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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38节

  “怎么了?”仇疑青不像没出息的百户,猜测叶白汀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叶白汀解剖刀停在食管的位置:“这里有灼烧痕迹。倘若一个人有胃病,比如经常胃酸上返,食道里就会留下类似的痕迹,但死者这个痕迹很新,并非年深日久造成,应该……不超过半个月?”

  仇疑青问申姜:“死者长随可曾说过他近来胃口不适?”

  申姜:“好像没?罗安只道主人因这花柳病,情绪非常不好,主意变的很快,一会儿要干这个,一会儿又不干了,吃的也是,前头刚点了什么东西,后头没准又不要了……”

  叶白汀:“这就是胃口变化。”

  可能死者的反应不强烈,或者不想说,在外人眼里才变得有些奇怪。

  仇疑青:“并非因为花柳?”

  叶白汀:“人生病后情绪会低落,胃口可能也会变得不好,可偶尔不想吃东西,并不会引起食道烧灼,这个症侯出现,必有其它原因。”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死者指甲,认真检查喉骨附近……莫非是某种毒素?

  仔细检查完,他的刀尖往下:“我准备取胃了。”

  仇疑青颌首:“嗯。”

  申姜不明白为什么会特别提醒,切就切呗,今天不就是为了切切切吗,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这种提前预警还是有用的。

  叶白汀用带钩的镊子提起脐侧腹膜一侧,左手食指中指伸进去,用了点力气提起来,两指撑开,右手换回解剖刀,从这层腹膜中间剪开,分离边缘肌肉层,死者腹腔就充分暴露了出来。

  脾,胃,肝,肠子……

  申姜捂住嘴,胃口有些不适,想,想吐。

  等叶白汀刀剪齐下,把死者的胃摘出来,他就更受不了了……这是人的胃,人的,摘下来的整整齐齐,边缘平滑,比杀猪的手艺还好,是不是有点吓人?娇少爷的手上还红红白白,又黏又湿……到底都沾了什么东西啊!

  叶白汀取下胃,放在一边平台上:“我要切了。”

  下一刻,解剖刀轻巧一划,胃袋打开,里头的东西就滑出来了……

  “呕——”

  申姜猛的往外冲。

  胃里的东西能好闻到哪里去?活人吐出来的东西都受不了呢,何况死人!

  “不用管他。”仇疑青倒是面色平静,颇有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气派。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么!申姜扶着墙,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虚弱的一天……再左右一看,只他一个人跑出来吐了,狗子都没他这么怂,蹲在里头一动不动,黑漉漉的眼睛仍然盯着娇少爷,好像娇少爷是它划出来的地盘,不管他干什么不干什么,只要能看到就行,你说味道?虽然我是狗子闻的更清楚,但,怎么了?不就是点异味,大惊小怪。

  那个叫商陆的老头也是,连上下尊卑都忘了,快挤到指挥使前头了!还两眼放光,摩拳擦掌,生怕看到不够清楚,味不够大么!

  可也不能一直在外头不回去,他揽来的案子,就得跟到底么。

  感谢诏狱内外的排风系统,特别顶的那个点过去,适应了,好像也还好?

  申姜用茶水漱了个口,回到停尸房,叶白汀已经开始给结论——

  “……如是,死者死亡时间必在丑时。”

第36章 喜欢吗?

  丑时?怎么就突然丑时了?

  申姜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不敢大意,聚精会神侧耳倾听。

  叶白汀:“申百户先前同我聊过案情,死者长随交待,昨日一整天,死者都在妙音坊,午前人开门就去了,入夜很晚才走,午饭晚饭都是在那里用的,午饭没什么异常,申时末,晚饭上桌,死者不知怎的有不快,这一席一筷子没动,一个时辰后,长随看着主子脸色,又叫了新一席,菜色十分丰富,比如文思豆腐,西湖醋鱼,三脆羹……烧鹅。”

  他用镊子在死者胃里夹出一小块略硬的东西,拿清水一冲,别人也能认清楚了,这是一块尚未消化完的小骨头!

  申姜心道好家伙,妙音坊烧鹅一绝,是招牌菜,先腌后烤,小火慢来,在炉里几乎要放三四个时辰,出来焦香扑鼻,皮酥化渣,连骨头都是脆的,有时候吃下去都没发现自己咬了块骨头。

  叶白汀将小骨头放到一边,继续:“戌时中,死者从妙音坊出来,去医馆寻大夫常山,为了身上的病,完事大约在亥时,上了马车没多久,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回家,让马车行往自己名下的铺子。这段路程并不久,死者下了车,长随发现车内小桌上备的糕点少了两块——”

  “花生酥。”

  他的镊子上,多了块花生碎,仍然是从死者胃里捡出,个头不大,边缘也不算清晰,但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花生。

  “东家来了,铺子上下不敢马虎,纵是夜深,也殷勤的打理房间,上了茶——”

  这一次叶白汀夹出来的茶叶,就几乎是完整的,没有太多消化侵蚀了。

  “除却体质特殊病情特殊,我们大部分人对食物的消化过程是一样的,半个时辰内,胃里的食物会变软,外形完整,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食物开始移向十二指肠,三个时辰以内,胃里都会有食物残渣,尤其不易消化的质硬之物,三个时辰后,胃排空。”

  叶白汀总结:“死者在妙音坊用的晚饭,到现在除了一块小骨头,什么都看不到,马上车用的花生糕残渣并不完整,只花生碎明显易见,铺子里不小心随茶水喝进去的茶叶形状完整,对比死者的时间线,他应该是用了茶水之后,半个时辰左右遇害。”

  申姜这时可精明了:“罗安说死者晚饭在戌时,从医馆出来往回走,已是亥时,到了铺子,也并没有立刻休息,深夜过来,总得和掌柜管事说道说道,别人也要临时准备么,等一切妥当,郡马在卧房更了衣,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说要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那茶就备在房间里,郡马定是在这个时候饮的,所以他一定死在丑时!”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神探附身,再没有比他更聪明的人了,所有人都得深深拜服,目光赞赏!

