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第357节
不过这个地方……
叶白汀看了看左右,再看看远处:“这里是不是……不是正经停放货船的码头?”
仇疑青大步往前走:“此处位置略偏,入口狭窄,大船行之不便,拆了也浪费,便租给花船或小船使用。”
“那姚娘子这艘花船……岂不是每日都会停靠?”
“每日白天,都会在此处。”
“指挥使——少爷!”
看到两个人的时候,申姜声音都变了,可算见到亲人了!
叶白汀微微顿足。
申姜已经是个成熟的锦衣卫了,还升了千户,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该这么跳脱。
会不会是……叶白汀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明白了:“尸体的样子,不太好看?”
“何止是不太好看!”申姜心说来之前还道爷什么场面没见过,结果一看发现还是自己托大了,这种场面真没见过,他都不知道怎么说,“就……大概是没法验?”
叶白汀当即挑眉:“不可能,没有不能验的尸体。”
仇疑青:“带路。”
申姜就一边走,一边说:“是在木廊下的隔栏里发现的……最近天热,水里鱼虾翻白,难免发些异味,昨夜我在花船上问话时就有人说了几次水臭这点,也是我粗心,当时没多想,夏日水边常这味么,船上要不是一堆花大价钱养着的姑娘,要不就是出这些价钱的公子哥,都是娇贵人,不习惯正常,可今天有人在这儿发现了尸体,喊出来,我这才发现昨天大意了……”
往前走到岸边,先看到伸出去的,木栏搭砌的路,全木走廊,上下两层,中间以不同形状不同颜色木条混合搭入,保持美观的同时,还有一定的防震效果,能保证就算停船不小心,大力撞了一下,也不至于撞到石岸,让船身有损。
既是上下两层,那中间靠下的位置,就有一个小空间了,因尸体发现,上面的木栏已经被拆除,叶白汀走近时,刚好能清晰的,精准的,看到尸体。
怪不得申姜说,没法验。
尸体虽在水上,却因隔着木栏,并未沾惹多少水汽,整张脸什么样子,已经看不清了,身体也是,身上爬满了白色的小虫子,在皮肤上,衣服底下,缓缓蠕动……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
尸体腐坏的一塌糊涂,那些红红黄黄白白的东西,都分不清是血水还是尸油,抑或是某些溢出来,还没来得及被白虫吃掉的东西。
寻常人见了这种场面,很难不恶心。
画面冲击太强,申姜有点受不了,掩着鼻子,声音有些瓮:“我知少爷验尸鬼斧神工,无人可比,一副白骨,哪怕只剩个骷髅头,拿到面前都没问题,可这个……要脸没脸,要身体没身体,要骨头吧……人家还没啃完,怎么验?”
什么特征都看不出来啊!
“要不是他身上挂的这枚玉佩没丢,又正好我之前刚刚了解过,没准都认不出来,他是汤贵!”
申姜说完又叹了口气:“没准也不是,玉佩是汤贵的没错,可万一汤贵丢了,或送给别人了呢?尸体身份根本无法确定!”
脸不能看,骨不能验,具体什么时候,死的死因是什么……一样都验不了了啊!
“可以验。”
叶白汀就很淡定了。
“脸看不出来,骨骼形状却是确定的,身上的肉没有了,骨骼长度也是确定的,容貌身高都可以做推测计算,如若身上有过大伤,骨骼上也有呈现,常年进行不一样工种,不一样劳作的人,身体上的痕迹也是不一样的,性别,年龄,身体特点,乃至身份,都可以验,死亡时间么……”
叶白汀微笑,指着尸体上扭动的白色虫子:“不是有这些小东西?”
申姜头一回看着少爷的笑,觉得头皮发麻。
少爷你住口啊啊啊啊——
你在管什么叫小东西!这些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可爱的小东西!你说的是它们么是我想的那样么!
叶白汀干脆距离近些,直直指着这些小虫子:“没错哦,就是这些小东西。”
申姜:……
叶白汀往前一步:“申千户该知道,所有活物都有生长周期的?”
