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720节

现在柯尼希将军又以相同的论据来说服熊雄：

“主席同志，对德军来说，一个战斗行动，不论多么有限，都可能招致无法预言的意外情况，因此不颁布总动员令，德军就不会速然采取任何行动，这就是目前德军总参谋部所奉行的战争原则。而且我们有切实证据能够表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德军高度信赖齐格菲防线的作用，他们正在竭尽所能加紧强化这条防线上的防御力量，忙于增设堡垒、机枪点、地下坑道和其他永备工事，绝不会冒功亏一篑的危险在今年年内主动进攻法国一侧的战线。”

熊雄很怀疑柯尼希将军对德军的论断到底有几分证据，可是很明显，法军对西班牙的军事行动早已敲定，以这场战争的规模和紧张程度，法国政府提前一周或两周时间通报中国，也不算是多么突兀。

他和曹菊如现在都很清楚，凭他们两人的权限肯定是无法说服法国停止这场特别军事行动的。

但曹菊如还是说道：“两位将军，我从经济学家的角度上有必要向法国提出几条进言——我认为法国如果对西班牙发动进攻，至少在经济上一定会引起很大困难，仅仅缺乏原料这一点，就会让法国工业陷入困境。”

德莱斯特兰将军说：“我们会把一份相当具体而详细的行动方案交给二位，请主席同志和行长同志把这份方案转达给书记长同志。国民自卫军的高级指战员们，都非常了解书记长同志对新型装甲部队和大纵深突击战术的高度关注，因而我们相信当书记长同志亲自过目这份行动方案以后，他一定会对法军的全胜充满信心。”

熊雄现在才有些恍然大悟，之前一段时间他不是待在巴黎，就是待在敦刻尔克和凡尔登等前线战区，并没有过多关注法国南部的军事调动情况，现在仔细一想，法军的许多次调动其实都在把重要的军事物资集结在南方，一些精锐的装甲师部队至今还在法国南部进行训练，看来也是在施行瞒天过海的计策。

柯尼希将军接着说道：“如果中国政府没有其他特别强烈的反对意见，法军将在一到二周时间内跨过比利牛斯山脉。”

曹菊如犹豫一下，说道：“中国政府还有大概十天的考虑时间吗？”但他对法国政府是否会听从中国的规劝，并不抱太大信心，而且说不定林淮唐看过法军的行动方案以后还真可能不再加以反对。

熊雄则说：“将军同志，西班牙和法国的交界处都是崇山峻岭，北部是东西绵亘的坎塔布里亚山脉和比利牛斯山脉，尤其是比利牛斯山脉，你们法国人应当比我更加了解，这座西法界山数百年来曾抵挡住多少法国军队的步伐啊！您真当认为法军能够迅速跨过这些天险的阻拦，解决西班牙问题吗？”

“主席同志，您主持着第三国际的日常工作，难道不清楚西班牙国内的左翼运动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吗？”

柯尼希将军再度解释说：“如果不是军政府的强行压制，西班牙国内的左翼联合阵线早就能够成为西班牙的执政党了，加泰罗尼亚的地方主义者也和我们有合作预案，只要法军开始行动，整个西班牙北部都会欢迎我们。”

熊雄很怀疑把军事行动建立在“箪食壶浆”的基础上到底有多大的可行性，不过他也得承认一点，那就是确如柯尼希将军所言，西班牙的左翼势力非常强大，早就成为了西班牙政坛上的第一大政治势力。

这些年来，只不过是因为军政府屡屡采取各种舞弊手段，才勉强控制住政权。

如果放开选举，所有人都很清楚西班牙的左翼联合阵线能够轻易赢得大选——这可不是战前美国那种左翼、右翼平衡焦灼的局面，西班牙国内根本没有什么成气候的右翼势力。

卡洛斯派是一群封建的保皇党，内部因为王位继承人问题分裂极为严重，军队武装最强大，可是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政治理念，更何况西班牙军政府多年来向德国俯首称臣，签下过无数卖国条约，根本不可能举起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大旗来。

