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532节
无论他们如何往前增兵,吴广所率的一千五先锋营,仍然在坚定的往前突进!
而河滩之上,又一个集结完毕加强营,呼喊着“万胜、万胜”的口号,投入了战斗之中。
一个人有了必胜的信念。
他将是坚韧的、强大的!
一群人有了必胜的信念。
他们将是不可战胜的!
红衣军南征北战至今,从未打过败仗。
他们不认为,他们的首败,会交在此时、会交在此地!
有这样的念头在内,无论敌我双方的兵力差有多大,他们心头都只会一个念头:优势在我,草翻他们!
而王翦部的将士们,纵然预先已经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但真正撞上红衣军的时候,仍然被红衣军打得手足无措……
就像是他们没能料到,红衣军竟然敢以这样蛮横的姿态,直接强渡!
这可是黄河!
正经军队,哪怕没有敌军在河对岸设防,也得伐木作舟、连舟搭桥,才能渡之。
但这群牲口,愣是身上绑着铁锁,就直接泅过来,以索为桥,大军强渡!
他们就是想破头,也没想到红衣军会以这种方式抢渡。
这简直就是没将他们沿河筑防的这五万禁军放在眼里!
然而他们更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十五万红衣军兵分三路,与近三十万姬周禁军隔江对峙。
所有姬周禁军将士,包括王翦都以为,此乃蒙恬的疑兵之计,红衣军最终的渡河口,定然只有一处。
毕竟渡河作战太过困难,一旦敌军半渡而击,极大可能会招致惨败。
一处渡河便已经是冒险,更遑论三路齐渡?
但现实是,眼下三路红衣军,都在强渡黄河!
说要全面出击。
就要全面出击!
说要遍地开花。
就要遍地开花!
当一个团的红衣军将士,投入到战场之后,强渡黄河就已经功成。
但两个团的红衣军将士,投入到战场之后,沿河筑防的王翦部兵卒,就开始了溃败。
溃败之势一起,就再也无法遏制了……
……
姬周禁军大营,帅帐之内。
入夜后才偷偷越过红衣军防线,进入王翦大营的王贲,听到南方传来的悠远喊杀声,蓦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进入司州之后,没有红衣军的将士照面,也没去见蒙恬。
因为陈胜只给了他一道口谕。
没有王令为凭,蒙恬不可能只凭他一面之词,便更改作战部署。
反倒极有可能因他进了红衣军大营,获悉了红衣军的兵力部署,而将他暂押在红衣军大营之内。
而他刷脸进入了禁军大营之后,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老父亲。
很显然,知子莫若父,老父亲知道他的来意……
王贲焦灼的在帅帐之内来回的走动,数次冲出帅帐按着护卫帅帐的短兵逼问老父亲的去向,都一无所获的退回了帅帐中。
不多时,大营内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多,随军作战的民夫手忙脚乱的开始打包辎重……
王贲都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沿河筑防的禁军大军败了,大营马上就要后撤!
他一丁点都不意外。
他带过一段时间红衣军,红衣军是个什么情况,他非常清楚。
而老父亲,在接连遭遇了巨鹿会战与陈留会战两场惨败之后,他老人家已经失去了为将者的心气儿,这两年虽然凭着对姬周的一腔赤诚,仍在勉力维持局面,可要说能再战胜汉军,估摸着连他自己都不信。
那两场大败,实在是败得太惨了。
一场输了姬周国运。
一场直接连国都都输了……
不过平心而论,王贲觉得,巨鹿会战与陈留会战这两场大败,都非战之罪。
自家老父亲的兵法造诣,绝对称得上是当世顶尖,无论是巨鹿会战、还是陈留会战,他的部署都没出任何差错!
可巨鹿会战撞上韩信奇袭邯丹,陈留会战撞上李信奇袭洛邑……这谁能顶得住?
纵是上将军亲临,恐怕也得被这二人缠得焦头烂额。
这才是不怕流氓会武功,就怕绝顶高手做流氓啊!
一念至此,王贲便忍不住为老父亲叹了一口气。
命不令您为名将,一身武功又如何?