申姜一点都不想跟,还想往后退,什,什么千户,这官能不能不升了……不,缓缓再升!
“尤其是这些小东西,他们的成长过程非常固定,什么时候产卵,什么时候孵化,什么时候长大,什么时候生出翅膀,什么时候再产卵……仔细看看它们现在处于哪一个阶段,就知道死者是什么时候死的了,”叶白汀回头看申姜,笑容更大,“这些小东西,真的能帮忙哦。”
申姜话音艰难:“真,真的?”
叶白汀微笑:“当然。”
申姜更难了:“那,那是不是得把它们也,也……”
“申千户好生睿智!”
叶白汀当即为他鼓掌:“尸体腐坏到这种程度,现场初检也没太多必要了,死亡时间和死因都不能准确判断,还是带回北镇抚司的好。不过此次尸体情况比较特殊,旁人我有些不放心,收拾这件事,还得申千户亲自来,记得千万小心,尤其尸体上这些小东西,不要随意拂开扔掉,好好的给我带回去。”
呕——
申姜看了一眼尸体,差点吐出来。
但又能怎么办呢?看看四周,底下小兵也一脸懵,脸色发白,没哪个敢自告奋勇,他都是千户大人了,理当身先士卒。
他搓了把脸,低头看看身上衣服,还行,穿了也挺久了,扔了也不浪费,但是手不行,他找了副手套套上,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一脸壮士断腕的惨烈——
“不就是软趴趴,会动的小虫子!连咬人都不会,老子会怕?来啊!”
第235章 噬尸虫有大用
炎炎烈日下,申千户一边视死如归的往前走,准备和那些恶心的虫子大战八百回合,一边没忘了和叶白汀说话:“那外头就交给少爷了,您和指挥使搭把手,给发现尸体的人问个供呗——”
叶白汀和仇疑青转身,就看到了苦着脸,候在一边,不知道等了多久,满头都是汗的潘禄。
怎么又有他?
潘禄自己也愁眉不展呢,这里又热又臭,到处都是船工,也没什么晋升机会,锦衣卫……他倒是想跟人交际,但申千户看起来很忙的样子,过来了话都没来得及说两句,就忙了起来,唯一能让他精神点的,就是现在过来的人,指挥使大人!
他又能笑出来了,袖子抹过额角擦了汗,快步往这边走,边走边行礼:“可真是缘分,指挥使,咱们又见面啦!可是要问话?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仇疑青面色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潘大人很忙嘛。”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叫人听出了‘怎么哪都有你’的暗意。
潘禄心一凛,赶紧收敛了表情:“不不,那没有,这回也真是个意外,下官这不是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既然做了这京兆尹,就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熟悉熟悉环境,顺便看看四周可否有隐患,要是哪里有难题,正好解决下么,谁知竟遇到了这种事……下官职责在内,要为百姓谋福祉的,怎能敷衍,自要尽足全力!人命关天的大事,必得重视,指挥使但有指令,尽管示下!”
话说的好听,一套一套,听的人却不能不多想,什么心系百姓,职责在身,新官上任三把火,必须得四周走一走看一看,查查隐患以备解决,很大可能就是走个过场,不巧撞上了命案,心道倒霉,正不爽呢。
你要真那么操心,想要办点实事,解决点什么隐患,非要看码头也行,正规忙碌的载货码头你不去,偏偏来这角落地方,还说不是想省事,没敷衍?
