宁次愕然：“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除了全员玉碎为国牺牲以外，还能怎么办？”

他的理所当然，却引发了这些军部参谋们的错愕。

“玉碎……现在全军玉碎也挡不住中国人啊。”

“挡不住也要挡！这是身为皇军军人的天职啊！”

冈村宁次愤然的大喊以后，围绕在他周围的一大群士兵脸色却是越发奇怪。

有一名年轻的士兵满面潮红，眼眶里还带着泪水，终于忍耐不住把手里的步枪扔在了地上，痛哭流涕：“我妈妈进东京的纺织厂做工得了肺病没钱治，我姐姐去了南洋多少年都没有回来了……阁下，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妈妈怎么办啊！”

在他之后，更多士兵开始放下了武器。

“我大哥死在了山东，二哥在中东路被俘虏，我再死掉的话我的父母要怎么办！联队长，你来养吗！”

冈村宁次又震惊又愤怒：“那又怎样？我来养那又怎么样！”

“我呢？联队长！我死了我妹妹你也能来养吗？”

“还有我！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联队长阁下，你都能养得过来吗？”

“那些军部的官僚和华族，自己还在本土待着，为什么要我们这些农民来中国送死！”

“说什么打败中国，我们就能在满洲得到土地……真是笑话，国内那些官僚和资产家的手里不就有许多土地吗？为什么不分给我！”

“对啊——中国人就把他们国家的贵族都杀光了，只要杀了腐败的贵族和官僚，怎么会缺少土地！”

“有钱人都在本土躲着，只有穷人才会被派来送死……”

“什么玉碎，像我们这样低贱的农民连石头都不算，要玉碎就让有钱的贵族来啊。”

“开战前天皇不是搞了什么玉音放送吗？天皇才皇是玉，要玉碎就让天皇来啊！”

……

长达近半年的战争，又迟迟没有大的进展，反而是不断损兵折将，伤亡如此惨重，军队里的厌战情绪早已积累到了一个极点，只是缺少契机来点燃而已。

现在冈村宁次要求全员玉碎的命令，就成为了压垮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士兵不少人战前就驻扎在鸭绿江附近，早就读过一些中国社会党人传播的革命小册子了，以至于甚至直接有人喊出了要求天皇去死的狂言。

“我才不要玉碎！什么玉碎，就是送死！”

在帽兜山下，正有十万红军步步紧逼，而且由于一兵团、六兵团的火力都得到了空前的加强，仅从炮战时的火力来判断，甚至给人一种红军兵力至少二三十万人的错觉。

众寡悬殊，更让第39步兵联队的士兵们觉得日本已经输定了，什么玉碎，毫无意义！

冈村宁次环视周围一圈，这才发觉除了自己一人以外，居然就连联队里的其他中高级军官也都纷纷低下了头，一副日军早已战败的模样，甚至有的人也同样丢下了武器。

“不，绝不能这样……”冈村宁次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自己身旁那两名年轻参谋，“快拿起武器，快去战斗！身为皇军，就算是死也要光荣的去死，你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皇国军人的样子！快拿起武器，不然我就枪毙你！”

“阁下……日本已经战败了。”

参谋军官要比普通士兵更了解当前战争的形势，他们很清楚临江一旦失守对日军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那种失败主义的情绪就比其他士兵来的更为强烈。

当失败的浪潮来临之时，此前越是被民族主义狂热刺激的人，在情绪落下之时，转向另一种失败极端的可能性就越大。

冈村宁次咬咬牙，高举手枪朝天射了一枪：“拿起武器，不然我就杀掉你！”但他没意识到当全军都不想再继续战斗的时候，单单靠他一个人站在雪崩的面前，妄图阻止这种崩溃，结果就只能是被洪流所消灭。

枪声震动了本就高度不安的人心，那两名年轻参谋慌乱地抱头蹲下，有些站在远处的士兵却好像没有看清楚这一幕画面，误以为参谋是真的被冈村宁次开枪打死，震惊之下居然有人举起步枪朝着冈村宁次开火了。

数发流弹穿过人群，噗的一声，冈村宁次眼睛瞪大，眼睁睁看着他的胸膛汨汨流出殷红的鲜血，又惊愕又害怕起来：“日本……日本完蛋了！”

