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只正经狐 第50节
云阔眼中淡漠的神色,在垂下时变了一瞬,顷刻间又恢复如常。
胡以白:“之前甚玄师兄说是因为我对您有恩,他俩那晚才会来帮我, 可我始终不记得在哪见过您。在来乾灵宗前我一直在青丘, 跟瑶山境内相隔十万八千里都有余, 我觉得应该是不大可能见过面。况且我出手帮过的人,几乎屈指可数, 好像唯一符合条件的, 只有半月前我跟凤翎在万药谷救过的一只白泽。”
云阔怀里窝着小云兽, 手一抬, 小家伙就仰起头让他继续挠自己的下巴颏。
他淡淡道:“是怎样, 不是又怎样。”
他本意是想继续跟胡以白虚与委蛇, 不想正面回答。
可没想到胡以白听到他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却释然的点点头:“那就难怪了。”
既然他是白泽, 那早就该识破‘师兄’只是自己的伪装,但他却没有告诉凤翎,而是任由自己徒弟被骗得团团转。
这代表他收下凤翎确实没有多少主观意愿,就跟当初让墨氏兄弟来帮他差不多, 只是为了报恩罢了。
往好点想,他收下凤翎是为了报恩,也就代表他会一定程度上庇护凤翎, 不让他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往坏点想, 他对凤翎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如果邱夜央偏要利用凤翎针对他, 云阔估计也不会为了凤翎去跟邱夜央撕破脸皮。
就像今天这块碧血石, 就算云阔明白邱夜央这是在杀鸡儆猴, 却也没有任何表示。
以他的实力,绝非不敢,而是不想。
胡以白把碧血石装进锦袋中,仔细的系好封口,双手放在云阔旁边的雨花石上:“我知道邱副宗主跟您还有前任宗主之间都有很深的交情,您顾及往昔情谊,不想大动干戈也可以理解。但现在他为了威胁您都能做到这份上,把父亲的眼睛挖出来送给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句大不敬的话,简直丧心病狂!”
胡以白识海中浮现出用观微看到的那一幕。
它在碧血石里缓缓转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胡以白看了一遍,可是当它看到胡以白腰间的储物带时,那只眼睛忽然缓缓落下一滴血泪。
今天他出来时储物袋里的法器都拿了出去,只剩两样东西,一个是寒霜玄玉叶,另一个就是凤翎送给他的那片凤羽。
它认出了那是凤翎的长羽,所以它哭了。
就算魂魄陨灭,躯体消亡,可它却还保留着生前对骨肉至亲的那份不舍,以至于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自己亲身骨肉的羽毛。
那滴血泪落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深深震撼着,胸口都随之疼痛难忍。
那到底是一种怎样深刻的感情,就算千刀万剐、飞灰湮灭,却还是难以割舍,至死不渝。
可邱夜央只是为了威胁云阔,就把这样一位父亲的眼睛剜下来,用太岁血凝成半死半生的状态,让它既保留着生前的鲜活,又只剩下一个满是血迹脉络的眼球,既给予人至亲还活着的假象,又明明白白的地告诉他那个人早就死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就算他再痛恨凤侍天,可这关凤翎什么事?
他贵为一宗之主,却用这种手段来威逼胁迫一个孩子。
就算像司无涯说的那样,他为了宗门兢兢业业、肝脑涂地。可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完全将其他人视作草芥,他根本不配统领整个宗门。
胡以白缓缓站起身,“虽然您一直绕来绕去,不肯正面回应我,但我知道,要怎么做您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您出关时已修成仙体,却迟迟没有飞升,我想就是因为您还放不下乾灵宗吧。”
云阔一下一下百无聊赖敲在膝上的指尖猛然一顿。
胡以白却没再多说,拱手行礼:“弟子告退。”
看着胡以白渐行渐远的背影,云阔悬在半空的指尖慢慢收了回去,方才从容淡漠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
“当初您还说白泽乃世间极慧之物,无所不知,无所不通。现在一看,我倒还不如一只白狐。”
他仰头看着头顶一片流云,视线随着微风飘向远方:“或许是老了。”
……
一百五十年前,魔族率兵攻打瑶山,作为整个修真界的关口要塞,各大门派都抽调出了最强战力,差不多出动了一半以上的门派前去增援。
可没想到却中了魔族的调虎离山,等大家发现中计掉头往回赶时,已经为时已晚,当时逍遥山、佛音寺、天虚派,包过乾灵宗在内的几大门派都惨遭血洗,几乎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弟子。
寒沉洛还在周围撒埋了大量魔气炼化的魔种,让不少弟子都被心魔控制住,开始自相残杀。
当时就是乾灵宗的前任宗主,在内忧外患的险情下,带领大家力挽狂澜,击溃魔军,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师父的名讳响彻九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谁都不知道,寒沉洛假意投降时,忽然朝宗主放出了一只混元魔种,因为当时发生的太快,大家一瞬间都措手不及。
只有作为右指挥使的邱夜央以身为盾护住宗主,一剑斩碎了魔种,可他的双眼却被溢出的魔气侵蚀,开始血流不止。
但为了宗门的后续队伍能成功突围,邱夜央还是不顾伤情率弟子前去增援,后来战事告捷,魔军也被驱逐出瑶山界内,邱夜央的眼睛却因为伤情延误彻底看不见了。
之后有人送他两颗鲛人珠,可以让眼睛暂得光明,但鲛族常年生活在海底深处,属于阴暗之物,邱夜央的双眼一遇光就会宛如烈火烧灼一般疼痛难忍。
自那之后,景阑殿就变成了一片灰暗,再也没有阳光透露进去。
宗内所有人心里都有数,那次战功最大的人是邱夜央,可没想到宗主飞升时,却让他这个一直负责后方的徒弟即位,而一直冲锋在前战功赫赫的邱夜央还是继续担任副宗主。
他跪地双手接下宗主令牌,出门看到邱夜央就孤零零的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一双眼隐隐泛着蓝光,仿佛氤氲着一层水雾,落地成珠。
他皱着眉,无措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喃喃道:“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不知道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问师父。
其实他接过宗主令牌时,也问过一句。
云阔:“您明知道最有权继任宗主之位的人不是我,为什么?”
