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东汉,开局公孙度 第167节
糜竺抬头,深深看了陈江一眼,在刚刚的模型中,糜竺粗略一算,就发现有一个重大破绽,就是那些线条尽管闭环,但是因为线条间的交换的价值不一,导致处于不同位置的人群获取的利益天差地别。
老百姓的一把子力气与冶铁所匠人,二者的劳动价值就完全不一样。稀有的必然珍贵,通胀的必然廉价。最后还是会造成穷者愈穷,富者愈富的境地,而且还可能因为这种理性模型的诞生,使得得利者取利更加快捷,反而会助涨贫困的快速滋生。
当然,糜竺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道出,在他看来陈江已然解释清楚了纸票作用,至于其他,那并非是他们所能奢求改变的。
“你还未说,要点为何是襄平百姓?襄平百姓有何不同之处?”糜竺想起一开始陈江的说法,转过头来好奇问道。
“回长史,在下曾在沓氏逡巡时日,深知沓氏的繁荣与百姓实无太大的干系,只是源自豪商大贾的大把撒钱罢了,百姓,只是一个偶然的受益者。”
“襄平则有所不同,首先便是此地乃主公腹心,农庄制度深入人心,也即是说,大多百姓都是家有百亩良田之家。这些人身为有产者,哪怕到城中做工,也远没有沓氏港口的力夫穷困。
其次,便是郡府的有意为之,以襄平的巨大人口规模,通过整合资源、劳动力、技术等诸多要素,使得商社——农庄生产体系逐渐成型,由此迸发了全新的活力。
在这个过程中,百姓并非无知无觉,他们无非是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性,为了新的生活,为了到手的钱财,为了眼前的希望,更有纪律性的工作,更有效率的劳作,别出心裁的创新。”
说到最后,陈江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他看向糜竺,总结道:“总而言之,不同之处在于,沓氏的百姓是旁观者,而襄平百姓,则是参与者。”
“嗯,”糜竺倒是脸色淡然,微微颔首,此刻的他稍微明白了公孙度苦心孤诣的目的——尽可能的调动百姓生产。
忽地,他眼睛一亮,有了另一个想法。
“唰!”
糜竺伸手,展开案几上的一张图表,仔细与面前的木架图表对照,眼神不停在二者之间调换,嘴里还念念有词。
片刻后他看向座下的陈江道:“其实,抛开百姓的视角不谈,纯从经济上看,沓氏是一种消费性的繁荣,而襄平,则应当属于生产性的繁荣。”
第213章 想法
“消费性、生产性的繁荣?”
正在沉浸在自己想象世界的陈江闻言顿住,轻声回味着这两个词,觉得糜竺所言这两词对两地情况描述得颇为精准。
“对,二者之根本区别,正是财货的流向。”糜竺收回目光,像是在自我确认一般,点头道。
“其实,沓氏的繁荣也有生产投入的功劳,随着大量财货的流入,不可避免的,沓氏港口的建设,沓氏造船厂开动,沓氏城的翻新,这些生产性的活动,在一定程度上也惠及到了普通民众。”
此刻,糜竺之前因为看不清事物的焦虑消失无踪,终于窥见了其中意味后的他思路渐渐展开,手指搓着纸张一角,使得他面前的书册纸页边角都皱成了卷,他的嘴角带着笑意,将他的想法缓缓道来。
陈江看到糜竺轻松神色,也被其感染,循着他的话语思索这些日子里商部事物的联系:
“以襄平而言,铁城的大规模建设,以及动员农庄参与到各种产品的生产,是啊,这些行为大多是在创造财富,而且牵涉的范围广阔,人数众多。从中原来的难民,贫苦的百姓,缺钱的农庄庄户,襄平城的百工市民,这些人都在这个过程中受益。
而所谓的消费型花费,就像那些富商所为,搜罗奢侈之物,吃山珍海味,穿锦绣丝绸,建造华丽的房舍。这些行为因为行业的特殊,其受益者范围较小,绝大多数的利益都被中间商赚取,并不能普惠民众。若非沓氏的豪商数量众多,根本不能形成持续的繁荣。”
陈江习惯性在心中构建消费型繁荣中的商事关系线条,在与生产性繁荣对照对比之后,他眉头缓缓皱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像是有了重大发现一般,眼睛渐渐发亮。
“等等,也就是说,一个行业里的线条越长,延伸出的线条越多,就能越发促进繁荣?”
