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67节
“裴使君请息怒啊,此碑并非下官使人造弄,而是张岱、是张岱啊!他未启州府、自作主张,暗中造碑,为下官察觉,因为事情将成,下官便也未、未作……之前下官不知此事!”
源复自知裴伷先身世如何,哪怕如今的武惠妃与当年的武太后也不是一回事,但无疑都会令其人心生不满,因恐再遭其人迁怒训斥,因此便连忙解释起来。
张岱人还没走过来,远远便先听到了裴伷先的暴喝声,心中也不由得暗叹这源复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你想继续造碑免祸,啥时候造不行?偏偏赶在裴伷先入州的时候搞这事,你不死谁死啊!
当听到源复将祸水往自己身上引,张岱便在外间停下脚步,看热闹固然挺爽,要是把自己搭进去则就不值当了。
虽然之前裴伷先对自己态度挺友善,可经此一事后又会是何反应,他也拿不准。稳妥起见,还是先待在外边看看情况吧。
裴伷先听到源复这么说,神情也不免僵了一僵,但很快脸上怒色便越发浓厚,指着源复怒声呵斥道:“狗贼还有脸面狡辩!张岱乃是惠妃甥子,惠妃于之亦多垂恩庇护,他感怀恩义、造碑纪德,无可厚非。
尔徒食禄渎职,强与共事,是将自己当做何人!你究竟是守牧一方的国之臣子,还是趋炎附势、钻营求幸的私家贱奴!”
所以说人要先有立场,再去讲论是非。裴伷先这番话固然有些双标,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且不说张岱做这件事对不对,你源复身为朝廷命官,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这么热心?
不过张岱为武惠妃树功德碑那也不是单纯的讨取欢心,凭心而论这功德碑树的也并不亏。虽然救灾所用钱帛都是飞钱盈利,事务也都是张岱安排人去运作维持,但如果没有借用武惠妃的名头,也不会发展的这么顺利。
他又迈步向内走去,见到源复神情灰白的垂首而立,而裴伷先则仍是满脸的怒态。
他走上前去,望着源复一脸严肃的说道:“源使君此言差矣,月前我途经州境、屡屡拜请而不得见,何谓自作主张的暗中私谋?况且此间造碑时,我已远赴曹州,并未在此。
正如裴使君所言,惠妃是我恩亲,我感恩造碑亦未尝不可,但事并非由我筹划,此事须得讲清!我与源使君并无仇怨,使君为何将事诬我?”
讲到这里,他又向裴伷先拱手道:“此间造碑只是,我也是在源使君强弄威权、逼走州人之后,汴州时流群趋黎阳将事告我,我才知晓竟有此事。
去年灾害发生以来,惠妃体恤灾民,频舍财货以为赈济,大河南北活人数以万计,包括汴州境内生民亦受惠不浅。所以州人感恩造碑,此事于市井间亦确凿有传,绝非欺世盗名。
只可惜汴州境内义造织坊为州府逼迫解散,受助的州民遣散乡里,否则裴使君直入织坊观望巡察便知真伪!”
裴伷先听到这话后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回应张岱,也没有再继续训斥源复,只是沉声说道:“先回州府!”
一行人离开相国寺后便直向州府而去,此时州府群徒也早已经得到消息,全都列队站在州府门前迎接。
裴伷先行至府前下马,侧身闪过想要入前为之牵马的源复,旋即便向着一众府员们沉声说道:“朝廷有闻汴州刺史源复处事不周,以致州事失协、州情不安。
今我奉命入州巡察黜陟,入府之日,汴州刺史源复暂停视事、封存符印,一应州务交由长史等上佐兼判进奏,尔等可有异议?”
“这、这……州事繁杂、千头万绪,兼且情势紧急,下官若罢事,恐怕长史等不能妥善处置。”
源复也没想到裴伷先这么强硬,还没入府便当着一众府员的面要将他罢职夺权,他当即便发声反对,因为他也清楚州事的确有些处事不当,一旦自己被即时停止事权,那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没有了。
听到源复这么说,诸州府属官们也都纷纷点头称是,别管源复之前待他们如何,他们眼下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裴伷先入州便要罢刺史之权,那接下来再有什么不妥,收拾他们不更简单?
“长史等职在佐政通判,若遇事不能妥善处置,可见不堪其职,一并罢事,拔擢州内能者,若此州才士凋零,我自有从员领事,再奏朝廷选派官吏!”
裴伷先大风大浪都见过,自然不会被这小事要挟,闻言后便眉头一皱,先是冷哼一声,旋即又抬手指着张岱问道:“识得章程格式?”
这里边还有我的事?
张岱听到这话后顿时精神一振,旋即便连忙点头道:“此间不只下官一人于此,另有同榜多人皆新及第进士,日前于选司关试判词俱有,堪事案牍!但使心怀仁义、恤民疾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求则倍予人,则某等同年未必不能胜过州府前僚!”
他日前在汴州这里不说备受冷落,那也是遇到了不少刁难,这会儿自然不会客气。就你们这些家伙把汴州治理成这逼样,老子打断腿都能比你们治得好,还想撂挑子,吓唬谁?
