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44节
工友子弟学校的招生是很顺利的,大抵因为中国人都重视子孙的教育,即便自己不能识得字,也希望孩子能受到好的教育。
何况劳工的孩子们,年纪尚小,在城市生活暂时也做不了工、赚不到钱,与其放任他们在街头玩耍,不如送到工友子弟学校接受免费的识字教育。
但工人夜校情况就不同了,招生情况非常差,以至于让莫纪彭感叹“免费的工人夜校都没人来,那末收会员费的工会又岂会有人来”。
工人都有恐惧心理怕惹事,再者,免费教学这种好事他们也不信,即便真的免费教育,工人做工很忙,又有几个人愿意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来读书?
事情复杂了起来,莫纪彭在港澳办东方报、民声报时的战友刘师复做了反思,重新用工人能听懂的语言写了一份招生告示:“列位工人来听我们说几句白话:
列位最不便利的是什么?就是俗话说的:讲了写不得,写了认不得,有数算不得。列位做工的人,又要劳动又无人教授,如何才能写得几个字,算得几笔数呢?现今有个最好的法子,就是我们先锋队办了一个夜校,这个学校专为列位工人设的,从礼拜一起到礼拜五止每夜上课两点钟,教的是写信,算账,都是列位时刻需要的。
讲义归我们发给,并不要钱,夜间上课又于列位工作并无妨碍。若是要求求学的,请赶快于一礼拜内到工友子弟学校的号房报名。
有说时势不好,恐怕犯了戒严的命令,此事我们可以担保,上学以后,每人发讲牌一块,遇有国民军战士查问,说是工人夜校学生就无妨碍了。若有为难之处,我们替你作保,此层只管放心,快快来报名,莫再耽搁。”
这份告示写得极好,蔡绮洪和庄文统都连连称赞,大家普遍认为这样的白话告示贴出去,肯定能改变目前的招生情况。
但结果又一次出人意料,刘师复写的这张白话告示被印了八百多份,贴满全城,劳工群体却依然没什么反应,工人夜校的招生情况还是差到令人无法直视。
莫纪彭更为困惑:“白话告示张贴通衢,总农会还协助我们函托国民军代为分发,为何照旧无效?部分告示更以大张纸,贴到工人居所街巷,亦无结果,报名者总计不过九人而已,属实诧异。”
直到蔡绮洪和庄文统把这一问题汇报给林淮唐后,林淮唐才为众人分析清楚:“劳工群体不熟悉学校内容,虽有广告,怀疑不敢即入,此其一也;仅仅张贴,无人注意,正如多数人不注意衙门张贴布告一样,即令国民军代为分发,但工友以为革命军人与满清官吏雷同,望而生畏,如何敢信?此其二也;分发数量犹且不足,劳工识字有限,即便看到,又是否能理解内容?此其三也。”
林淮唐的意见是,工人夜校的招生问题,要解决,还是必须采用先锋队一贯的“拼命苦干”办法,所有人拿着白话告示,亲自走到工人聚居的街巷里亲自口说讲解,为工友做解释。
莫纪彭与刘师复皆为之咋舌:“这么大的工作量,真能起到作用?”
庄文统却早就习惯了林淮唐的作风,笑道:“苦干就是了,先干两天,看看结果,不就明了?”