大约也就在同时，一兵团对帽兜山阵地的总攻也开始了。有整整一个师的兵力冲上山脊反斜面，从各个方向朝帽兜山最后的核心阵地发起迅猛攻击，混乱中的第39步兵联队被打得溃不成军，不少人开始向山下奔逃，但更多人选择了放下武器向红军投降。

这时候还是黑夜，时间大概是凌晨四点钟左右，位于临江城外的另一支日军部队，荒木贞夫指挥的荒木旅团也差不多同一时间遭到六兵团的攻击。

荒木旅团一开始还能保持有组织的阻击，但在一兵团彻底占领帽兜山以后，红军就开始从帽兜山上对山下的临江城日军阵地进行炮火轰炸。由于不明敌情，荒木贞夫就亲自上了前线，想看看帽兜山一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是冈村宁次的同学，对这个学弟的能力非常清楚也非常信任，怎么都想不到险峻的帽兜山这么快就会被红军攻下。

但很快，荒木贞夫就后悔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跨过国境线

六兵团攻势如潮，荒木旅团的前线不仅到处可见日军战死者的尸体，而且地上还落满了红军用气球寄来的日文反战标语：“你为腐败的官僚殉葬”、“你送死了家中的妻子怎么办”、“姐妹在南洋给有钱人卖淫，你为有钱人送死”、“你死在中国，父母就在老家上吊”、“在前线牺牲才是男儿？天皇怎么不来前线”、“天皇应该带头玉碎”……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反战标语，还全是用日文写成，对荒木旅团士兵们的士气已经造成了极为严重的负面影响。

而且，很快就在荒木旅团死守的阵地对面，在中国人向前不断冲锋推进的战线上，突然传来了一句句悠扬的日语歌声……

虽然中国人的日语发音十分蹩脚，但大家还是能把歌词的意思听得十分明白。

“こぶし咲くあの丘北国の ああ北国の春，あの故郷へ 帰ろかな 帰ろかな……”

北国啊，这北国的春天，童谣声飘入耳中，妈妈寄来了小小的包裹，兄长好似家父一般，沉默寡言的他俩，有时也会对饮几杯吧……好想回到、好想回到我的故乡去啊……

这是战前倾向左翼立场的宝冢少女歌剧团演唱的歌谣……

红军战士唱不来全部的歌词，只是反反复复用蹩脚的日语在阵前重复着“好想回到我的故乡”这同一句话，但却骤然在厌战情绪强烈的荒木旅团内引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共鸣。

再加上帽兜山已经失守，一兵团趁势在帽兜山的制高点上建立起了强大的炮兵阵地，重炮的火力毫无遮蔽地彻底覆盖了临江全境。

城内的松井旅团也好，城外的荒木旅团也罢，都陷入了炮火地狱里，都不用尖刀营发起突击，光是大炮居高临下的轰炸，就几乎把日军一个大队一个大队的全都炸死在了浅浅的壕沟里。

这种时候，还有大量日军士兵难以自持地和对面的红军战士一起唱了起来。

眼见此景，荒木贞夫就知道这下全完了，士气低迷、军心瓦解，临江是绝对守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荒木贞夫突然发现他身后临江城城头上的守军已经全部不见了踪影，原来一直在响应着荒木旅团，为城外守军提供火力支援的城内炮兵也突然不再发出声响。

“松井……你这家伙！非国民！”

荒木贞夫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松井旅团趁着他和冈村宁次在外围阵地阻击红军的空档，已经趁乱从临江城逃走了。

一瞬之间，荒木贞夫的心中就只剩下了绝望。

而荒木旅团的其他军官、士兵也都不傻，逐渐也开始有其他人发觉到松井旅团已经逃走，崩溃的情绪立即笼罩全军，本就在动摇的阻击阵地就此彻底瓦解。

六兵团就此展开全面追歼，双方的建制混杂在一起，数万人马在一个漩涡般的战场上急速地周旋作战。被追歼的日军崩溃情绪不断蔓延，他们从太阳升出地平线的时候开始奔逃，部队的各级长官也纷纷没了踪影，号称决死的铁军解体时竟然如此丢人现眼。