陈江的呼吸渐渐急促,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快要触碰到了自己从前学问的边界,也像是在开创一种新的学说一般,他咬紧牙关,脸上肌肉紧绷,为了止住手掌上的颤抖,他使劲掐住衣角,努力让自己情绪平复,一点点按照原先的思路分析起来。
“主公为何要费力的建立这样的体系?专注于农业生产的农户明显更为稳定,也能生产出更多的粮食!”
“对了,以这种原理看待各行业,农业生产岂不是最为简单的一项?以从前自给自足的小农为例,粮食的生产、运输、销售各环节的线条,绝大多数情况下,仅一条而已,都是维持在村社、民户内部!其中的收益大多以地租的方式流向了地主,除此之外,农户全年趴在地上付出的诸多劳动,在农业收成上看,并没有获得相应的收益,想必这也是他们穷苦的原因之一吧。”
陈江的脑子里不停冒出各种想法,与他新的理论对照辨析,当他以新的视角观察从前的基层乡村之时,对那些农户穷困原因有了新的认识。
接着他又推翻之前的笃定想法,继续思考下去:
“也不一定,农业的收益线条还是可以延申的,只是,那需要生产农业的个体或者集体能够将除维持生存外的粮食抛向市场,而不是作为储备烂在仓库中。这些粮食的售出又能够延申出酿酒、粮食加工等行业。”
“若是线条的繁复和百姓的富裕高度相关,那么,民众若要获得财货,就要深度的参与生产活动,比如主公要求建立的农庄流水线的生产体系。
统合不同地区的劳动力、自然资源,由商社、官府向其提供订单、技术等方式,使得农庄从本来的单纯农业生产活动,成为了农业-手工业复合的生产集体。”
以这样的角度,他审视这些日子里农庄流水线生产时,又有了新的收获。而且从公孙度的种种政策上看,公孙度并没有此时的士人那种以农桑为重的思想,似乎相比农业,公孙度更加重视手工业?
“如此一来,以个体而言,其人能够延伸的生产关系线条愈多,获得的收益也就愈高。以城市、或者区域的繁荣而言,生产关系线条的繁复程度,也就是当地的产业愈多,民众获得的利益也就愈多,生活也就相对愈好。
也即是说,若要发展一地的经济,就要全力开发此地的产业,并非农业一条路可选。
而且,就如农业一般,生产线条并非一成不变,它还是可以在人为的管控下继续延伸的。
而只要有了这样的、犹如指北针一样的方略指导,官府陈旧的治理模式,将会有新的突破。”
陈江的眉头舒展,在这短短时间里,他的念头迸发,恨不得立马将这些想法写出来,流传于世间。
想到这些,陈江顾不得失礼,站起身向着糜竺拱手告别,就连自己前来拜见糜竺的缘由都放在了一边。
糜竺送走陈江,自己站在公房门口陷入了短暂失神,与陈江一般,他也有许多的收获。
作为辽东郡的民政负责人,加上豪商的掌门人身份,糜竺对于财货、对于经济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而在今日,这一份理解,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他再度来到木架前,盯着木架上的图表数字,看着公孙度在数月内向襄平投放的巨额钱财,从前的他只会觉得肉疼,而现在,他不再是靡家家主,而是辽东长史,是掌权者,新的身份,让他有了新的领悟:
“作为官府,应当将收入尽可能的投入到能够惠及民众的生产性活动。而不是一个劲的开源节流,吝惜财政上的大额开支。”
“呼!”
糜竺长舒一口气,晃晃脑袋,重新坐了下来,捏捏眉心,试着舒展因为思考而疲累的神经。
“这并非易事啊!有钱当然可以大把花。但现实是,官府大多情况下,都没有钱!”
也就是说,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官府能够收到足够且大量的税收。
想起城中市场粗放的税收模式,想起自己接触的那些基层税吏的德行,摇摇头,糜竺对于靠着这种模式让郡府实现大量税收入账并不抱希望。
想到这里,他忽的理解了公孙度要在各大型商社里参股的做法。
在高效的税收体系建立之前,要想在商事活动中收取到合理的收益,参股算是一种颇为巧妙的方法。
毕竟,像公孙度这种初一上任抄了全郡豪强家产,从而获取天量财富的做法,可一不可再!
“唔,除了盐铁,也应适当建立收益可观的官办产业。”糜竺完全没有儒家士人口中的与民争利的道德包袱。在他看来,与其让利益被毫无道德、底线的商徒获取之外,还不如让官府来获取这些利益,毕竟官府至少还要担负对治下的百姓治理责任。
不过,等他想到商部的人事格局,那些隶属于商部的年轻商徒,以及他们背后的大型商社时,他猛地愣住:
“等等!辽东的这些大型商社,不仅按照股份上缴利润,还因为商社家主在官府任职,商社也听从来自官府的指令。这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官办商社吗?”
