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70节
皇帝对此心生警惕和不满那是理所当然的,而王毛仲主管北衙多年,自然也是难辞其咎的,这一次真可谓是赔了女儿又折兵。
北衙禁军分为左右羽林军和左右万骑,羽林军通常只是负责仪仗拱从和宫门值守,万骑相对而言要更加的精锐,所承担的宿卫任务也更加重要。
听高力士所言,皇帝仅仅只是留用数名边将于羽林军。这动作力度倒也并不大,所触及到的只是禁军皮毛而已,远远没有深入到北衙的核心人事问题。
由此可见皇帝本身的心情也很纠结,一方面对北衙的宿卫能力已经心生怀疑,另一方面则还不想放弃北衙如今的人事结构。
毕竟如今北衙这些主要将领们,那都是作为他的心腹爪牙、跟随他一起发动政变所锻炼出的嫡系队伍。至于外间的将士哪怕再怎么忠勇敢战,终究欠缺了这一层渊源,不够可信。
大唐皇帝天命所归、大唐社稷牢不可摧?不说开元之前的各种军事政变、时局板荡,就在开元十年唐玄宗驻驾东都洛阳的时候,西京长安仍然发生一场政变。
虽然这场政变如同闹剧一般,持续的时间也很短,但也曾经一度占据了宫城,甚至还立了一个皇帝,可见长安仍然不乏野心家梦想着能够造王夺势!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皇帝又怎么可能放心吸纳太多外人进入北衙体系执掌禁军?
须知他当年发动唐隆政变的时候,也不过只是网络了一些禁军中下层将领而已。人对于自己曾经走过且获得巨大成功的路,那自然是印象深刻得很!
所以皇帝只招纳了数名边士进入北衙,未必也就是要下定决心对北衙进行深刻的人事改革,更多的还是要将这几人当作异类,如同鲶鱼效应一般搅动北衙将士们专心宿卫,不要再懈怠于事。
这件事效果大不大且不说,但却无疑释放出来一个信号,那就是圣人对北衙原本的人事体系、尤其是对王毛仲很不满,如果情况不能有所改观,不排除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调整。
随着刘幽求、钟绍京等唐元功臣或死或贬,如今的葛福顺可谓是唐元功臣第一人,而且其人常年扎根北衙,早在唐隆政变发生之前便已经是万骑将领,要比王毛仲在北衙的影响更加根深蒂固。
只是葛福顺并不像王毛仲出身圣人潜邸那样根正苗红而屈居其下,但也已经是为数不多能够在如今的北衙体系中和王毛仲分庭抗礼之人,所以王毛仲才会选择与其进行联姻。
听高力士的意思,如今的王毛仲与葛福顺此番是联姻不成而有反目之势。
不知葛福顺是记恨王毛仲之女毁坏婚约、使其蒙羞,还是意识到皇帝已经对王毛仲心生不满,开始主动营结北门人心,甚至对高力士都动上了刺杀恐吓的手段,可见其心情之急切。
“如果北门当真内讧夺势,耿公此求渤海公愿不愿允?”
来到正堂坐定下来,张岱又忍不住开口问道。
北门行事之肆无忌惮,他又有了新的认识,心里自然也是希望他们能够闹得越凶越好。
他们彼此狗咬狗越欢快,自然也就无暇理会外人。而北门内部争斗频频,想来也会让皇帝倍感不爽、甚至于安全感缺失,那就免不了要从别处找补,自然也就给了其他人以机会。
“他是做梦!”
高力士闻言后便冷哼一声,口中沉声说道:“此徒行事自谓老辣,却比毛仲更加暴恶。他若肯好好与我商讨对话,我也不介意与之稍作联合。但他借前事已经勒取诸多,却还贼胆猖獗、贪婪无度,勒取不成而行凶恐吓,凭此心机度量,又能成何大事!”