宗主望着殿门敞开的方向,眼波深沉:“夜央他确实是最有权继任我位置的人,可他个性太过偏执,很容易误入歧途。而你的性格闲适淡然,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执念,最适合跟他互补。”
云阔:“那也可以让他继任宗主之位,我去担任副宗主。”
听他这么说,宗主毅然摇头:“那你这个副宗主将会形同虚设。现在你的能力没他强,修为也不及他,对宗内各项事务也没他了解,如果连职位也没他高,他根本不会听你的。”
云阔:“……如您所言,现在宗内大小事务还是要靠他支撑,而宗主之位却由我继任”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
但宗主已经猜出他要说什么,他看向云阔,点点头:“是,这样做太自私了。当年瑶山之战,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亦是拯救了整个宗门的英雄,这份人情我永远欠夜央的,但我不能用乾灵宗的万千弟子去还。同样我也欠你的云阔,明知你无心这些,却还是把你拖下水,但在我心里,只有你来看住他,我才能放心离开。”
云阔看着手里的宗主令牌,怔怔出神了片刻,才点点头。
这就是邱夜央一直渴望的东西,可对他来说就是一块冰凉的石头,为什么世间之事总是如此呢。
人越想要的越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偏偏砸到头上。
他站在石阶上看着邱夜央的背影,握紧了手里的令牌,突然好想问他一句,让他失望的到底是师父没能让他继承宗主之位,还是他一直最信赖崇敬,甚至舍生忘死跟随保护的人,这次却狠狠辜负了他。
*
寒霜玄玉叶响起的时候,凤翎正在仔细擦拭着手里的思狂,自从那次被邱夜央设计把它丢尽三昧真火炉里后,剑身上的剑纹都被火融得一塌糊涂。
即使注入灵力,也看不到它亮起的时候。
他问过天机阁的铸剑师,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对方说思狂虽然之前一直被镇压在妄邪塔下,但它本身并不是一把邪剑,而是一把情剑。
相传是一对眷侣,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便以剑传情,双方将苦诉衷肠的情诗都刻在了这把剑的两面上。
但后来一方因为长久的折磨,因爱生恨,疯癫之下用这把剑杀了他的恋人,之后自己也拔剑自刎,两人皆用这把剑殉情。
没想到两人的执念都依附在了这把剑上,每当有情人经过,它都会蜂鸣不止,企图将这些终成眷属的人杀死。
之后被无量天尊镇压在妄邪塔下,直到凤侍天把它带出来,送给凤翎。
当时只是随意一试,没想到凤翎的血一滴上去,它立刻便认主了。
现在如果想要这把剑复原,重新唤醒里面的剑灵,就必须要一样东西——一个与他两情相悦之人的心头血。
只要一滴,此剑方可复原。
可凤翎一听就知道不可能实现,先不说他没有两情相悦之人,就算有朝一日有的话,怎可能为了一把剑就取对方的心头血?
正想着,身上的寒霜玄玉叶猛然响起,他惊得差点把思狂扔在地上。
师兄?
第46章 为什么是他?!
等凤翎赶到时, 玄玉叶的哨声已经戛然而止。
原地只有一只风车和一根金鱼糖人儿插在一棵翠竹的裂缝间,随着风起,彩纸糊的风车正咕噜噜的转,师兄早已不知去向。
凤翎走过去, 把风车和糖人从竹缝间拔下来, 发现风车的四个扇叶上还写着四句话。
“今日庙会还有摆龙舟的, 你不知道其中一条黑龙舟简直跟龙迟予一模一样,下次带你去骑他头上。”
“本来想给你买点上次的糖糕, 可这次小贩没出摊, 只买到糖人, 味道一般, 不喜欢直接扔。”
“别把自己逼的太紧, 修炼也要注意休息。”
“还有试剑大会祝你一鱼当先, 勇得魁首!”
凤翎再看了眼糖人儿,才发现这竟然是‘鱼跃龙门’的图案。
龙门的顶部还刻着‘魁首’两个小字。
其实胡以白把风车和糖人儿插在竹子上, 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用隐身符,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没想到凤翎看着风车上的留字,忽然就哭了。
就像在望雪谷陷入梦魇那次, 一声不响的,如果不是他用观微看得清清楚楚,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眼泪都要流成河了。
胡以白顿时纠结起来, 看小凤凰哭起来没完,他叹口气把隐身符一撕, 还是走了过去。
“我送风车是为了逗你开心的, 怎么还哭了?”
听到师兄的声音, 凤翎赶忙捏诀清理掉自己脸上的水痕,可那双淡银色的眼睛周围都红通通的,在类雪似冰的皮肤上,简直不能再明显。
凤翎干咳一声,掩住咽喉的酸涩,摇头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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