“嘶!主公思虑之深远,吾等远不及也!”
意识到公孙度这番不作痕迹操作的背后含义,糜竺深吸一口凉气,这才领会到了公孙度这些日子的行事逻辑。这份远见,让糜竺不由连连感叹。
而当他瞥见一角的纸票,突然想起在沓氏,公孙度与他的对话,当时公孙度讲解股票的价值时,说起股票价值背后其实是信用。
“这么说,此物的背后也是信用?”
联想到纸票的使用范围,主要在与官府有联系的大型商社、农庄集体、襄平城的百工市民之间,这些人或者集体,或多或少都领受了公孙度的恩惠,想到这一点,糜竺也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当他试着用股票的运行方式想下去时,又连连摇头,这玩意远比股票麻烦,至少它不能像股票一样随涨随跌。
“没那么简单!”
糜竺捻起纸票,来到木架前,当他看到商部提交的大型商社的投资目录时,稍微有了眉目。
“主公在襄平发行的货币,与我在沓氏发行的票据。究其根本,其实功能类似,沓氏的票据能够快速的兑换金银,也因此在沓氏建立了信用,能够为众多商人所接受。”
而襄平的纸票,其背后则更为复杂,这从各方使用纸票的动作中能察觉一二。
大型商社使用纸票进行商业活动的时候,获得了大量的有价值资产,港口、仓库、商铺,这些实体资产,其本身的价值与货币种类无关。
而农庄,作为积存了最多纸票的集体,因为纸票能够偿还债务,他们对于纸票有着刚性需求。而且因为农庄的庄户大多是底层民众,这些人积累财产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还债、缴税,远未达到寻求避险性资产的地步,所以农庄之人比其他群体,更为容易接受纸票这种货币。
“而农庄的产生,则是源于庄户名下的那百五十亩地,即纸票依托的,最终还是土地这类实体资产。”
糜竺的眼睛愈发亮起,手指不停搓动纸票,念头愈发清晰:“这里的债务,不过是土地、农具、耕牛这类实体资产的一个中间表现形式罢了。”
而对那些襄平市民来说,纸票只要能够兑换足额的粮食、盐铁等必需品,那就有着天然信用。
“信用——资产”
“货币——商品”
糜竺拾起笔,在他面前的木板上,写下了这样几个大字。
盯着这几个大字良久,糜竺继续落笔,写下了自己关于纸票这种货币的想法:
“纸票发展的几点构想:
逐步开放进入市场的官方资产,如林木、矿产、湖泊,以这些资产为锚定物,促进商事发展的同时,也在增加纸票的发行量。
若要维持信用,纸票的发行数额必须与资产数额相对应。
增加市场商品数量之时,亦可以增加纸票的发行量,与之相应对冲,避免谷贱伤农的案例。但是此类方式,仍旧有着颇多风险。
须知,商品增加,与百姓有钱二者并无关联。
除了发行纸票,官府也要注意回笼纸票,其中可以粮食、布匹等物资价格为基准。依常平仓旧例,以储备物资的官库,在纸票过多时,释放物资来平抑物价。
应逐步禁绝市场上的金银铜货币交易行为,我控制区域内实行纸票交易,在官府统筹下,以实现产业的迅速发展。
官府以纸票这种能够控制的货币,对某些产业进行扶持,例如定向的投资冶铁、造船、航运、武备等战略行业。
对外商业活动时,设立专门的兑换点。以纸票生产的商品换取金银货币,来增加境内财富。
然,纸票之发行,需慎之又慎。
应知,信用难立易破。而纸票之信用,关乎一国之经济,万千黎民之财富,一旦被破,则国危矣!”
终于,糜竺停笔,看着最后的文字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公孙度是否察觉了其中危险,但糜竺清楚,作为当权者,便宜印钞的欲望,是极难抑制的。
昏君、奸臣若是拿到这样的权柄,祸国的程度以及速度,将会远超古人。
他甚至觉得,相比于之前的那些好处,光从这一坏处看,纸票就不应当存于世上。
“呵呵,那又如何?既然都有昏君奸臣了,还差纸票这一物什吗?难道说一国的兴衰,会仅是纸票这一因素吗?纸票如果败坏了,百姓自会寻找出路,以物换物总不会过时。我这是,因噎废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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