裴伷先本来对这小子印象不错,却因为惠妃功德碑一事搞得心情很乱,此时听到这小子顺杆爬,不免便白了他一眼。
他当然不能将汴州州府班子全都换了,于是便又沉声问道:“谁人不能胜任,即刻出列!”
众人听到这话后,全都低下头去,不敢再跟源复共进退了,这位黜陟使老而弥辣,真是惹不起,搞不好大家都得搭进去。
“州事前情皆需询问,源使君暂也无须别去,便居宿于州府后堂,饮食日用若有所需,着员奏告即可!”
尽管眼下州事调查还没有一个确凿的结果,但裴伷先已经是先入为主,在将源复夺职之后更下令将之软禁在州府内,不需其再随意出入并交接外人。
只不过他们一行轻装而来,仪仗队伍都还在后方,同行十几人而已,既要控制住州府,同时还要看守住源复,自然是不够人手的。
“此间有我门生劝农判官徐申,旧是打理织坊事宜,织坊解散后便闲散下来,日前则遭源使君拘禁,幸在无罪而释。若是人员不足使,我可令徐申招募乡义协助看守。”
张岱又连忙表态说道。
之所以要软禁源复,便是要控制住人员和证据,尤其裴伷先也是亲身经历了那些州吏们有多胆大妄为,自然不放心再使用汴州州府这些人员,在听到张岱的提议后,他稍作沉吟后便点了点头。
当见到张岱喜色暗露,他便忍不住提醒道:“源某仍是朝廷命官,纵有过错,未经审查,不可怠慢冒犯!”
张岱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心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会借着看守之便,半夜安排人去源复卧室里把他蒙头揍一顿的人吗!
裴伷先还要安排属员去封存州府近期内一应文书令策,于是便让张岱先把源复送回州府内堂去。
张岱也担心这么冒冒失失便进后堂去,或会被源复吩咐家奴给堵了,因此便先引着源复待在州府别堂,等着徐申带人过来。
“张六郎,你我本无前怨旧仇,何故苦苦相逼?纵然我今去位,又于你何益?来日再有新人入州,知你纠集州人乡势将我逼走,恐怕也不会善待你留此人事。”
别堂中待到其他人退下后,源复不复之前的高傲,当即便望着张岱开口说道:“事已至此,我不奢望你能仁义助我,事也不是你能处断。只需你放我家奴离府向魏州送一信件,无论后事如何我都会报答你!”
“我可不敢奢望源使君报答,只要日前被无理强征的三万贯过税能妥善归还便余愿足矣了。”
张岱闻言后便摆手说道,望着脸色难看的源复笑了起来。
“三、三万贯……”
源复也被他狮子大开口吓了一大跳,眼神变得犹豫挣扎起来。
第264章 虎父生犬子
“张岱不愿给此方便,直言即可,何必相戏!州府由你处收得税钱统共不过三千几贯,何来三万贯之巨!”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源复才又瞪眼说道:“就算眼下你要挟势敲诈,我这里又哪里会有三万贯巨资供你勒索!”
张岱自然就是在敲诈源复,可当听到这话后却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源复这里有没有三万贯钱他不在意,可要说只收了他三千多贯的税钱,那无疑是在睁眼说瞎话,他日前过境时,实实在在被勒取了六七千贯的钱帛!
“源使君以为我是在勒索敲诈?你要不要将此言吞回去再咂摸咂摸?你知我此番东行是为何事?”
他脸色一拉,抬手指着源复便怒声道:“此番东出,我携货众多,沿途施给受灾百姓,腰缠十万贯,撒尽不足惜。无论河南河北,你可走访查问!如今会无中生有的敲诈你,为了区区三万贯钱帛得罪宰相门庭?”
“这、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再欺瞒你的必要,州府由你处得钱确实只有三千多贯而已。哪怕此番裴使君不入州督察,我也已经着令府员将这批钱帛提出别置,待时返还。”
源复之前虽然态度强横,但也并不意味着就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否则就不会被裴伷先当场逮到给武惠妃树功德碑。
他之前不肯行给方便,对织坊也只是敷衍了事,那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武惠妃交代给张岱的,如果做不好那是张岱办事不利。
他身为汴州刺史,固然不敢直接得罪武惠妃,但也不需要将武惠妃的爪牙放在眼中、上赶着去捧臭脚,所以对张岱不假辞色,但也并不敢讹诈勒索,更害怕张岱真的狐假虎威、混不吝到回都去骚扰他的父亲,所以那些税钱也是准备找个时间归还的。
但张岱这里却说被收缴的税钱有三万贯,这自然让他大感惊诧。最开始自然是怀疑张岱在讹他,可是再想想这小子一路上的确跟个善财童子一样,散出去的钱帛物货怕是有几个三万贯了,趁机勒索钱物的动机的确并不大。
如果张岱没有说谎,那必然是经手的府员们出了问题,当中有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彼此虽然处于一种敌对的关系,但是在思忖了一番之后,源复还是觉得张岱的节操要比州府那些府员们高一些。
毕竟这小子是真的视钱财如粪土,而且张家豪富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虚报账目。
可是汴州州府这些府员们那就说不准了,就连源复自己都发现不少府员暗动手脚、中饱私囊的小动作。只不过他为了维持州府内的局面稳定,对此一直没有严查罢了。
所以说这些人暗中克扣税钱,源复是相信的,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整整三万贯的税钱居然才只上缴了十分之一,简直就是贼胆包天!