适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贲一抬头,便见身披甲胄的老父亲入帐来。
一别经年,老父亲越发苍老了,原先还只是花白的长发,而今已经银白似雪,魁梧的身量也消瘦、岣嵝了许多,再无当初高坐帅帐如虎踞的不怒自威气势……
王翦步入帅帐之中,双目血红的瞪着王贲,怒喝道:“逆子,如此你可满意?”
一句话便将王贲即将说出口的问候言语给堵了回去,他再次叹了一口气,一步跨过数丈,一手挽住老父亲的臂膀,一手落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王翦见状,怒不可遏的咆哮道:“混账,汝可是欲弑父耶?”
霎时间,大批短兵涌入帅帐之内,手按佩剑愤怒地看着王贲。
王贲看都没看到这些短兵一眼,目不转睛的望着老父亲,一句一顿的沉声道:“阿父,道理您都懂,儿子便不多说了,儿子只问您一句,为姬周尽忠,是否拉上这二十多万禁军将士同赴死亦在所不惜?”
他的话音刚落,还未等王翦开口,帐内的一众短兵便面红耳赤的怒喝道:
“我等不惧死!”
“死有何惧哉!”
“保家卫国,吾辈……”
王贲大怒,偏过头冲诸多短兵咆哮道:“黄口孺子,岂敢轻言死字耶?尔等阿母怀胎十月、死去活来才生下尔等,尔等阿父节衣缩食、含辛茹苦,千难万难才将尔等哺育成人,尔等有何资格轻言死字耶?”
他瞪大了双眼,头发根根竖起,面容愤怒得就像是要吃人一样:“保家卫国?谁人的家?是谁人的国?尔等为那姬周奋不顾身,可谁人知尔等曾为之血洒疆场?又有谁人感念尔等为国捐躯?尔等欲以国士报姬周、姬周待尔等如猪狗,听明白了吗?是猪狗!”
他声嘶力竭的咆哮着,说不出的愤懑,说不出的痛心。
似是在为他们而愤懑、而痛心。
又似是在为他自己而愤懑、而痛心!
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
假若我不曾见过光明……
王翦脸上的怒容定格了。
一众原本怒意勃发的短兵,也反被王贲喷得手足无措,呐呐无言以对。
王贲缓缓扫过帐中众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道:“阿父乃当世名将,儿子不信阿父看不出吾王为何遣蒙恬率红衣军西征,吾王生性宽仁,若非阿父态度反复,四次三番勾连太平道密谋吾大汉疆域,吾王定不会动此杀念,此番儿子压上阖家老小,才为阿父,才为这二十多万禁军弟兄,争取到一线生机,再不可任由阿父一意孤行,今日阿父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说着,他拔出佩剑,将剑刃驾到自己脖子上,再将剑柄塞入老父亲手中:“阿父若执意不肯,便请阿父先取下儿子头颅,待儿子接到离儿、武儿之后,咱们一家再在九泉之下团聚。”
王翦浑身颤抖着握着剑柄,老泪纵横的哀声道:“汉王何幸,吾儿宁死亦要报之!”
王贲坚定的大声道:“吾王广施仁政、爱民如子,德类三皇、功追五帝,能为这样的君王效死,儿子三生有幸!”
“哐当。”
长剑坠地,王翦痛苦的闭上双眼,哀声道:“罢了,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短短的十个字,却像是抽走了他的脊梁一般,本就有些佝偻的苍老身姿,越发的衰老了,浓重的暮气笼罩着他,如同风中烛、雨中灯……
王贲偏过双眼,不忍直视老父亲:“即刻起,某王贲结掌大军,擂聚将鼓,召诸将速至帅帐议事!”
众短兵不知多措看了看王翦。
王翦背对着他们,直直的望着帅帐上方悬挂的舆图。
王贲环视了一圈,怒声道:“尔等听不见吗?”
众短兵这才如梦初醒,单膝点地齐声高呼道:“敬遵上将军的将令。”
王贲:“都他娘的站起来,吾大汉儿郎顶天立地,唯有站着死的好汉子,无有跪着生的磕头虫!”
众短兵连忙起身,拔高了声音声嘶力竭的大声回道:“喏!”
王翦听着这阵许久都不曾听到的高呼声,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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