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就不可以吗 第163节
没有选择趁势追击，火照是在笑着的，但却并非是在嘲笑，亦不是其他什么浅显的情绪，他只是神情复杂的注视着玉藻前，就仿佛刚刚出手挖去了九尾狐内脏的妖怪不是他一样。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最少之前他没有说谎。”
紧跟着苏尔的疑问，欣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与苏尔心意相通的欣可第一时间便知晓了这个男人想到的是什么，她可以肯定在那个黑暗的地下所见到的火照丧失希望以至于绝望到蜕变成真正的妖怪的模样绝非虚假。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九尾狐吗？
却为何刀剑相向？
第五十一章 困境
作为天照侧面的化身，玉藻前本该与大和国一系的神明与妖魔有着同样的立场，哪怕她之前盗走了珍贵的八尺琼勾玉，但从大和国几百年来都没有什么追索的反应就能看出双方之间那种藕断丝连的暧昧。
同样也应该不是那些之前的神人在被天迩岐志国迩岐志天津日高日子番能迩迩艺命强行转化为鬼族后的报复，不管怎么想，那些事情都与九尾狐无关才对，甚至她还很有可能是因为无法接受那种惨剧而选择了离开。
从火照此刻注视着玉藻前的复杂表情就可以看出这种纠葛，作为天孙的长子，当他还小的时候毫无疑问是见过玉藻前的，双方也称得上是熟识，百年后的相见却是以血开幕。
火照的出现就是一条鲜明的分界线，从他身后的阴影中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一般，不断有着大大小小的鬼族正在向外走出着，额头生长着模样不同大小不一的角，或是健壮，或是敏捷，唯一有所相同的或许便是脸上那份嗜血的渴望。
他们在渴望着在被约束了几百年后于这个新的时代里打响自己的名号，整个鬼族的名号，将自己的存在清晰的铭刻在其他妖怪们的记忆之中。
妖怪们不需要荣誉，却需要着奇妙的认同。
与苏尔与欣可几人当初在大和国地下所见到的半吊子的模样不同，这些走出的鬼族身上那股夹杂着异质颗粒的不纯妖气终于消失了，在大和国被掀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蜕变为了妖怪，不再站立于神人与妖怪之间。
这些鬼族们并没有太多花哨的能力，他们也不需要呼出火焰或是阴毒的诅咒来消灭敌人，仅仅依靠着自己的身躯，无论是更偏向正面冲撞还是敏捷骚扰，与他们为敌的妖怪们大多落入了被肆意拿捏的窘境。
就仿佛自身化为了普通的凡人，而这些突然出现的妖怪们却仿佛从山上冲下来的野猪，每一次撞击都能听到自己骨头不堪承受的呻丨吟，擦着即伤，碰着即死，这就是归属于玉藻前的妖怪们此刻最真实的感受，更有甚者已经陨落在了第一波的冲击之下，头颅直接嵌入了身体之中。
鬼族的入场一瞬间便改变了出云国一方因为玉藻前之前横行战场时的劣势，仅仅只是入场那一波的冲击竟让玉藻前一方的妖怪有了溃败的架势，然而对于他们来说，更让他们丧失斗志的还是那玉色的狐狸所受的重伤。
散发着金色光辉的血液至今还在缓缓滴落，当落在被妖气侵蚀的泥土上时发出了滋滋的响声，还有升起的青烟。
不时有着忠诚的妖怪向着玉藻前这边冲锋而来想要解救自己落入困境的主人，然而这样自杀式的冲锋却也在鬼族与出云国的连手之下被压了回去。
胜利的天平在鬼族加入战场的一瞬间便发生了极大的倾斜，自然知晓自己的部下如今的困境，然而玉藻前却已经无法顾及过来，缺失的内脏以及源源不断涌上来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快速的喘息着，然而肺部越是起伏血液便越是流失，一丝微不可查的虚弱感已然浮现上来，哪怕微弱，却的确存在。
“你完了，九尾”，甚至已经提前享受起了胜利的果实，建御名方看着这只虚弱的大狐狸咧嘴笑道。
足以将他的勇武夸耀至后世的皮毛正在向他招手，而他也不介意在这个时候表现一下什么叫做胜利者的余韵。
“是吗？”，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语也不失优雅，玉藻前讥笑着胆怯的神明，“那何不上前来呢？”
“……”，没有了回答，建御名方的脸色阴晴不定，拳头松开又合拢着，他不确定这只狐狸是不是真的失去了还手的力气。
若是大大咧咧的就这么走过去却被同归于尽的话，那他岂不是就成了出云国的笑柄——就算为了出云国不至于背负这种污名，他也必须谨慎才行。
建御名方冷哼了一声。
“……虽然刚才并没有看到，但是当光辉被突破的那一刻，吾便知道是汝了……”，无论是玉藻前还是火照都没有在意建御名方的意思，他们的严重更多的还是彼此，即使是向着刚刚才对自己造成重创的敌人，玉藻前的话语中也没有什么愤怒与仇恨的意味，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
火照张了张嘴，那口型无疑是想要道歉的样子，却在最后又化作了叹气声。
