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 第97节
点点头,拉着小巧的行李箱,亚亚赶紧也摆弄着一个拉杆箱过来抢过齐天林的箱子,乐呵呵的跟在后面,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在香港临时购买的一些适合老年人的礼品。
在机场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沿着那条十来年前就有的机场高速公路网城区疾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齐天林只觉得自己似乎呼吸都在感到越来越急促,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的亚亚,有点担心的回头看看他:“您没事儿吧?”
齐天林摸摸额头沁出来的细汗,摇一摇:“没事儿……可能还是因为要回家,有点紧张,好多年了……”阿拉伯语估计在这里碰见一百万人都不会遇见一个能听懂的人,倒是方便可以随便说。
司机一直都在好奇的打量这对怪异组合,忍不住用重庆当地语言问:“你们这是什么地方的语言哦?”
因为直到上车前,齐天林都是用普通话在跟人交流,终于在十来年以后,突然听见这样的乡音,这个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的游子,使劲的揉自己的鼻子,才能忍住那一股股的酸意,总算还好,没有白发苍苍的回来……
到了家附近,已经华灯初上,齐天林随便找了家酒店,开了房间,放下所有东西,让亚亚在房间等自己的消息,犹豫了一下,齐天林还是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取出那个包裹成工艺品的腰间皮袋,把战锤和战刃轻巧的挂在腰后,才拉出原本扎在牛仔裤腰里的深蓝色翻领T恤盖住,对又开始洗澡的小黑人做个注意安全的手势,出门了。
这里是一个比较接近市政府的繁华区域,十年前就身为政府官员副局长的母亲就住在这边的公房里,不知道现在有了什么改变没有,在他的心里似乎从来都没有找不到自己母亲的担忧,只是担心别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噩耗!
五层楼的红砖小楼房,左右有两个单元,每个单元每层楼就两家,穿过暗影憧憧挂满各种枯藤的乘凉葡萄架,走过那个从小在里面滚爬调皮的花台,一抬头,就看见三楼的窗帘依旧是那样的花色,依旧是那样的灯影昏黄的穿透出来,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几乎没有一秒钟的停留,齐天林就快步走进了单元楼,听见上面有脚步声下来,声控楼道灯在渐次亮起,他下意识的拉拉T恤领子,不过没有做作的立起来,从决定回来他就开始蓄胡子,加上这些年的风餐露宿,他的外貌还是有了那么一些变化的……
下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就那么一瞬间的擦肩而过,齐天林只有一个感受,服装似乎比较高档,有一股好闻的馨香味……长年和一帮臭烘烘汉子一起厮混的他不太擅长辨别这是什么味道,总之安妮就不是这样的……
年轻女子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过多停留,就只听高跟鞋在水泥地面有可可可的节奏声,逐渐下楼远去。
齐天林的注意力全在三楼那依旧还亮着的路灯,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去,正要轻轻敲响左边的门,脑海中忽然鬼使神差的想到:“刚才那个女的不就应该是从这层楼下去的么?”
想归想,手指节已经轻轻地敲击在墨绿色房门厚厚的漆面上,上面贴满各种天然气,水电表格,外加某某老年保健品广告的门牌号。
里面没有什么急促的声音,也没有按照母亲小时候再三给自己叮嘱的听见敲门一定要在猫眼多看两眼的准则,就这么轻巧的打开了,一把属于中老年妇女的声音:“东西拿掉……”原本还显得有点慵懒和富有活力的声音,一下就戛然而止……
是的,就是那个一直强势不已,严格管束了齐天林前面十七年生活每一个角落的母亲纪玉莲,现在穿着一套浅灰色条纹的家居服,满头的花白头发一阵阵的颤抖,口微微张开,闭合了好几次,都没有吐出一个字眼,左手扶着内开的房门边,右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来试图去捂住自己的嘴,在昏黄的楼道灯下,两行有点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开始静静的淌落!
齐天林只能尽量地把自己站得笔直一点,在灯光下把自己尽量展示得整齐一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中似乎就像又遇见了奥塔尔一样,反复的折腾,到底应该是惭愧,激动,伤感,还是喜悦?
五味杂陈,应该就是说的他这个时候!
声控灯一般就是有二十秒的延时,从齐天林敲门过后,已经二十秒,只听见头顶的声控开关有个轻微的卡塔声,楼道应声而黑,只有房间里的灯光和晃动的电视机光芒透了过来……
这样的半黑暗状态似乎一下就点燃了纪玉莲的情绪,她放开自己的右手,一下就放开了对自己的声音和情感的约束,一下就开始嚎啕大哭!
