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就不可以吗 第218节
极力抵抗的苏尔与因为这句话而勃然大怒的吉普莉尔展开了一场‘诛死搏斗’,最终以苏尔的求饶以及散落了阳台一地的白色羽毛而暂且告一段落——扑腾下来的太多,以至于消散的速度赶不上了出现的速度。
两个人又以一种同样没什么力气的姿势趴回了栏杆上,在这里还能看到远处一闪一闪的灯火,还有城市里永远也不会少的汽车鸣笛声。
难得安静。
也许几分钟,也许即使分钟。
“一脸深沉的趴在这里,是在等着我安慰你吗?”,以一种相当稚嫩的样貌,吉普莉尔说出了老气横秋的话语。
“不要说的我好像一个故意扮深沉来吸引女孩子的人渣一样行不行?”,苏尔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好像还是他在与吉普莉尔重逢后第一次单独相处着,之前的时候吉普莉尔似乎有几次想要拉着他单独说些什么,不过却都被欣可挡了回去。
尼尔巴连大人永不缺席。
不过现在她好像还在下棋……苏尔转过头又确认了一眼。
是在下棋没错。
当苏尔回过头时,他便看到吉普莉尔正侧头看着自己,可爱的脸庞也正搭在自己抵在栏杆上的手臂上,那双闪烁着星星的琥珀色眼瞳里似乎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于夜晚的星光下折射着荡漾的水光。
苏尔的心中微微一颤。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任何的依据,也没有任何的提示,但是苏尔确实在此刻的天翼种身上看不到了那种狂气或是昂首挺胸的骄傲,她似乎在无助着……苏尔无法确信……他只是……尝试着说道。
不是什么无法倾诉的爱意,也不是什么羞涩到无法开口的腼腆,而是另一种趋向于悲伤的情感。
苏尔捕捉到了,苏尔也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又在犹豫着是否该有自己戳穿,但最终还是变得坚定了下来。
他注视着吉普莉尔的双眼,没有游移。
转过头去平视着前方,苏尔向着自己的身侧,亦是更靠近吉普莉尔的方向挪移了一步。
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让他疑惑太久,很快的,有什么冰凉但却很快变得热了起来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胳膊一侧——吉普莉尔也挪移了过来。
那是一种实质的存在就在自己身旁的触觉,超脱了空间,仿佛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轮廓,她的轮廓,远比记忆中那个高大的身形更加瘦小,也更加清晰。
很奇怪吧?
明明是纯由能量构成的生命,但却像是肉体凡胎的哺乳动物一般拥有着体温,光滑的肌肤上没有一丝瑕疵,甚至还有着近乎于透明的汗毛,比任何生物都更要精致。
吉普莉尔也看着前方,两个人注视着同一片黑夜。
没有说话,也没有着急,苏尔只是平静的等待着,等待着吉普莉尔说出她想要倾诉的话语。
他的时间很多,她的时间也很多。
在肉眼可见的漫长未来里,他们将永远的彼此陪伴在一起。
“我所侍奉的主,吾主祂……祂放弃了我。”
吉普莉尔似乎哽咽了起来,话语也断断续续的,声音也无比低沉。
“将所谓的自由送给了我,让我从此无法再以天翼种来自称。”
“祂说——我自由了。”
“我真的自由了吗?苏尔……”
从未有过如此怯弱的模样,甚至应当以软弱来形容,吉普莉尔从刚刚将自己的脸颊埋在上面的胳膊间微微侧过了头,以那狭小的缝隙来窥视着苏尔,期待着他能够说些什么——无论什么都好。
“自由啊……”,苏尔低声重复着,他想要站在道理的制高点上评价些什么,但却又觉得自己并不拥有这种资格,“不必委曲求全,也不必为了什么事情而低头,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时就可以随着心意去做,让自己得到满足,我想这应该就是普遍意义上的自由吧。”
“你拥有这样的自由吗?”
吉普莉尔无法回答。
“我……”,她在踌躇,“我想要再一次见到你们,所以我来了,我想要呆在你的身边,所以我就在这里……这是自由吗?”