张岱也只是在一些场合见过葛福顺几面,倒是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但如果当真是他派遣杀手来刺杀恐吓,那此人秉性风格如何也可想而知。只能说,这么多年来被王毛仲压在身下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一类凭政治投机起家的人物,老实说政治水平和智慧真的未必有多高。尤其是在武周后期到开元之前这一段时间里,时局动荡不安,政变频频发生,此类贪乱乐祸者大有其人。
有的甚至可能根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蹲在营房里见别人都往外跑,于是便也提刀跟上去,一眨眼就成了拨乱反正的中兴功臣。
葛福顺作为正正经经的唐元功臣,结果却被王毛仲个临阵脱逃的家伙压制多年,可见即便有点水平也是有限。
高力士讲到这里后,又忍不住指着张岱抱怨道:“去年此时,小子向我进以飞钱之计,我还道此计大善,也极力促成。
营业至今,见利虽然不菲,但真正得利者唯你小子而已,其余几家各为人事所累,眼见巨利而不能从容支取,而今更增烦恼,利钱却还不知几时能支呢!”
飞钱去年开始运行,账面上的利润自然是非常可观的。可是很快共事几家便发生了矛盾,开始彼此掣肘争斗,以至于飞钱虽然还在运营,但是利润却久久提取不出来。
反倒是张岱打着惠妃的名义在当中支取了几波钱帛,也没有受到里面人事纠纷的骚扰。
张岱早知道牵涉巨大利益的事情纷争必然免不了,毕竟亲兄弟合伙做买卖都能反目成仇,但也没想到他们会争吵的这么凶。
此时听到高力士的抱怨,他也忍不住叹息道:“小子思虑不周,终究还是小觑了人世险恶。钱帛如山积,人心如鬼蜮,眼下还只是寥寥几家于此纷争,来日若吸引更多时流动心,内中纷争只怕会更加杂乱。”
“眼下再作此感叹也无益于事,事情既然已经做成,且还利益可观,那便自然没有道理放弃。此时若退,不只利钱尽失,还要为人取笑,别类资业怕是也要遭人觊觎。”
高力士又沉声说道,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倒也没有多么坚定,反而还透出几分无力。
张岱还是第一次见到高力士如此颓丧的情况,之前无论面对各种事情,哪怕是没有什么智计在心,但也都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如今被人一路追打,哪怕到了汴州都还只是深居简出,可见这一波真是被他干儿子坑得不轻。
这些内官本身又没有什么不可取代的文韬武略,当然杨思勖那种勇猛大太监是一个例外,但大多数太监得势与否凭的就是皇帝是否崇信。
但是这一次高力士所惹上的,那是圣宠不下于他的北衙大将,而且本身又理亏在先,对方又人多势众,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打击自是有些无力招架。
皇帝就算再怎么崇信他,总不可能转过来给他站岗当保镖吧?同样也不可能因为高力士一人之处境,而下定决心将整个北衙都整肃一番。
张岱见到高力士这情况也挺不是滋味的,倒也不是同情对方,而是担心自己怕也还仍然免不了遭受对方的穷追猛打。眼下好歹高力士把仇恨吸引过去了,这要高力士倒下了,自己这细胳膊细腿又能顶几下捶?
“想要摆脱各类人事纠纷、还能继续得享飞钱之利,甚至更得圣人怀抱,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张岱想了想之后,便又对高力士说道。
“计将安出?”
高力士闻听此言,眸光顿时一亮,直从席中扶案探身望着张岱疾声道:“小子若能助我纾解此困,来日你若再有纷扰于身,我绝不由你独处其困!”
这话听听就好,倒不是说高力士没有义气,问题是如果张岱真惹上什么应对不了的麻烦,那对方必然也是身份不俗,恐怕是指望不上高力士。
不过张岱本也就没有打算将此事卖多大人情,只是想给高力士补补血,于是便又笑语道:“既然此业处理艰难,不如直接进奏圣人,献以补国用!”
