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490节

刘师复不明情况的所以然，林时爽却心下震动，他感到一种漫无边际的恐惧感淹没了自己，君汉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一办内的气氛从来没有一天像此时这样令人难以捉摸过，书记局其他成员，林述庆、蔡绮洪、陈更新、庄文统、蓝天蔚，都已被政保局的专车请来一办，五大召开前最重要的一场中枢会议开始了。

林淮唐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等所有人都到齐以后，才让秘书分发材料——材料内容就是政保局的监控记录，包括张国焘和杨度的接触，包括张国焘和观察日报总编陈去病的特殊关系，包括宋教仁等旧国民党人参与的舆论攻势活动，包括梁启超、廖仲恺、汪精卫等人的动向，也包括刘师复等工人反对派的集会活动……

林时爽在拿到材料的那一刻，便浑身冰凉，整个人仿佛突然之间坠入无尽深渊，身体止不住地向下滑落，一股剧烈的失重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林时爽真的对张国焘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吗？这实在很难令人信服，以林时爽的心细如发、以林时爽的缜密谨慎，谁能相信他看不见张国焘的那些举动，他确实没有授意过张国焘做任何一件事，但也从未去阻止过张国焘，这难道不是在表达一种政治上的态度吗？

当政保局收集的种种证据就摆在书记局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都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当中，蓝天蔚尤其紧张，因为他和蔡锷私交甚笃，私底下也向蔡锷透露过社会党内部的不少最高机密。

蓝天蔚和蔡锷谈及社会党中央种种消息的时候，其实很大程度上只是抱着一种消遣心态，并没有刻意想要泄密的打算，更多不过是为了在蔡锷面前摆摆谱，表现一下自己对中央秘辛的了解而已。

现在看来……一办里没有电风扇，气温还很高，闷热十足，蓝天蔚忍不住流淌下一身大汗，几乎像在澡堂刚刚泡过澡一样。

反而林时爽，他看着满桌文件、照片，神态却渐渐自若起来，还显得十分冷静，他又抬起头，细细打量着林淮唐，好像在重新认识这相交二十年的挚友。

“君汉，这是什么意思？我想明确知道，政保局何时拥有了监控中央领导干部的权力？”

林时爽又问王亚樵：“九光，你们做这些事有得到全国国大的授权吗？你应该清楚这是非法监视，是特务手段。”

“书记，政保局的所有举措都是合法合规的。”王亚樵面无表情，“一切监控都有法律依据，都有正规授权。”

正如王亚樵所说，政保局进行的监控活动都已向有关部门做好了备案，怎么都称不上是特务统治的手段。只是王亚樵把他所要重点监控的几个对象，巧妙隐藏在了繁文缛节的海量文件之内，使一般人完全察觉不到。

蔡绮洪含笑说：“这就是官僚主义的弊端，政保局干的事情都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可是只要堆起一摞摞文件，我们的眼睛就看不到远处，看不到要害的地方。这道路引申到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时爽你应该醒悟了，不拔除我们党内的官僚主义，革命就要失败。”

“君汉，这就是你的主意吗。”

书记局里林述庆和蓝天蔚都和林时爽过从甚密，他们都同样反对林淮唐发起的整风运动，只是林蓝两人没有像林时爽那么直接的表达态度。

林述庆忍不住发言：“君汉，我们一起参与革命也有十几年的光景，你要政保局干这些事情实在太不信任时爽了，这是最错误的做法。有什么事情不能拿到会议上谈一谈吗？要抓人的把柄。”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经济民主

在这场会议中，除林淮唐的秘书和王亚樵以外，另外一个没有书记局成员资格的人就是刘师复。

不过刘师复过去也曾长期在书记局里主持工作，所以他也很自然站起来发言说：“我也反对政保局这种做法，就算法律法规上说得通，它也同样破坏了党员和党员之间的互信关系。可是，谁来解释张国焘的事情，张国焘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能控制观察日报刊登文章。”

王亚樵说：“根据我们的调查，这是通过张国焘和观察日报总编陈去病的私人关系办到的。”

一直沉默的陈更新，终于开口说：“人脉关系取代了职务关系，这也是官僚主义。”陈更新在红军里的威望更胜于林述庆和蓝天蔚，他是真正的红军战神，虽然党内地位只是候补书记，可说话的分量却很重。

他一发言，似乎就代表着红军的意思，使得办公室内的气氛又骤然紧张起来数分。刚刚从承德回京不久的林述庆、蓝天蔚两人，在这场会议之前都没有从陈更新或者是从陆军部、总参那边获得过什么消息，他们突然听到陈更新这样斩钉截铁的话，心里也同是一凉，感到情况复杂起来。

蔡绮洪也说：“边边角角还有不少证据，这次时爽你错得太厉害了。”

这场政治嬗变中，蔡绮洪是紧跟林淮唐的立场，或者换一个说法，林淮唐所希望实行的种种革新，必须要获得林时爽、蔡绮洪、刘师复这三个和工业党务领域瓜葛很深的书记支持，才能真正推行下去。所以早在一切行动开始以前，林淮唐就去关注和了解过这三个人的态度，其实他也推过林时爽好几把，只是没能起到作用而已。

林时爽有些忍耐不住：“你们是要批斗我吗，即便张国焘的做法有走后门的官僚主义之嫌，那顶多也就是一个警告处分罢了，再严重再严重也就是开除他的公职，远没有到违法犯罪的地步，更没有把这件事情拿到书记局会议上大谈特谈的必要性。”