法军没打算像一百多年前的拿破仑那样长期占领西班牙，法国政府的战略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以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重拳出击，解除西班牙军政府的主要武装力量，配合左翼联合阵线夺取马德里政权。

在这场特别军事行动里，法军是辅助的、次要的一方，西班牙左翼联合阵线行将发动的全国总罢工才是真正的主角。

第六十二章 防御委员会

1938年，暮春，西班牙——

谢唯进是在四年前由巴黎乘火车到法国南部，再经由当地的法西工人友好合作协会的帮助来到了西班牙。他从图卢兹乘坐飞机前去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地区——因为左翼运动在那一区域最为风起云涌，哪怕是在德国经济大危机全面爆发以前，加泰罗尼亚的工人斗争也非常高昂激烈。

谢唯进是熊雄的旧交，四年前动身前往西班牙的时候，他还是第三国际教科文组织秘书处文化和交流部门的助理总干事，所以到西班牙去活动时，公开的名义也是为了促进法、西两国的文化与教育交流。

西班牙在德里维拉军政府上台以后，就完全成为了德国治欧体系中的经济附庸国，可是西班牙也曾经是欧洲大陆上数一数二强国，一般民众很难接受本国完全沦为外国附庸的处境，所以在西班牙国内要求与法国交好的声音一直很强，哪怕是军政府也不能完全无视这种民意。

所以谢唯进第一次到西班牙的时候，一切都很都顺利，他是巴黎高等师专的毕业生，坐在飞去西班牙的客机上时，就遇到了好几位同样是巴黎高等师专毕业的西班牙友人。

谢唯进记得非常清楚，那时候他从客机机窗下望，但见碟一般的屋，带一般的河，错落在重叠的群山中。有时云从东来，盘绕着山顶山腰，似烟似雾。一会儿风起云涌，把蜂房般的山峰一齐掩住，一望海棉万里，顿变成了苍茫的云海。

谢唯进动了诗兴，就在纸片下写下一行诗句：“不是远山峭壁立，几疑身在海中间。”几位同样乘坐客机由法国飞回加泰罗尼亚的西班牙友人见到以后，他们中有懂得中文的人，也便和谢唯进唱和了几句，稍许以后，飞机忽破云空而下，抵达巴塞罗那的上空。

巴塞罗那枕着静静的地中海，是西班牙最重要的工业城市，也是加泰罗尼亚地区的首府——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农业产出和西西里高度重合，所以在以德国为中心的中央同盟体系内，西班牙经常和两西西里王国发生贸易争端，德国在这当中常常偏袒西西里人，也造成了加泰罗尼亚地区民众对德国的恶感。

飞机停在巴塞洛那机场的时候，还有西班牙友人给谢唯进一行人送来了享誉世界的伊利比亚火腿，稍稍充饥，机场外美丽的太阳遍照着天鹅绒般的草地，当时来欢迎谢唯进的人里就包括了西班牙劳动者总工会旗下赤卫队的一些军事教官。

有的教官明显操南法口音，很明显就是法国政府派到巴萨罗那活动的军队退役人员，他们一见到从巴黎来的谢唯进等人就表现出异常的热情，其他西班牙人的民兵指挥官们，也都对中国人显出非常友好的态度。

那几年中国和德国在印度洋上冲突不断，巴塞罗那机场的办事处就贴满了许多图画一类的宣传品，描绘着孟加拉等地区许多无辜的妇女和小孩被德军炸死的惨状，，断头折臂，伤心惨目。

谢唯进还颇为诧异，西班牙作为德国的经济附庸国，加泰罗尼亚地区政府怎么有胆量公然摆出这些“反德宣传材料”？

几位教官则向他解释了请客，加泰罗尼亚地区在西班牙国内过去长年处在半自治的状态下，波旁王朝改革以前，甚至加泰罗尼亚地区还属于另外一个拥有高度自治权的阿拉贡自治邦。波旁改革后西班牙政府在1713年取缔了阿拉贡自治，但此后两百年间又屡有波折、反复，直到德里维拉军政府政变上台以后，西班牙政府才彻底宣布取消了加泰罗尼亚地区的自治权。