听到这话,高力士眼中的热情顿时冷却下来,旋即便叹息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臣民又岂敢有私?圣人若心悦此业,一言即可纳之。今仍由群下治业,无非体恤群徒在事辛苦。我若贸然进献,反而有违圣意、有悖众愿。”
他倒不是贪图飞钱的利益舍不得放手,主要还是圣人根本就没有流露出来这种意图。他若进献或能略得圣怀,但也不免会更加引起利益相涉之人的嫉恨,在人情上是有些得不偿失。
“我说的并不是眼前之飞钱,而是新造之飞钱!”
张岱将他改造飞钱思路跟高力士稍作交代,然后又说道:“东封以来,圣驾驻于东都。去年天灾物困,今年形势恐怕会更加严峻。府库久空,诚非良态。帝宅久旷,亦非善情。
若能凭此收得一批钱帛充实府库,并为圣驾归都支用,则此计大善!渤海公精诚为国,献此良策,自是圣怀大悦、更得荣宠!”
第269章 宰相前程
“六郎你说的再仔细一些,依你所计,取利多少关乎本钱大小,但州人几户能有亿万家资?有此资业者若不肯就事,又当如何?另交税多少,给额多少,足或不足如何处置……”
高力士在听完张岱的构思后,顿时又来了兴致,思忖一番后便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些问题,有的张岱当场便详细作答,有的则需要在实际的运行过程中加以调整,对此他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答案。
总之这是在旧飞钱的基础上一次崭新的升级,原本的飞钱只在两京之间运行,所依托的除了两京之间比较旺盛的资金调度需求之外,就是以在朝当势的宠臣权势作为背书。
如今经过升级后,则是由朝廷直接出面负责筹建飞钱系统,理论上天下每个州都可以出现一个飞钱商户,出具本钱进行验资交税,然后便可以发放从当地到两京的飞钱。
当然有的州县商业基础比较薄弱,根本就没有类似的资金流动需求,自然也就建立不起来飞钱系统。但诸如汴州、魏州、益州等区域中心,无疑也是有着极大市场的。
“如此一来,飞钱便不再是几家牟利之私器,而是调度天下钱帛之公器。往者商贾担钱负帛艰行于途,而今只需手持一券便可畅行天下。这飞钱不只是飞钱,是给商贾们储钱备变的义仓啊,商贾得便,朝廷得利,大善大善!”
高力士在系统性的了解一番后,顿时变得眉飞色舞、抚掌大笑起来。
所谓义仓,就是防灾备荒的仓储,王公以下凡垦田,每亩纳粟二升储于义仓以防备灾荒,算是农业生产的一道保险阀。遇到了灾害年景,可以将义仓所储存的粮食用于赈济,并赊贷给百姓作为粮种以继续生产。
高力士把这飞钱系统比喻为商贸行为的义仓,自然还是有点不恰当的。但还是那一句话,人对于没见过的事物总是欠缺想象,只能在已经存在的事物加以联想理解,这跟智商无关,只是见识所限。
两者虽然初衷不一,但是作用也具有一定的类似性。朝廷之所以要查验本钱,除了要纳税之外,自然也是要确认飞钱商户的兑付能力。
至于说未来朝廷会不会违背初始的规则,不再只是满足于税钱的收入,直接对飞钱的本钱下手?
这也是一句废话,那是一定会的,多天真的人才会认为一个以暴力作为存在基础的组织会守规矩?
不要说飞钱的本钱,历史上作为农业生产安全线的义仓储备系统,也被李林甫和一众聚敛之臣大肆盘弄,和籴、变造来回折腾,反反复复榨取社会财富。
规矩从建立的第一天,就注定了一定会遭到破坏与践踏,就好像人一定会死一样,区别只是这一刻什么时候会到来,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到来?
真要到了社稷生死存亡那一刻,什么保命求存的招能用都得用上,哪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可如果太平年景里,仅仅只是为了个人私欲,便大肆破坏伦理规矩、公序良俗,并且以此为能,这种人如果不赶紧弄死,大唐也得完蛋!