“……也是呢”，高大的鬼族在嘲笑着，却不是在嘲笑玉藻前，而是在嘲笑着他自己，“源自太阳光辉的保护，那是天照最直观的力量，同样也只有天照的血脉才可以突破……还真是讽刺啊，父亲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即使这份血脉已被扭曲，已经堕落，却在根源上依旧刻印着天照的影子，无法抹去。
用力的摇了摇头，火照已无意再纠结这样的问题，过去那个身为神人的他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名为火照的鬼族，对于自己在这几百年前他已经认识了无数次，不需要更多的话语。
“准备好了吗？”
无疑是在询问玉藻前是否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是从火照的口中却仿佛是在询问晚饭吃什么一般，而玉藻前也只是平淡的回答着他的问题——
“来吧。”
身形高大的鬼族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光的暗影，仿佛连白天所有的光芒都吞噬，这暗影就是他的身体，他的拳！
“喝哈哈哈哈哈哈！”，兴奋的发出了狂笑声，建御名方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随手抱起了身边的巨岩，他迈着大步向那只玉色的狐狸冲了过去，连大地都因为他沉重的步伐而剧烈的颤抖着。
仅仅只跑了几步便发觉无法满足，建御名方干脆旋转着身体用力抡圆了将抱着的巨岩甩了出去！
巨大的岩石穿破空气发出了撕裂布匹般的声音，其体表也在急速的升温着，甚至微微发出暗红的光芒，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巨石便已经触及到了玉藻前的毛发！！
第五十二章 逆转
瞳孔因为兴奋与期待而缩成了一个小点，建御名方仿佛已经听到了那只狐狸的颅骨被砸碎的清脆声音，白花花的脑浆，不知道天照的侧面所化作的妖怪品尝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苏尔已经看到那些隐藏在战场边缘的老妖怪们快要忍不住了，在实力高强的人们眼中，时间也随之放缓了脚步，那火照所化作的暗影在变形着，转移着自己的位置，又从虚无实质的暗影中冲出，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拳，强健的肌肉虬结在一起，分外可怖。
不止是火照杀机毕露，另一边建御名方也紧跟着他砸出的那块巨石后方扑了上来，只要能够靠近此刻行动不便的玉藻前身上，他就可以箍紧她的头颅将这狐狸绞杀当场，唯独力气是这位出云的神明最为自信的事物。
“你不动手吗？”，欣可毫无诚意的向盘腿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发问着。
“……算了，这不也正是她请求的吗？”，苏尔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况且还收了别人礼物的，多少也要按照别人的意思办事吧……虽然要办的事情就是坐视她的死亡多少有些太奇怪了。
默不作声的看了这两个人一眼，八云紫就知道在她上门而没有找到人的时候他们绝对去见了那只狐狸，也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虽然心中分外好奇，但是八云紫却也知道这不是她能够过问的事情，只能将疑问暂且埋在心里。
这边只言片语的交谈只不过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另一边的九尾狐却已经来到了可以说是她狐生最为危险的时刻，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从自己脊髓上一路蔓延上来的凉意，还有那种针扎一般的幻觉，妖怪的本能已经为她警示到了极限，但她却始终维持着受伤后的姿势趴卧在原地，一动不动。
被这扑面而来的风压所压倒的白色毛发顺着风向后倾倒，玉藻前只是轻轻地闭上双眼，九条巨大的尾巴如合拢的花瓣收拢了起来，只是顷刻间便将她包裹成一团——真正变为了白色的狐狸。
那是最为纯洁的白色，每一处躯体每一根毛发都在散发着正午炽阳般的光芒，明明此刻还是天空中的太阳还未落下的白天，但是这处战场却已经被照的透亮，哪怕妖怪们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却依旧可以透过自己的眼皮感受到这份光明，与这处小小的角落相比，世界的其他地方就仿佛仍在黑夜一般。
而对于最近距离直面这种变化的火照与建御名方来说，这本该美丽的光芒却散发着最为致命的气息，脸色骤然变得惊恐了起来，火照只来得及将自己被暗影所覆盖的手臂阻挡在身前，那些鼓动在他身后的暗影前赴后继的向着前方涌去，被抵消，被消灭，被融化，甚至当光芒消散时，火照那竖在身前的右臂已被生生刮去了一层血肉，宛如被最锋利的刀锋切过，光滑无比，除了那份疼痛以外一丁点血液都不曾留下。
更惨的却是建御名方，若不是那块被他甩出的巨石正好挡在他的身前替他拖延了一丝，恐怕他现在就只能剩下半个头颅了，但就算如此，匆忙进行躲避逃跑的他也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左臂，伤口处同火照一样，光滑到没有一丝血液。