这个时候林淮唐不发言，其他人就不再说话，无论近段时间的形势怎么发展，林淮唐只要稳坐钓鱼台，全中国所有人就都很清楚核心在哪里、中枢在哪里，他的威望受近期政治风波的影响，可能会有一些下降，然而下降以后，林淮唐依然是社会党毋庸置疑的、一句话顶一万句话的绝对领袖。

林时爽心中越来越冷，林述庆和蓝天蔚也开始说不出话了——如果不是书记局会议，而是中央执委会会议、是中央委员会扩大会议，那么支持林淮唐的人和支持林时爽的人之间比例又会是什么样呢？

他又不敢多想，就算林时爽自己争取到再多的支持者，只要林淮唐发表出明确的观点，那么所有支持者都极大概率当场倒戈，投回林淮唐的旗帜之下。

林淮唐的崇高地位根本难以动摇。

即便林淮唐自己非常努力在社会党党内提倡种种民主原则，制造出大量的民主决策空间来，也不可能改变林淮唐在社会党中一言九鼎的地位。

林淮唐不仅是社会党的书记长，同时同也是社会党的无冕之王。

林时爽本来就没对林淮唐的位置产生过任何想法，但直到此刻，林时爽才恍然大悟，才骤然明白过来，自己的所有行动只要不改变林淮唐个人的想法，就不可能改变整风运动的结果。

林时爽身体有些瘫软：“君汉……你的位置太高了！你站在昆仑之巅，一君万民，是可以击溃官僚主义，但那之后呢，一君万民！就是你想要的吗？科层制有一万种不好，可是不依靠科层制，不依靠技术官僚，怎么维持住像我们中国这样一个庞大又复杂的国家。”

沉默良久的林淮唐说道：“让我在这里来回答你把，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时爽，整风运动势在必行，这把火是不烧不行的，而且今天烧的程度还嫌不足，但我也相信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我们不需要用杀人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不能跟上时代进步一起进步的老干部，必须狠狠换下去一大批人，把位置让给有能力、讲政治，在红旗下长大的新一代青年干部。民主党派想要监督权，那就要他们去国大里争，法团主义的国大本来就是过渡时期的产物，现在也该终结掉了，中国需要一个真正建立在人民民主原则之上的最高权力机关全国国民代表大会。

有了这一前提，新国大也会出台一部专门的监督法，对中央各部委机关，同时也对像政保局这样的强力部门产生更强大的约束力，保证未来就算是我也不能依靠特务手段来进行统治。国大的民主竞争，我们会对民主党派放开手，让他们有更大的政治空间，可在此之前，旧一届国大、中央政府，也必须先对整风运动里各民主党派暴露出来的极右分子、反动分子、破坏分子、间谍分子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

人民共和国允许各类社会团体，前提是他们都支持社会主义，都支持无产阶级专政，都支持我们宪法所规定的一切原则。那些在新闻报纸上把共和国宪法践踏在脚下的人，我也不怕天下人的指责，我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所有人，我确实就是引蛇出洞，要把这群人诱出来以后彻底消灭——只有消灭了他们，新国大才能放手扩大民主的空间。

打扫干净屋子以后再请客，我们把这些蛇虫都铲除干净以后，才能保障全国国大这一真正的最高权力机关不至于被反动派篡夺。我知道你有反对意见……今天铲除干净，将来又残渣泛起又怎么办？残渣泛起永远不可避免，我们社会党内难道就不会有走资派的残渣泛起吗。铲除蛇虫以后，就是新国大的选举，在扩大民主的基础上也就能形成真正有意义的监督权，这就是通过政治民主来对付官僚主义。

经济上要为工人参与工厂企业的管理制造有利条件，沈阳经验的材料也在这里，时爽你可以好好看一看，搞工人治厂的经济民主，究竟会不会搞得国民经济倒退，究竟会不会搞得天下大乱，你也可以拭目以待。这是经济民主，政治民主和经济民主缺一不可，有了经济民主才能保证我们国家的革命性质以后不会变质，能自下而上的避免未来某一天什么残渣泛起。”

话说到这个份上，书记局内的形势就更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所能形容的，政治摊牌就在眼前，林淮唐毫不隐瞒自己的政治观点和行动意图：

“时爽，我来告诉你个一清二楚吧，极左极右我们都要清理干净，要清除极左的浮夸风，也要清除极右的官僚风，想要推翻社会主义革命成果的右派现在已经差不多都被钓了上来，接下来就要以雷霆手段把他们解决掉——中央不杀人，今天的中国也不会再动不动枪毙几万人、几十万人了，国民法庭会依据事实给他们定罪，而任何有过犯罪记录的人今后都不得再参与国大选举、担任公职。

一切依据事实而来，如果没有造谣、没有违反法律的言论，即便它是拐弯抹角的攻击言论，也给它保留空间，但对造谣的、没有事实依据的，就必须重拳出击，这一类人必须在新一届国大前定罪，使他们不能再混入任何权力机关。

这样清理出干净的政治空间以后，我们就要扩大民主的运用，允许中国在经济民主的基础上产生政治民主的建筑物，所以任何人想要国大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权力机关，他们就必须接受工人参与工厂管理的这一物质基础。”

“一切权力归国民大会，这是我们给人民的许诺，一种不可违背的许诺，国家体制和宪法就建立在这句话上面，今后也不容它有任何动摇，否则根基不牢，一定地动山摇。在这个基础上，通过经济民主和政治民主，中国，中国将孕育出世界上真正最接近民主两个字真实含义的政治实践。”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