“……如果以星球的引力作比,那么你恐怕正在因我的引力而被捕获”,出乎意料的平静,也出乎意料的坦诚,没有什么话语上的遮掩与婉转的暗示,苏尔的话语已然近乎于明示。
“那么,自由就是不存在的”,稚嫩的身体里存在的是一个成熟的灵魂,吉普莉尔在喃喃着,“当我的主……当阿尔特休大人向我说出那句话时,我作为天翼种的使命以及作用,连带着我存在的意义都已经被彻底否定。”
“茫然,恐惧,无措,如果不是特图所带来的那个消息,如果不是我始终在心中默念着你们还在另一个世界里身处于危险之中,而我则肩负着特图的使命而来,恐怕……”
不曾将话语说完,但是吉普莉尔字词中所隐含的一切都已经展露在了苏尔的面前。
唯独在这样的事情上,所有的天翼种都拥有着一颗纤细的心灵,甚至让人无法相信这样柔软的心灵会出现在那些好战,又以收集其他种族的头颅为爱好的屠夫身上。
天翼种就好像一些飞在高空中的风筝,将她们与地面联系在一起的也只有一根纤细而透明的细线——为创造她们的主人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而正如断了线的风筝将会飞向没有人知道的角落,失去了主人的天翼种也将……葬送掉自己的性命。
吉普莉尔在茫然着,为那两个过去从未思考过的字眼而迷茫。
吉普莉尔在恐惧着,为是否要就此葬送掉自己的生命而恐惧。
她不想死——最少不想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死。
她还有想做的事情,想要重新见到的人——苏尔。
第十七章 悄悄的悄悄话
这样的迷茫与恐惧只会因为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与击杀而得到缓解,如同在沙漠里艰难跋涉的旅人得到一瓶清澈的水一般,但只要他不曾走出那片沙漠,干渴便永远不会消失。
双手终于放开了栏杆,铁质的栏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被吉普莉尔握紧并扭在了一起,她转过了身,正对着苏尔,连带着让苏尔也松开了栏杆,两个人彼此相视着。
低头看着吉普莉尔如今瘦小的身躯,苏尔还能看到她那小小的喉结紧张的上下微动着。
良久,吉普莉尔一条腿微微向后后撤了半步,随即屈膝半跪了下来,两条在刚才的打闹后张开在身侧的双翼此刻乖巧的收拢在了腰侧,还有她头顶的那束光轮,此刻也停止了自转,已经落在了她的脑后。
她的头低垂着,没有什么更多的话语,也不需要什么过多的解释,苏尔知道这是一种仪式。
在他对天翼种的了解之中,这是她们唯一一种代表着绝对忠诚臣服的姿势,意味着只要他在此刻将手放在她的面前,那么从此只需要他的一声命令,吉普莉尔就将以自己的生命去将它贯彻到底。
只需要他伸出手。
断了线的风筝在寻找着看不见的锁链,让它不至于随风飘荡而摇摇欲坠的锁链。
天翼种是不会繁衍后代的种族,对于所谓的恋爱感情亦或是其他的感情,只要涉及到细微的心理变化,那都将是她们仅限于口耳相传的笑话。
然而此刻的吉普莉尔却感觉自己的心——她的核心正在鼓动着,从里面迸发出的能量宛如每时每刻都在她的体内爆炸,让她眩晕,让她无措。
为什么他还没有回应?
为什么他不伸出他的手?
他在……犹豫吗?
忍不住快速的呼吸着,吉普莉尔想要抬起头,然而身躯微微颤动间却还是维持着整体的静止。
她还可以等待。
是的,她还可以等……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乃至于更久。
吉普莉尔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了苏尔的叹气声。
随之坠落的还有她的心,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在吉普莉尔如同坠落了冰窟之际,一双手却穿过了她垂落在两侧的发丝,落入了她两侧的腋下,随即微微一发力将她举了起来。
不同于刚才苏尔从高处与吉普莉尔对视着的情形,如今的他们却是在平视着。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只是变得更加温柔了些,又似乎是在可怜着谁……是在可怜着我吗?
这样的姿势本该迎来吉普莉尔的极力挣扎,然而粉发的天翼种如今却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一动不动着,将全身的重量全都集中在了那双手之上——是的,她该挣扎的,为这份开玩笑般的举动,为她所表露的忠心却受到了拒绝时的愤怒。
她本该愤怒,然而直到那个男人再次开口前,吉普莉尔却始终保持着安静,一动不动着,又或者可以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连双臂都只能无力的从苏尔的手边垂落。
“不要这么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啊……我可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才拒绝的哦?”,吉普莉尔听到了苏尔无奈的声音。
粉发的天翼种如今的身躯并不沉重,以苏尔的臂力甚至可以这样举着直到第二天早上。
这些话语与疑问恐怕从阿尔特休将她从与生俱来的使命中解放后就已经出现在了吉普莉尔的心中,只不过被特图所带来的紧急消息所压制了下去,又在咽下这种身形缩小,以至于意志都变得软弱了的时候爆发了出来。
是的,如果有一天战神真的死去了,那么不同于她那些肯定会自愿跟随着自杀而去的姐姐们,吉普莉尔只会感受到无穷的寂寞与痛苦,但唯独不会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变得软弱了,比那个沉浸在杀戮与战斗之中的她软弱了不知道多少倍。
是苏尔让她变得软弱。
是他们之间经历的一切让她变得软弱。
是爱。
一种吉普莉尔知晓,但却从未真切的了解过的感情。
苏尔明悟了这样的事实,然后——将伸出的手臂收回,让粉发的天翼种得以更加靠近自己,直至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让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音。
嘭咚。
苏尔莫名有些恍惚了起来,若是将记忆的长线回放,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将吉普莉尔拥入怀中,承认了一份早已存在,早已知晓,但却始终不曾放置于明面上的情感。
没有话语,也不需要话语,在这样的怀抱之中,吉普莉尔已经逐渐安定了下来,将苏尔的全部心意都收纳于心底。
不需要她跪地效忠,也不需要她将自己放置于他人之下,他们之间应当是平等的——平等的对视,平等的交流,无需将愤怒与不满掩藏在命令与忠诚之下。
也无需将这份感情冠以忠诚的名义。
她应当是自由的,以自由的意志拥抱身边的一切,拥抱未来的命运——哪怕靠着自己的双手与意志打破了命运的他们从不相信命运这样的字眼,但唯独在这个时刻,吉普莉尔希望自己与苏尔,甚至是与那颗杂草,与欣可的命运可以纠缠在一起,一同永远的存在下去。
她已经拥有了其他天翼种所永远也无法想象的自由,此刻又拥有了其他天翼种所永远都无法想象的……爱。
于城市黑夜的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