在玉藻前这一击下受伤最严重的甚至不是他们两个，而是那些觊觎着九尾狐的血肉以及想要斩杀大妖来扬名立万的无名妖怪们，几个呼吸前一同扑过来的他们甚至在这个世界上连点残留物都无法找到，永远的消逝在了光芒里。
这样无论是神明还是妖怪都无法抵抗的攻击对于玉藻前来说也负担极大，更不用说她早就因为火照的偷袭而受到了重创，艰难的拖着后腿重新站起来的狐狸威武之余却散发着无法掩饰的虚弱感，而她的虚弱又更进一步刺激着那些闻到血液的群妖。
光芒万丈，已经不能说是形似玉石或是太阳，玉藻前此刻完全就是由溢散光构成了形体，漂亮的透蓝色眼睛正注视着建御名方，将这魁梧神明的外强中干尽收于眼底。
两根光之尾只是如鞭子般的抽下，在响亮的破空声中，两道交叉成十字的光弧便斩向了建御名方，势若闪电。
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两道袭来的光弧，已经是第二次了，在时隔了这么多年后，建御名方再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痛苦，名为弱小的痛苦，就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这只巨大的狐狸，而是那个带着天照的命令来到他与他父亲的面前，又当着他们的面将他的哥哥逼死的建御雷神，如此傲慢，又如此强大……
他们是不同的，却又同样是那个天照的麾下。
太阳穴处暴起了如蟒蛇般的青筋，一口钢牙也咬的咯咯直响，建御名方在颤抖，然而无论他有多么的愤恨，就连他自己也都清楚一件事实——已经重伤的他绝对无法在这样的攻击面前存活下来。
绝望。
绝望到发出了无意识的喊叫，汗水从额头滴下，瞳孔已经放大至了极限，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轰鸣。
那光在靠近，在接触，在——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叫喊声，建御名方呆滞的收缩起了瞳孔，那只还完好的手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身躯。
是真的。
他还没死？
为什么？怎么回事？
再次活动起来的大脑快速的回忆着，建御名方已经想起了刚才一瞬间都发生了什么，那两道无疑会将他斩成四块的光弧在最后一刻向上偏了过去，本该致命的攻击所造成的战果到最后仅仅只是烧焦了他的头发。
但是为什么？
“建，建御名方命，我我，我们来帮，来帮您了！”
颤巍巍的，明显已经恐惧到了极限的声音。
当建御名方呆呆的回过头时，他便看到了一队握紧长矛正看着他紧张到忍不住吞咽口水的人类，身上还穿着出云国发下去的盔甲，可以为他们提供些足以对抗妖怪的力量，但这都不是重点。
‘那只狐狸……是为了避开他们吗？’
建御名方的大脑从未转动的如此之快过。
第五十三章 涣散的希望
当涵盖着愤怒与杀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出光弧后，玉藻前才突然看到那队抱成团冒险冲到了建御名方身后的出云国人类士兵，说是士兵，实际上也不过是被充入军中的农民罢了，以那么近的距离，当灼热的光弧斩死建御名方后，也势必将这些人类斩为肉块，无法偏斜。
我该无视吗？还是该打偏？这样的疑问在电光火石之间穿过了玉藻前的脑海，却又在下一刻变成了那个自称为人类的男人模样……还有那串自己已经送出的勾玉。
‘算了……本就是该陨落于此的生命，又何必再造杀孽呢？’，心灵是平静的，玉藻前轻轻的拨动着那两道光弧，又看着它们从那愚蠢的神明头顶划过。
这片战场上神明该死，妖怪该死，唯独不该死的或许只有这些从头到尾都不曾获得什么的人类，为了虚无的未来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看似长久的考量只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而建御名方也得以拖着残缺的身躯苟活了下来，他呆呆的看着这支出现在他身后的小队，欢喜着。
“……啊，你们……做得好啊”，从喉咙中咕噜着，建御名方深深的为这样不畏生死的义举而感动，他在流泪，却是在笑着流泪，不知是恐惧还是喜悦亦或是感动，“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啊！”
“建御名方命！”，被平常所尊崇的神明亲口感谢让这些人类也备受鼓舞，他们也在流泪，这是满足的泪水，“总，总之我们快跑吧！就由我们来掩护您逃跑！”
就在面前的他们自然将建御名方所受到的伤势看在眼中，不由得连连提醒道，然而建御名方却是困惑的歪起了头。
“逃跑？我？逃跑？”，仿佛被打傻了似的，他用他仅剩的右手反手指着自己。
“啊，啊？”，人类也不解着。
“不需要逃跑啊！我们！”，咧嘴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建御名方胡乱的将自己脸上的泪水与鼻涕涂抹开来，高声大笑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