只是哭音刚刚出了嗓门还没有从嘴里放大,就被齐天林一把给捂住,顺便扶着她往里走,口中轻声:“妈……您动静小点……”
纪玉莲奔涌的情绪被这样一下堵住,干脆狠狠的一口咬在儿子的手掌上,齐天林一下子给疼得脸颊才抽抽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咕唧一下就笑出声:“以前您可没少打我,这咬我还是第一回!”那种刚才在楼下看见家里的灯光,泪水马上就要涌出来的感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把儿子手掌吐出来的纪玉莲干脆转移方向,抱紧齐天林,一头扎在他怀里开始惊天动地的哭起来……
这下就没有了多大的声音,不会让隔壁邻居听见什么……
齐天林就伸手帮母亲轻轻拍背,顺便转头到处打量,什么都没改变,一切都还是和以前一样,连电视机都还是那一台,用塑料薄膜包起来的电视遥控板都有点破损了,还是整整齐齐的和DVD遥控板,空调遥控板摆在一起,那台DVD还是齐天林当新兵积攒的几个月津贴给母亲买的。
其他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沙发依旧是那样的旧沙发,冰箱还是在沙发的旁边,只是墙上挂着一张对自己追认烈士的公函……
茶几上覆盖的玻璃片下面压着好几张自己中学时期和当兵时候的照片,照片下是用白线自己勾的花边,茶几玻璃面上放着一副打开的老花眼镜……
可以想见,在过去的多少个日子里,多少个夜晚里,母亲就在这里戴着老花眼镜看着自己的照片……
十来年没有流过一滴泪水的齐天林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眼窝的湿润,轻轻地把自己的脸放进母亲已经花白的发间……
第九十八章 不急
纪玉莲是痛痛快快的哭了一把的,以至于最后抬起头来的时候,微胖的脸上眼睑都有些红肿,再看看高大硬朗的儿子,狠狠地在他胸口上捶了两下,才有点不好意思:“好久没这么哭了,去给我打盆水过来擦擦……”
齐天林起身:“其实您摸摸,我也有点泪水的,很正常嘛……”转身就到小小的厨房里面,一切还是照旧,热水瓶依旧在原来的地方,没有任何新潮的家电,连饮水机,电水壶都没有,热水开关依旧在厨房,而不是在卫生间。
卫生间的毛巾当然换过了,可依旧按照那个固定的位置挂好,甚至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依旧挂着一张崭新的毛巾,水槽边依旧有自己的牙刷和水杯,齐天林鼻子有点酸,赶紧用叠在一起的两个搪瓷盆装了热水,扯了两张毛巾搭在两边肩头过去沙发边。
歪着身子有点不可置信,探着头在客厅门边张望的纪玉莲赶紧坐正,就好像个小学生一般,坐得端端正正,让齐天林弓着身子帮她轻轻地在脸上擦拭,可这么一静下来,纪玉莲满腹的问号就开始发作了,忍不住想张嘴询问……
齐天林不着急,帮母亲擦完脸,又擦手,都弄好了,才把毛巾搭在自己肩膀上,把脸盆里的热水倒进下面的洗脚盆,蹲下身子帮母亲除掉脚上的拖鞋,细细地在热水里慢慢捏洗。
纪玉莲低头看着儿子的手在水里激起一点点涟漪,就好像梦境一样的感觉,既然就这么活生生的回来了,那就什么都懒得问了吧,只是忍不住把手伸过去,放在齐天林的头上,仿佛只有这样的接触才能让她觉得这一切的真实存在。
齐天林没什么隐瞒,就从那个倒霉的缉毒任务开始细声叙述,这些事情就如同篆刻在他心底一般,从来没有对谁说起过,过去十年中,来来去去结识的人也非常多了,可他们知道的也许就只是那个阶段某个场景下的齐天林,只有在母亲面前,他才是那个没有任何保留的倒霉蛋……
对于他自认为军方的反应,纪玉莲居然点点头:“他们在颁发这份烈士公函的时候,反复询问过你是否有海外关系,是不是有和家里联系……开始两三年甚至还有人来看望我这个军烈属,可我看眼睛都是在东看西看的想寻找是不是有你的痕迹……”冷哼了两声,似乎在逐渐恢复昔日那个强悍形象的纪玉莲才继续:“所以我才保留这么一丝你能活着的盼望,无论怎么调动变迁,我都不搬离这里,就是为了等你回来,我可不愿意你找不到回家的门!”
齐天林点点头,用另一张毛巾帮母亲擦干脚,横着搬上沙发,抓过一个垫子帮她侧躺好,自己站起来去倒水,口中轻松的继续叙述。
听着从卫生间传来的声音,纪玉莲终于试着闭上眼睛,还能听见,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真的想笑出声来,双手一起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就想伸手到沙发边抓电话找人分享,齐天林又叨叨着进来,拖个小板凳坐在沙发前,开始细细的帮斜躺的母亲捏脚,捶腿,随口把自己在雇佣兵的生涯描绘成轻松的护卫工作,直到自己取得了南非护照,现在有了点积蓄,想把母亲接出去生活……嗯,似乎这个时候说自己有个法国公司还是很有份儿的,只是如果告诉母亲自己认识瑞典公主,估计又要被打头!
纪玉莲现在已经逐渐回复自己的情绪,理理鬓发,一本正经的看着齐天林:“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干什么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情?”
齐天林哭笑不得:“我在非洲呢,八竿子打不着,就没遇见过什么中国的人和事儿……不过说到对不对得起国家,嗯……我告诉您个秘密,我其实救走了利比亚的那个领袖,现在传说他死了,都是假的!”
纪玉莲哈哈大笑的给儿子一巴掌,真过瘾啊:“就知道逗你妈开心!”没有什么思考就决定:“我不会出国的,这是我的祖国,生我养我的地方!”义正词严的口气,很有点军烈属的味道。
齐天林翻翻白眼:“您继续住在这里,我怎么能来看您?”
纪玉莲也想翻白眼:“只要我们换个地方住就是了,又没有谁来特别关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