  他抱着胳膊,扬着下巴,非常自信的看着面前两个人,却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一句你好厉害……

  仇疑青看着叶白汀:“我们要找一个,在这个时间可以随意出门的人。”

  叶白汀看着他:“花柳,还有食管灼烧,看时间应该是同一个时期发作的,食管灼烧并不来自机体病因,那就很可能是外来的。”

  仇疑青目光沉邃:“你的意思是……毒?”

  叶白汀颌首:“非常有可能。但这个毒毒性轻微,对人体影响并不大,死者自己可能也没有察觉,下手人的目的,就很微妙了。”

  仇疑青:“死者半个月前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很重要。”

  叶白汀点头:“凶手的局,可能布的比我们想象的更久。”

  申姜:……

  不是,你们就没看到我刚刚帅气的样子么?精确的死亡时间一点都不重要么,为什么你们可以随便就聊别的了!

  不行,堂堂百户不能掉队,得让领导知道他的重要性,申姜立刻提出犀利质疑:“你说凶手之前下了毒?那既然有机会下毒,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还要费这一道事?”

  仇疑青目光怜悯的看向他:“你知道,投毒杀人其实很危险么?”

  叶白汀就更直接了:“凶手要杀人,也要隐藏自己,利益最大化,才是聪明人的追求,你刚才——”

  是把脑子也一起吐出去了?

  当着领导的面,有话他没说,但申姜‘听’的很清楚。

  他错了,真的,他现在才想到,越是毒性剧烈的毒药,来源控制的越紧,官府越方便查,越是毒性剧烈,死者表现越夸张,别说当时的惨叫抽搐了,尸体的样子根本骗不过人,且本案凶手仪式感这么强,心内恨意定然滔天,如果简单粗暴的把人毒杀了,怎会满足?

  “也……也是,可能凶手当时动手并不方便,可能会暴露……”申姜赶紧给自己把话往圆了说。

  叶白汀和仇疑青已经不再看他,继续面对面讨论——

  “如果凶手在布网,下毒是关键的一环,那他她布了个什么样的网,目的是什么?”

  “如果毒非凶手所下,那他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机会,并且善加利用,方才有此案发生?”

  “不管是哪一种——凶手一定是死者身边的人。”

  “且消息灵通,盯人盯得很紧。”

  申姜:……

  行叭,猜不到还是别乱发言了,可听着听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咦?”

  叶白汀和仇疑青齐齐看过来:“嗯?”

  申姜:“我突然想起个事,就半个月前,庄夫人不是办了场秋宴?客人非常多,郡主夫妻都去了的!”

  叶白汀:“庄夫人?”

  仇疑青:“户部右侍郎徐良行之妻庄氏,以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著称,京内女子对其颇为推崇,人前称庄夫人。”

  叶白汀便明白了,社交达人啊。

  申姜:“指挥使说的对,庄夫人最善交际,家里中馈打理的好,人也热情好客,爱办小宴,喜欢揽各种事,生平最推崇四个字——夫人交际。徐大人不像郡马一样,烂泥扶不上墙,要啥啥没有,吃啥啥没够,是正经进士出身,就是不怎么会说话,总是得罪人,全靠娶了这位夫人,各种上下经营,仕途才得以顺畅……”

  叶白汀:“这场花宴,有死者熟识的人?”

  “那可太多了,圈子里的人就那么,混久了,谁不认识,出去谁不说声熟人?”申姜想起那日徐府前车水马龙的热闹,“云安郡主也去了的,好像席间还出了点事?”

  叶白汀:“什么事?”

  申姜摇了摇头:“不知道,夫人圈里总有是非,好像庄夫人和云安郡主早先就有龃龉,那段时间北镇府司忙成那样,都没关注,我也就是和人聊天时听了一耳朵,具体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排查吧。”仇疑青道,“先摸查死者当日的时间线,云安郡主那边是否有异,再是席间大大小小的所谓‘意外’,有人投毒,必会留下痕迹。”

  申姜立正行礼:“是!”

  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有点难以启齿,搓了搓手,眼角瞟向叶白汀:“那什么,这回这个和死者有染的,会不会也可能是男人?”

  “不,沈容华喜欢女人。”叶白汀没答,仇疑青先说话了,且话音极其笃定。

  申姜就不懂了,为什么啊!

  叶白汀见申百户实在可怜,善意提点:“忘了你说过的话了?”

  申姜一脸懵逼,啥?他说过什么了?竟然无意之间说破了真理么?为什么他自己不记得了!

  仇疑青话音冷漠至极:“宗室嫁娶,会事先了解对方品性。”

  这个申姜懂,别说宗室,就是寻常人家嫁娶,也得先私下打听打听对方脾气秉性呢,可你会打听,别人不会瞒么?没准早准备好了,就不表现出来呢?

  叶白汀一看他就没明白,一脸‘怎么没笨死你’的嫌弃:“宗、室。”

  皇家的人,和寻常百姓怎么可能一样?没什么必要,别人不查也就算了,别人真要查你,别说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了,你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能查出来,每个人的生长轨迹都是有逻辑的,如果喜欢男人,那在少年时期定有不同表现,专门干这种事的人眼光老犀利了,怎会看不出来?

  你也说过,云安郡主得太皇太后青眼,她都这么受贵人重视了,婚嫁大事,下面人能不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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