“我今被裴使君暂停职事,不便为你彻查此事。但裴使君为人干练、处世精明,想必很快就能调查清楚,将你日前所缴的税钱悉数归还。至于我这里,也会尽量督促。”
他想了想之后,便又开口说道,同时心中也是愤懑不已,如果这事查实是真的,那他无疑是被这些胥吏硕鼠们狠狠摆了一道。
“所以说,源使君拿什么来我这里换取方便?还是觉得你我交情深厚到可以让我罔顾裴使君的嘱令,对你包庇纵容?”
张岱又不客气的冷笑道,一听源复这么说,他也猜到汴州这里可能会有一个系统性的贪腐问题存在。
之前在相国寺初见的时候,源复便说已经下令停止了大税行人的政令,但他们一路上所遭受的盘查勒索却较往常更甚,显然是下边这些吏员们也在阳奉阴违。
毕竟下命令的虽然是源复,但具体做事的却是他们,肥肉膘子过手就留油,真要胆量大的割上几刀,那油水岂不更大?这么好的营生,哪能说停就停!
汴州的贪腐问题与张岱倒是没有直接的关系,自有裴伷先去调查挖掘,可是他跟源复还有着私人恩怨呢。别的不说,就连汴州的织坊都被迫解散,还有同年和下属被州府缉拿,这能善罢甘休?
源复听到这话后,神情不免一黯,他自然想不到彼此处境这么快就发生了翻转,以至于态度一时间都难以转变过来。
“今我求你稍给方便,岂是为的一己之私?魏州宇文使君诸事嘱我,河北赈济事宜还需多多仰仗河南支持,一旦此间诸事停废,彼境也将要大受影响。届时受害者不只一州百姓,这责任你能负得起?”
他先是沉声说道,旋即才又放低了姿态:“往日都下常称张岱为玉骨郎君、义气六郎,我也多有听闻。你今东行赈灾,所行诸事也甚为可称。今只需稍微宽纵、使消息流通,所益还甚于日前所行诸善,为何不可?难道张岱也只是一个虚仁假义、欺世盗名之人,而非真正急公好义之辈?”
张岱并没有直接回答源复,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开元宰相他们的儿子们水平都很差劲,他老子就不用说了,姚崇的儿子也只是一个平庸之辈,至于眼前的源复更刷新了一下张岱对这些官二代们的下限认知。
这家伙眼下连自由都失去了,却还在这里跟自己拿劲,他先恫吓自己,旋即又道德绑架,而看他这一脸认真的态度,他自己是真信这一套是有效的!
怎么说呢,这些人家世优越,且父辈权势极大,对旁人而言需要艰苦奋斗、不进则退的人生,对他们而言只是开了挂的模拟游戏罢了。
一方面他们老于世故,熟知官场各种弯弯绕绕,另一方面水平又低劣的可怕,以一种看似很精明、实则很拙劣的处事方法,靠着祖辈余荫、但却误以为是自己的才能和努力在混日子,就是特么一窝糊涂蛋!
“源使君若是没有正经主意,稍后回后堂不妨睡一睡,醒来细忖该要如何应付盘查。至于说你想向宇文使君报信求救,我这里不是不允,但你也要给我一份方便。”
张岱也懒得再逗他,索性便直接说道:“汴州这里藏污纳垢,州吏欺上瞒下、横征暴敛,想必源使君都不能尽知。裴使君乍入州境,想必也难调查清楚。
我也没有太多时间逗留于此,不过区区几万贯钱帛而已。请源使君具书证明是有此事,来日州府若不能尽数归还,需源使君认领此债。”
“这、这是公事,凡所征聚、皆入府库,又没有入我私门,岂可由我认领!更何况,三万贯也只是你一面之辞……”
源复这里还在据理力争着,张岱已经直接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向着扶拐走来的徐申说道:“这位源使君心思不纯、不安于室,还想安排家奴外出告急求救,一定要将州府后堂严密看管,若见有人擅自出入,打死勿论!”
“郎主放心罢,仆一定牢牢守好出入门户!”
徐申闻言后便也连忙说道,之前他突然遭到州府的拘押,心里也是吓得不轻,这会儿得到了报复机会,自然也是乐意得很。
“且慢,张岱请留步。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只需放我家奴一人外出,我这便给你写一书契,若赃物追还不足,我愿以家财补偿!”
源复见张岱越走越远,心内也是越慌。一想到裴伷先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他终究还是不敢自己承受这一份压力,想要立即通知宇文融来搭救自己。
张岱微笑着接过源复写完的契约,然后才吩咐徐申将他引往州府后堂去看押,然后自己则拿着这一份契约径直找向正在府堂中翻查州府卷宗的裴伷先,将这契约递上其案头。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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