来自不同部队的日军官兵在鸭绿江北岸挤成一团，众人在方向不明的逃跑中一会儿停下来左右张望，一会儿又突然开始撒起腿就跑。大量步枪、机关枪和大炮，都被随意地丢在阵地和军营里，很多人只是听见红军的冲锋号声就把武器丢下，然后高高举起双手投降，另一部人懵懵懂懂向江边逃跑，真到鸭绿江旁的时候却又无路可走，在身后炮火的追击恐吓之下居然直接跳进水里，最后被江水冲走。

黑压压的溃兵茫然四顾，甚至于把提前南撤的松井旅团也给冲垮了，四周的旷野、丘陵和山林里枪炮声连成一大片，不远的地方还有红军的追击部队正在用蹩脚的日语大喊：“放下武器，都是同志，放下武器，都是同志！”

荒木贞夫在乱军中还拉上了一点小部队，他比较聪明，知道在缺少浮桥工具的情况下根本跑不过鸭绿江，所以没有向南跑，而是带着部队一路朝西面狂奔，希望能向辽东半岛方向几十万人马的朝鲜军主力军团靠拢，或者最起码能够逃到九连城和义州一带，如果能碰上海军的船坐船出海那就更好了。

但一兵团司令员张云逸用兵老辣，当然不会留下这样的破绽，一兵团编制下的第三军此时已经从通化南下，切入临江西侧的辑安县，彻底切断了临江日军的西逃之路。

长白山下，成群的日本士兵放下武器开始向红军大规模投降。打到最后，红军只要派出几名士兵就能抓回上百名日军俘虏，而且原来日军在鸭绿江南岸还部署有一些镇压朝鲜游击队的独立守备队，现在看到北岸成千上万的日军溃兵后，也都被吓破了胆，纷纷南逃，张云逸和何贯中于是下令部队趁势架桥渡过鸭绿江。

除了一兵团、六兵团自己从海龙镇带来的架桥工具以外，红军还从临江城里缴获了日军自己存留的大量浮桥零部件。此外，在部分江分段，还保留有日军几个月前北上时架设的部分浮桥。

红军利用这些工具和桥梁，在几乎完全没有遇到抵抗的情况下，就轻而易举地渡过了鸭绿天险。到了南岸以后，还有许多朝鲜游击队赶来汇合，许多当地和朝鲜劳动党有联系的人也纷纷自发担任起了红军部队的向导。

几天时间，第一军就已经全部渡过鸭绿江，先头部队甚至已经在朝鲜向导的引领下冲到了狼林湖附近，向南进攻最远的一个营，距离长津湖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天的路程。

踏过国境线！跨过鸭绿江！

一兵团、六兵团全军上下欣喜若狂，部队士气也涨到了一个极点。特别是进入朝鲜境内以后，得到朝鲜同志的积极响应和配合，更让本来很担心境外作战的张云逸也渐渐安心下来。

而唯一逃出临江的松井旅团，只有松井石根自己带着一个步兵联队撤到了鸭绿江对岸，逃到了白头山里躲了起来。松井旅团剩下的部队或在江北被红军俘虏，或在红一军渡江以后在江南遭到追歼。

大量伤员和重武器也被松井石根扔在了临江，全数被红军俘虏缴获。

短短几天时间，就在前线日军主力部队反应过来之前，就在田中义一调动的骑兵第一旅团、第二旅团都还没赶到辑安县的时候，日军的鸭绿防线就被红军完全突破。

红一军在占领鸭绿江南岸朝鲜境内的富田里以后，利用当地邮局的发报机，向全世界发表了红军攻入朝鲜半岛的通电，一时间全韩震动，蛰伏已久的朝鲜红军也纷纷行动起来，开始冲出山林深处的密营，袭击半岛各地的日本后备队驻地、警察局和监狱，释放政治犯，甚至于开始公开招募朝鲜红军的士兵。

一兵团里本来就配属有一个完全由朝鲜人组成的独立师，进入朝鲜境内以后，这支部队就按照中央的要求，被拆成了五个独立团，分别至满浦、江界、嘉山、狼林、慈城和仁山里一带，在当地朝鲜劳动党地下党组织的配合下招募兵员，准备扩充为五个独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