不过取缔自治也才几年时间，地方政府的权力依然不小，加泰罗尼亚的民众也和马德里不是一条心，不要说是在巴塞罗那机场摆一些德国的黑材料，就是直接摆上德里维拉军政府的黑材料，马德里可能也对加泰罗尼亚地区没有太大办法。

谢唯进在机场附近吃过一顿饭以后，一行人就分乘着三辆汽车驶向瓦伦西亚去，沿途的村庄，多类似中国二十年代推动初级合作化时的乡村面貌，特别是矮小的茅屋，笨重的马车，以及凹凸不平的小道，都让谢唯进想起了十几二十年前四川乡村的模样。

谢唯进知道西班牙的经济落后，但是怎么都想不到，在加泰罗尼亚的沿海地区，西班牙农村的面貌也居然这么原始、落伍，比三十年代的中国已经有很大的差距。

汽车车队开去瓦伦西亚的中途，不时有些武装工人来检查谢唯进的通行证，那雄纠纠的气概，还有一身非常标准的军装制服和先进的法国造武器，都显出左翼民兵在巴塞罗那、瓦伦西亚等城市的特殊地位，他们几乎是半公开取代了国民卫队和宪兵的作用，在许多场合还能够指挥本地的警察行动。

抵达瓦伦西亚以后，情况又有所不同，瓦伦西亚也是一座大城市，而且城市景观非常优美，放在中国来说也是一座相当惹人眼球的繁华大都会。谢唯进在瓦伦西亚的工人疗养院落脚，然后就参加了加泰罗尼亚学生联合会给他们一行人开的欢迎会，在欢迎会谢唯进又见到了瓦伦西亚防御委员会的一位领导人，同他了解了德里维拉军政府那段时间向加泰罗尼亚地区增兵的情况。

防御委员会是西班牙左翼运动里的一个特殊存在，也是谢唯进到西班牙的那一年年初时才刚刚建立。

建立的初衷，就是因为德里维拉军政府在名义上取缔了加泰罗尼亚地区的自治权不说，还开始试图向瓦伦西亚、巴塞罗那等城市大规模增派军队，实施戒严。

本地的工人于是在各色左翼政治组织的鼓动之下，揭竿而起，冲上街头、搭建街垒，阻止政府军增派的部队进入瓦伦西亚。

由于这些工人武装都分属于像西班牙全国劳工联合会、西班牙工人社会党、劳动者总工会、西班牙基督教工会联盟、伊比利亚无政府主义者联盟等好几个不同的左翼政治组织，所以指挥系统十分混乱，最后各方派系在政府军的压力下终于达成一致，组织了加泰罗尼亚地区防御委员会，把不同派系的左翼武装力量都纳入到这个防御委员会的统一指挥之下。

谢唯进听几位委员的介绍，当时防御委员会光在巴塞罗那就组织了五万名民兵，在瓦伦西亚也有四万两千名民兵，声势异常浩大，这才得以吓阻住了军政府，使政府军放弃了强行进入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打算。

德里维拉军政府的统治基础其实非常薄弱，他们是政变上台，所以得不到西班牙传统自由派、宪政派政治力量的支持，长期谄媚德国导致军政府也不受右翼民族主义者的支持，在王位的继承问题上，军政府态度暧昧，时而用卡洛斯派威胁阿方索派，时而用阿方索派压卡洛斯派，一样搞得两头不讨好。

左翼方面，那更不用说了，可以说是军政府的死敌。

所以加泰罗尼亚的“撤销自治”危机结束以后，军政府在加泰罗尼亚地区的统治就更加趋于表面，不管是在巴塞罗那、瓦伦西亚这些大城市地区，还是在乡村地带，民众都更愿意接受工会和赤卫队民兵的管理，军政府委任的那些市长如果不容忍加泰罗尼亚防御委员会的特殊地位，就没办法安稳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