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149节
分给他们这些就要饿死的流民!
带着他们!
打下了郡衙!
砍下了那个踩着他们的头颅高高在上的一郡之首的头颅,掷于阶下!
这种胆大包天的反抗行径,于他们而言,无异于黑暗之中的那一点光!
人之所以习惯黑暗。
只因他们不曾见过光明。
……
越来越激昂、越来越雄壮的鼓点中。
所有人都静静的目送着陈胜一步一步走上点将台。
四千红衣军。
三百甲士。
众陈家人。
千百寨民。
都在看着他。
看着他用至今仍不算高、不算壮的身躯,举着鲜红色的大旗,一步步登上点将台!
单薄的身形,与他过往的那些胆大包天、惊世骇俗的作所作为,形成鲜明的对比!
越发衬托出思想与人格的伟大!
这个时候。
哪怕是最难以正视他的陈守,都觉得那道又矮又瘦的人影,晃得他睁不开眼。
……
“笃。”
陈胜登上点将台,行至中心,轻轻的放下手中的鲜红大旗。
他一手扶着大旗,一手伸手虚按。
鼓点声迅速停歇。
“起来吧!”
他大声道。
脸上带着笑意。
四千红衣军整齐起身,仰着头,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笑脸。
如此庄重肃穆的场合,他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丝毫的违和。
只令他们感到平和与宁静。
“我想你们应该都认识我。”
陈胜的开场白永远都是这么接地气:“但我还是要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胜,但你们应该称呼我为张楚,张楚将军,你们的将军!”
“一个月前,州府划拨了一批济荒粮,分给郡中诸世家大族。”
“我不太同意他们的分法儿,所以我就带着李仲他们,去劫了那批粮食,分了一半儿给县里边的流民们,再用剩下的一半儿,招募了你们。”
“那时候,我们还只有百十人。”
“当时,面对押运粮食的几百人,我问过李仲他们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高高在上。”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做牛做马。”
“李仲他们给不出答案。”
“我也给不出答案。”
“我觉得,这个答案可能得问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讨。”
他用低沉而有力的嗓音,一句一顿的缓缓说道。
“六天前,陈郡郡守熊完,做郡守做腻味了,勾结了北方作乱的太平逆贼,想要他熊氏世世代代做陈郡王。”
“我也不太同意他的想法,然后就带着你们,打进了陈县,攻占了郡衙,去问了他一句:凭什么?”
“他回答我说:‘甿隶之民,就该使其仰卧于淤泥之内,商贾之子,就该使其奔波于市井之中’。”
“意思就是,商人就该在市井里做买卖,农夫就该在田地里耕田,流民就该饿死在街上。”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就问他,该由谁来决定,谁该做商人、谁该做农夫、谁该做流民。”
“他说他是颛顼帝之后裔、楚侯之四十世孙,对于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屁民而言,他就像天上的太阳,自然该由他来定,他说谁该是商人、谁就祖祖辈辈就是商人,他说谁该是农夫、谁祖祖辈辈就该是农夫,他说谁是流民、谁就祖祖辈辈都是流民……哦不对,流民都饿死了,就没有下一代了。”
说道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慢慢扫过台下聚集的四千红衣军以及诸多郡兵甲士、陈家伙计、蟠龙寨寨民。
他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苗。
他看到了波涛汹涌的浪潮。
他们……就是失去了田地的农夫,该饿死的流民!
陈胜轻笑了一声,平和的声音就像是清澈见底的泉水,安抚着他们心头的怒火:“可我还是觉得他不配,不配来决定我们该是什么人,然后我就拿着我的剑去试了试,试试他那颗高贵的头颅,和我们这些屁民的头颅有什么不一样。”
“结果有点意外,我轻轻一剑下去,他的头颅就掉了,跟个烂柿子一样,顺着台阶滚了一地,血糊糊的!”
“我愣了好久好反应过来……嗷,原来颛顼帝之后裔,楚侯之四十世孙,和我们这些屁民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一剑砍下去,一样会死啊!”
“那您跟我装您奶奶个腿呢?”
他笑着说道。
但他笑吟吟的话音落下之后,台下数千双眼眸中燃烧的火焰,却“腾”的一声,疯狂的窜了起来,炽烈的温度,烤得他们面红耳赤,连头发都立起来了。
原来,清澈见底也有可能不是清泉,还有可能是汽油!
“再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陈胜没再作停顿,而是加快了语速说道:“我们打开了陈郡的粮仓,把里边的粮仓拖出来,发给那些快要饿死的人!”
“我们处死了那些坐在官位上,却不为百姓办事,只想着欺压百姓的官吏,换了能做事、不欺压百姓的人上去,给咱们跑腿!”
“我们铲平了那些欺行霸市、鱼肉乡里的世家、大族,将他们粮仓里多得发芽、多得生霉的粮食,拖出来,发给那些快要饿死的人!”
“我们让陈郡变得更好了!”
“所有像咱们这样的人,都有活下去的希望。”
“所有像咱们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能像个人一样的活着,死的时候也像个人一样的死去。”
“而不是活得没个人样,死也不得好死。”
“但这还只是最简单的……”
他再次扫视了一眼全场,放慢了语速说道:“我还想让咱们的后人,以后想做官却做不了,只是因为他没有做官的才能,而不是因为他是商人的儿子、农夫的儿子、流民的儿子!”
“想让咱们的后人,无论是官宦之子、商人之子、农夫之子还是流民之子,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健康还是病残,他都能做个人,而不是给谁当牛做马!”
“这很难!”
他很认真的一字一顿说道:“真的很难,会有很多很多人想让咱们的后人,继续和咱们一样活着,继续去供养他们的后人、服侍他们的后人,继续让他们的后人像现在这样,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
“但不论多难,我都想去试试。”
“你们,会帮我的吧?”
场下一面寂静。
所有人都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似乎是觉得他所描绘的梦,太美好了!
根本就没可能做到!
又像是他们都没这个勇气!
没有勇气与他一起去做这个梦!
就在陈三爷和陈守等人为陈胜捏一把汗,心道他摸把授旗大典给玩砸了的时候。
点将台上的陈胜突然笑了,清清淡淡的说:“哦,原来你们连想都不敢想吗?”
并不如何激烈的言辞。
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子。
狠狠戳进了所有前一秒都还在迟疑,还在怀疑的人心窝子里。
李仲自人群中冲出,单膝跪地,高高的抬起头颅仰视着上方的陈胜,声嘶力竭的咆哮道:“但有所命,百死不回!”
撕裂的破锣嗓子,一下子便将所有红衣军官兵都唤醒。
是啊?
他们连想都不敢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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