这样的要求下,莫纪彭等人才亲自前往汕头铜元局等地分发、口说讲解白话告示。结果一天之内,就被工友哄抢走告示六百多张,不到三天,便连日有大批劳工高呼“读夜书去”的口号,来号房报名,生源也由区区九人暴增到一百二十人。
工人夜校开校以后,为了进一步给成立总工会打基础,先锋队又在夜校里宣传“投资消费合作社”的好处
消费合作社,是莫纪彭的一个朋友林君复提出来的主意。林君复出身香山富豪之家,颇有经商的天分,组织合作社的目的,是使劳工不受奸商的盘剥,特别是潮汕刚刚光复,局势动荡,物价不大平稳,这就更有设置消费合作社以平抑物价的必要性。
消费合作社的资金是工人夜校的学生,以自己一天的工钱向社里投资,经营的项目是:第一,卖油、盐,酱……和粮食,第二,银元换铜元。
当时劳工受老板的剥削最重的是银元换铜元,一块银元应当换二百八十枚铜元,但在每次发工资时,一块银元只能换到二百六十枚铜元,除此,汕头的大老板们还想了很多法子,如工人发工资时联手使银元跌价,物价暴涨,工人工资快用完时银元又涨价,如此来回割韭菜。
消费合作社的分红也很不错,又能平抑物价,特别是能制止一些大老板肆意割韭菜的手段,自然和夜校一样,成为吸引劳工参加工会的福利之一。
潮梅总工会初期的组织和总农会类似,总农会是帮助会员抗洪救灾吸引了第一批付费会员,后面又利用这批付费会员,组织“同盟抗捐”来增加农会会员和田主斗争时的议价权。
总工会则是靠工人夜校和消费合作社两项福利,吸引了第一批付费会员,以后自然也能靠这些会员进行同盟罢工,来为工会会员争取更大利益。
庄文统是洪门大哥出身,和苦力、劳工群体交往很多。但莫纪彭、刘师复、林警魂、林君复这批醒天梦剧社的社员,大部分都是富家子弟出身,直到这段时间参与工会工作,才算第一次深入接触到苦工们的真实生活。
刘师复心有戚戚焉:“今天下平民生活之幸福,已悉数被夺于强权,而自陷于痛苦秽辱不可名状之境。推原其故,实社会组织之不善有以致之。”
就连大富豪出身的林君复,经过这段时间的体验后,都很感叹道:“欲救其弊,必从根本上实行世界革命,破除现社会一切强权。正当真理之新社会以代之,然后吾平民真正自由之幸福,始有可言……”
第七十五章 欲免广东糜烂
第四更!感谢@在下阿东 @读友1556977503 @对马岛境井仁 的打赏!
国民军光复潮汕全境,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许雪秋、陈涌波等光复会头目陆续在黄冈镇一带出没的消息,也由当地支队驻军传达到了汕头。
林淮唐对此态度非常严格:先锋队属于同盟会旗下的组织,向来与光复会无涉,光复会又从来无功于潮州光复事业,国民军绝不能允许该会头目肆意登陆、擅自募兵。
他的命令非常严厉,直接要求:“张云逸、萧枳支队,应将锁拿光复会头领,全数驱逐出潮,而至今尚无行动,致使许雪秋、陈涌波辈于我国民军辖区内肆意募兵,属实糊涂,应予处分。”
黄冈镇位于潮汕地区靠近福建省边界的最西边,距离广州遥远,影响也不足道,所以国民军驱逐光复会头目许雪秋、陈涌波的事情,并没有在粤省内引发什么轩然大波。
即便林淮唐本人,同样认为驱逐光复会是小事,目前正在惠州府境内发生的对峙才是先锋队要面临的紧要大事。
此事也要追溯到数日之前,当时国民军刚刚占领潮州府城,并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消灭了陈兆棠等维新派清吏势力,又弹压了多数潮汕土豪民军武装,为了推动全粤的革命,林淮唐便在潮汕基本光复以后,派遣方声洞带领三营国民军沿着海岸向惠州挺进。
惠州府是广东陆路提督秦炳直的汛地,虽然惠军经过三河坝战役的打击,已经损兵折将,但秦炳直手上依旧保有数以千计的防军,是一支不可轻忽的力量。
当方声洞率部向惠州进发的同时,位于香港的众多同盟会党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们通过电报、新闻,已经了解到国民军异军突起,已经光复了粤东全境的消息。当时香港方面,原来与先锋队有一点联系的黄兴、宋教仁、谭人凤,都已经前往湖北,剩下的胡汉民、陈炯明等人,皆与林淮唐不熟悉,甚至完全陌生,因而也没有什么互信可言。
十月下旬,接着国民军狂飙突进的大势,胡汉民、陈炯明、邓铿等同盟会党人,便聚集在了清吏江孔殷家中,利用江孔殷的社会关系延邀陆路提督秦炳直上门赴宴,准备劝说他起义参与革命。
江孔殷是康有为的弟子,戊戌年也参加过公车上书,是广东立宪派的柱石人物,又与胡汉民、陈炯明等人都是旧交,现任广东候补水师提督。
他的私宅是由德国工程师设计的西洋式别墅,家中陈设亦多欧风,电灯明亮的厅堂里,摆了一张长长的柏木大餐桌,好几名香港请来的厨师为众人现做西餐。
秦炳直一见这种排场就知道事情不妙,他认识担任过咨议局议员的陈炯明,对胡汉民也颇熟悉,知道这些人都是革命党,顿时感到来者不善。
“韶选,你这莫非是鸿门宴吗?”