仇疑青:“说说吧,怎么回事。”
潘禄眼睛转了转,叹了口气:“这……下官不敢欺瞒,真就只是想看看,各处堤岸牢不牢固,有没有年久失修,如若大雨或洪水袭来,能不能抵得住,几年前京城夏天那一场大水淹的,下官至今历历在目,不敢忘却,今日来到此处,自要仔细检查堤岸,尤其木道,谁知这一看,竟然看出事了,水里有头发飘出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水鬼是不可能有水鬼的,下官也不信这个,下官瞧的真真的,身后带的随属也看到了,断做不得假,这是出事了啊!下官赶紧封锁现场,请人去通报北镇抚司——”
说到这,潘禄笑容更大,尽量掩饰那几分心虚:“按理说,凡是京城里出现的命案,京兆尹有探查之权,若其内见疑,可请刑部或报至大理寺,协同办案,但这回不一样,谁叫下官对这头发上插的云纹长玉簪熟悉呢,那是斜芳阁的彩头!”
叶白汀:“彩头?”
见他搭话,潘禄声音更大:“没错,就是彩头!这花船的姚娘子,以花活手腕见长,但凡她经手的地方,不管楼子还是船,玩的花样都很多,三五不时的搞比试局,什么射覆投壶双陆走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不能玩的,每次玩局都要添彩头,哪位客人战到最后,赢了整场,那这彩头就是他的,这云纹长玉簪我认识,大概是二十多天前牌九游戏桌上,最贵的彩头……”
“下官既见过,认识,就不能装不知道不是?再往眼前一看,豁,正好看到了斜芳阁的花船,又想,这案子锦衣卫在查,下官要是随便插手,破坏了什么证据链就不美了,便立刻过去告知……要不说还是锦衣卫厉害呢,下官这说了没一会儿,申千户就来了,说这个死者很可能是皇商汤贵!”
“这样啊……”
叶白汀看着潘禄,唇角微微勾起。
潘禄擦了擦汗:“就是这样……没错。”
整个流程看起来水道渠成,话说的很有道理,逻辑链闭合,但他也有推脱嫌疑,就是不想沾惹这些事。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叶白汀问:“潘大人认识汤贵?”
潘禄答得很快:“认识啊,汤大皇商,来往交际的都是贵人,做的都是大生意,这满京城圈子,但凡有点脸面的,谁不认识?满京城的官没准都跟他买过东西。”
“潘大人也在他那里买过东西?和他很熟?”
“买肯定是买过的,熟么,也不算,就多多少少知道些。”
“多多少少?”
“这……”潘禄笑的有点开,“下官不是以前没走对路子么,总得四处碰方向,走的地方多了,知道的事也难免多一些,不过也很浅显,就表面一些,大家都能打听出来的消息,多多少少么,多多少少……”
叶白汀就明白,这个‘多多少少’,绝对少不了,只看他想不想说。
不过不管对方想不想,这般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
他便道:“汤贵喜欢去花船玩?”
“何止是喜欢,那是非常爱!”潘禄笑眯眯,“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斜芳阁的船,最离不了的就是姚娘子,所有他喜欢的姑娘,都是姚娘子给他寻的,他还大方,出手阔绰,人家干大买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按规矩,姚娘子这生意盘子,三楼是专门招待贵宾的地方,行商之人不怎么让上去,皇商又如何,两年前那位腰缠万贯的前皇商就没让上去过,汤贵可不一样,打去年来了京城,在姚娘子这里就一枝独秀,哪里都去得,别说这花船三楼,最近这两个月,连姚娘子自己的房间,他都能去……”
“他是姚娘子的入幕之宾?”
“那可不?姚娘子现在是不在楼里放花牌子了,往前数可是头牌,外头不知道有多少相好呢,只不过自两年前开始,就不接客了,专门经营盘子买卖,这汤贵能进她的房间,可不是了不得?”
潘禄说的头头是道,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您二位怕是不知,这汤贵啊,家本不在京城,老婆孩子也不在,身边伺候的只有两个妾,他闲时便连家都不回了,基本就住在花船上……”
叶白汀:“那潘大人可知,汤贵和昨晚酒局上的人,来往多不多?”
“酒局……”潘禄捂了嘴,“小公子的意思是……”
叶白汀:“就是你想的意思没错。”
潘禄眼神就飘了:“这个……”
叶白汀就淡了脸色,缓声提醒他:“潘大人好生说话,指挥使可是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