高力士倒是没有什么家国天下的宏大情怀与概念,但在听完这一个计划后,也是忍不住赞不绝口:“其实去岁舆驾便应西归,只是灾变骤生,圣人怜悯百姓疾苦,不忍加倍扰之,所以仍然盘桓洛阳。
但诚如六郎所言,帝宅又岂可久虚?若今岁灾情仍然不能缓解,则仍归期难定,是需要筹备一批钱帛粮谷以备事。若此时呈献此计,确是大善。”
他作为皇帝的亲信大太监,对于圣意如何当然也有不浅的体悟。
如果不是确有必要,圣人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待在洛阳,无论是从个人经历与感情上,还是从平衡内外而言。
开元十二年筹备封禅,年底时候圣驾便来到了洛阳,到如今已经离开长安两年多的时间,圣人心内其实已经颇为思归,但受累于国用匮乏与天灾影响,只能继续留驻洛阳,心中自然也焦虑不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谁如果能够筹措出一笔可观的财货用于归京所耗,无疑都会极大的获得圣人欢心。
这正是高力士当下所急需的,他虽然也颇得圣宠,但这还不够,起码还不足以让圣人有足够的理由和动机庇护他完全不受北衙的打击报复。如果他能将此计进献,那么在圣人心目中的分量无疑就会大增。
于是当他再看向张岱时,心中那份被迫顶雷的郁闷感顿时荡然无存,只恨这小子不是自己的亲孙子。
“六郎如此深知时疾,且能作此良计,自然也应当清楚若亲自将此献于圣人,必能深受嘉奖。今将此计献我,你舍得吗?”
他心思一转,又望着张岱笑眯眯说道。
张岱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一肃,旋即便沉声说道:“渤海公还是怨我日前不顾同伴、弃之而走的旧事?当时的确惊慌失措,而今献计才是我的真实秉性啊!
眼见渤海公为给少辈挡灾,甚至自身都遭人刺杀,我心非铁,焉能无感?自应尽心竭力为渤海公筹划解困、扭转局面!此计若由我进,所得不过几声称许,若由渤海公进,则能令渤海公枝繁叶茂、更庇群属!”
“唉,小子心怀赤诚真挚,初次相见我已有感。之前杂尘滋扰,颇有误解,如今复见此真,当真令我惭愧感动啊!”
高力士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感叹道,他也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事,自然不会被这区区小子几句美言迷惑的找不着北。但话可以是假的,事情总是真的,这小子绝不是只懂得拍须溜马,他是真的有料啊!
“另此计虽善,但也需要能者担当。去岁我便投书铜匦,进献周良遗计请整改漕运,结果此计虽得圣人嘉许,但却所授非人,汴州此间诸事荒废、半分无成,实在令人扼腕!”
张岱旋即又一脸真诚的说道:“我今为渤海公细细剖理此事,也是希望圣人能够雅察公之忠诚勤恳,将事直付于公,勿假他人之手、再令此事为庸人所败。”
扶住高力士这棵大树继续在前边抗雷自是张岱的用意之一,但更重要的用心其实还在后者。
飞钱这个行业本身并不属于国家原本的财赋系统,而是新生事物,所面对的群体也是各种商贾而非均田户。
因此此事纵然立项加以监管,也很难归于朝廷现有的行政构架去管理,要么会专派使职、要么干脆以内官监管,所得也悉入内库。
无论是哪种方式,这件事情的最终执行都不可能落在张岱头上,同样他爷爷这一系的人员也很难争取到。毕竟皇帝都被他爷爷贪出阴影了,再选宰相都优选作风廉洁的,怎么可能再让他爷爷沾手财计!
如果事情交给财政线上最为活跃的宇文融,那后续张岱能够插手的余地可就非常小了。就拿汴州这里来说,源复出任汴州刺史就是去年他所献计间接促成的,可当他来到汴州却屡遭刁难。
想来想去,这件事交给高力士最合适。高力士本身就深得圣宠,而且随着年岁越高、宠信度也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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