江孔殷坐在首位上招手示意:“子质快快入座,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胡汉民胡展堂先生、这一位是陈炯明陈竞存先生……”
秦炳直哼道:“不劳烦韶选介绍,两位革命党的大头目我怎会不认识?惠州府才刚刚张贴上陈炯明的通缉令!”
江孔殷眉头一动,脸色微微不悦,胡汉民则在下座处冷冷一笑,唯独陈炯明站起身来,满脸微笑着解释说:“秦军门,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秦川湘楚都已光复,我粤省与北廷交通断绝,国民军席卷粤东,听闻他们正打出诛杀秦炳直的旗号向惠州逼近,秦大人真的要为北廷殉葬吗?”
秦炳直啪的将桌上西餐牛排摔碎在地,怒目看向江孔殷:“韶选!我当你是朋友,没想到你却是革命党!”
江孔殷皱着眉毛说:“我一贯主张君主立宪,这是你所知道的。但目前形势,国民军正向惠州、广州逼近,子质你手中还有多少兵?难道真的能够挡住这国民军吗?”
这话戳中了秦炳直内心要害,秦炳直是文人出身,本来就不善兵法,他麾下只有一个永字营管带洪兆麟善战,还让国民军给俘虏了,剩下的惠军恐怕更不是林淮唐对手。
江孔殷接着说:“我听闻小林贼攻破潮州府城后,向知府陈兆棠索要赎金不成,就将陈氏一家满门抄斩……我为子质个人计,为惠州百姓计,才请革命党的这几位代表来府上一晤。”
陈炯明也赶紧说:“秦军门,目前广州城附近,顺德、南海、三水、番禺、新会、花县、香山……各处都有会党民军打革命党旗号起兵。会党是乌合之众,所到之处必定纵兵大掠,奸淫妇女,抢劫银庄;生拿平民,剖挖心肝,悬诸竿中,游行街市。种种惨酷,罄笔难书。
目前席卷粤东的国民军,据我所知也是以惠州会党为主的民军,一旦国民军攻入惠州,恐怕全府糜烂、民心惊恐,军门家眷也将不能保全腰领。”
江孔殷着力渲染潮州知府陈兆棠的悲惨结局,胡说他全家被国民军处死;陈炯明更加倍夸张革命军的所作所为,好像革命军所到之处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般。
但不得不说,这种说辞颇有威力,秦炳直原本的怒目而视,很快就转为苍白的脸色,继而又变成了恐慌夹杂着惊惧的神色。
胡汉民是孙中山的主要助手之一,是同盟会南方支部的支部长,地位极高,差不多仅在孙中山、宋教仁、黄兴三人之下而已。
胡汉民眼高于顶,恃才傲物,完全不把秦炳直这样的清朝庸官放入眼中。
他直接说:“秦大人,您可以有两个选择……其一,等着国民军打进惠州府,像杀陈兆棠全家一样杀你全家;其二,接受我们同盟会的和平策略,宣布反正,犹不失为新朝开国元勋。”
秦炳直脸上阴晴不定:“难道我没得选吗?”
胡汉民说:“形势如此,秦大人有得选吗?”
在座的几人,都有秀才举人以上的功名,大家虽然分属于清廷和同盟会的不同阵营,但其他方面的共同语言却很多。
陈炯明又善于调和关系,他见气氛紧张,马上就招呼秦炳直快快入座吃饭,又和他饮酒唱和,一下子便使得氛围转为轻松。
香港的同盟会党人,在黄兴、宋教仁、谭人凤三人离开以后,就再没有一个人了解林淮唐了。像胡汉民、陈炯明这些后起之秀,又觉得自己在广东进行革命事业十余年,今天却被一个默默无闻的林淮唐捷足先登,所以都有不平衡的心态,这才使得香港党人齐来惠州劝说秦炳直起义。
劝说秦炳直起义是虚,胡汉民、陈炯明等人希望在国民军抵达以前,由自己来光复惠州府才是实。
胡汉民对待秦炳直,始终用最后通牒的态度:
“欲免广东糜烂,非将大权交与革命党人不可!”
秦炳直的这顿饭,注定将吃得很不轻松。
第七十六章 海丰
第五更!!
十月二十九日,陆军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屯兵滦州与第三镇协统卢永祥、第二混成协统领蓝天蔚、第三十九协统领伍祥桢、第四十协统领潘矩楹等电奏要求改革政治之“政纲十二条”,请速开国会、改定宪法、组织责任内阁。
此事即为震撼了全国南北的“滦州兵谏”事件。
滦州兵谏,意味着本来作为清廷镇压革命党人的北洋军武力,也出现了不稳的迹象。虽则滦州兵谏的政治要求,依旧停留在“君主立宪”范畴内,可它已经暴露出了以摄政王载沣为首的一小撮满洲亲贵无力掌控政局的弱点。
目前,北洋军尚在袁世凯的确实掌握下,滦州兵谏的各级将领,亦多系袁世凯的私人。但兵谏背后同样也隐藏着北方军队或许将脱出袁世凯掌握的暗流涌动,如北方军人精英张绍曾、蓝天蔚,便都开始和第六镇统制吴禄贞联络,“士官三杰”再聚首,准备在京师附近策动北方军人发动革命。
也是在这同一天,上海《民立报》刊载《鄂人致袁世凯书》,敦促袁世凯“率部下健儿,回旗北向,犁扫虏廷”,作“汉族之华盛顿”。
袁世凯派刘承恩致函黎元洪,要求早息兵事,和平了结。湖北都督府方面的孙武、胡瑛也主张复信谈判,袁世凯欲以斡旋南北的特殊地位揽权的趋势,亦渐渐明显起来。
十月二十九日的翌日,云南昆明爆发爆发重九起义。云南新军第十九镇第三十七协协统蔡锷与同盟会员、新军军官李根源、唐继尧等决定发动新军响应武昌起义,并被推举为起义军临时总指挥。当夜,蔡锷指挥昆明新军起义,次日进攻军械局、总督署,及五华山清军阵地。
于是,又一省实现光复,给清廷脆弱的统治继续按下终结的加速按钮。
十月三十一日江西又光复——南昌新军起义,占领各衙署,巡抚冯汝癸逃走,次日成立江西军政府,推协统吴介璋为都督。
全国民气日渐高涨,革命党的势力正在迅速膨胀起来,但新的危机也暗含其中,就在江西光复的同一天,湖南发生重大变故:湖南立宪派借着和丰火柴公司纸币挤兑风潮,内外勾结,由原五十二标二营管带梅馨出面组织,先将湖南军政府副都督陈作新刺杀,不久又鼓动叛卒冲击都督府,将都督焦达峰一并杀死。
湖南军政府成立以后,革命党人就把主要精力用于组织湘军援鄂和援赣两个方面,以至于省城空虚,给了立宪派反扑的机会。鉴于此时党人多为单纯的青年,许多人又秉持着“功成身退”的思想,结果致使各省大权多渐渐为立宪派篡夺。
十一月一日,晨,正当红日东升,朝霞映红海陆丰之际,方声洞所辖之国民军第二营、第六营、第七营等部已经占领海丰县城,并开始向惠州府城推进。
国民军兵精饷足,器械优良,沿途的清军游勇根本不是对手,少部分惠军同样一触即溃,向府城仓皇逃亡。
方声洞已经志得意满,路过海丰县城时,他想起这里是自己哥哥方声涛一位老友陈炯明的家乡,还命令国民军部队要严格遵守军纪,不得破坏当地稻田。
“记得给陈家送些银钱过去,海丰陈家多年来赞助革命,当初黄花岗之役陈炯明也捐钱不少,如今革命告成,咱们亦不能亏待了人家!”
方声洞身边的营指导员陈远琪更为细心,向战士们嘱咐道:“黄花岗之役,海丰人牺牲者亦众,不光是陈家,还要给其他所有牺牲烈士的家属送上抚恤金。”
陈远琪是厦门人,表字毓譞,毕业于复旦公学,他也是黄花岗起义的亲历者之一,上学时和方声洞一样,读的都是医学,所以两人很有共同话题,感情非常不错——这也是林淮唐安排他搭档方声洞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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