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坟场画皮十五年 第376节

“当年的赢柱公爵，不管是声誉上，还是在势力上都远远超过芈尤公爵啊！而且对您还有赦免之恩，推荐之恩，为何您没有选择效忠赢柱公爵？”

问完之后，申公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压低声音道：“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申无玉沙哑道：“因为儿子内心也有一个痛苦的根源，不知道该如何破解，儿子也有些难以面对真正的自我。”

申公敖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

申公敖仿佛在回忆，又仿佛是在探索当时自己的内心。

足足好一会儿，申公敖睁开眼睛道：“因为赢柱当时的眼神，太正义了，太光明了，他望向我的目光充满了包容，充满了宽仁，充满了怜悯，就仿佛正午的阳光，深深刺痛了我。”

申无玉道：“因为父亲来到大夏帝国之后，受到的挫折太狠，而且做过了一些屈辱之事，所以产生了自卑之心。就如同一个人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猛地被强烈的阳光射到，觉得眼睛刺痛，对吗？”

申公敖面孔一阵抽搐，道：“总之，我想到这个人，我就不舒服。就好像天生带着优越感，天生带着光环，让我非常非常不舒服。”

申无玉道：“那当时的芈尤公爵，也就是现在的芈王呢？”

申公敖道：“他不一样，他背后一片黑暗，他的眼神深不见底。”

申无玉道：“所以当申无缺回家之后，表现出来的那种自信张扬，还有那种天马行空的能力，深深刺痛了您是吗？”

申公敖嘶声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申无玉缓缓道：“父亲，我想要和您说一个故事。”

申公敖道：“你说。”

申无玉道：“有一个孩子，他的父母是近亲，因为不恰当的激情，所以怀孕了。生下来之后是一个残缺的人，完全畸形的！脑袋很大，身体很小，如同怪物一般，比正常的侏儒还要丑怪。”

接着，申无玉用手比划道：“他的脑袋，大概有这么大吧。”

“他非常非常聪明，因为脑袋大嘛。每一个人都有各种天赋，他好像把所有的天赋都点到了聪明才智上，但身体是丑陋的，残缺的。有点像是白骨领的那个身体残疾的人。”

“但是比白骨领的那些人更惨，他的身体非常非常脆弱，稍稍触碰到不干净的东西，就会全身溃烂，稍稍吹一下风，就几乎要丢掉性命。”

“所以为了保护他的生命，他的父亲重新都将他所在地下密室，每天晚上不能睡床，而是要睡在一具棺材里面。”

“那具棺材非常特殊，能够为他提供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里面非常非常干净。”

“就这样，他一天天长大了。他的父亲每天都派人去给他讲课，让他学习各种知识，他非常非常聪明，不管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了，完全是天才。”

“如果，他什么都不懂那还好，天天躺在棺材里面也没什么。但偏偏他学习了很多，也懂了很多很多东西。他渴望外面的世界，他也有欲望。”

“但是，不管他怎么哀求，怎么怒吼，他的父亲都不允许他离开地下密室半步。说身体太弱，到了外面的世界会死的。”

“不过我想啊，应该不止是这个原因。因为他的出生是不可告人的，他代表着家族的丑闻。”

“所以，他非常非常痛恨自己的父亲，甚至想要一头撞死在棺材里面。”

“于是，他的父亲找来了一个强大的阴阳师，来教他精神之术。因为他的身体是残缺的，所以可以在精神上强大。就是所谓精神上的强者，身体上的侏儒怪物。”

“就这样整整过去了五六年，他掌握了非常强大的精神术。”

“父亲，您猜猜看，他会学习什么精神术？”申无玉问道。

申公敖面孔抽搐了一下，道：“不知。”

申无玉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长得这么丑，这么惨，完全不能出去见人，整个人生都是痛苦的，那么他学习精神术最大的动力是什么？当然是美妙的幻想，美妙的梦境！所以，他学习的精神术就是造梦啊，为自己造梦。”

申公敖浑身开始颤抖。

申无玉道：“学习造梦术之后，他开始天天为自己编造各式各样的美梦。那些梦境实在是太逼真了，太美好了，让他完全沉醉啊，这样又好几年过去了。”

“但是梦境终究是梦境啊，尤其当他的造梦术越来越强，他在梦中反而越来越清醒，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所以他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

“他真的要发疯了，他要出去！为此，他开始自残，他又开始自杀了。”

“一直到有一天，他的父亲问他，你真的要出去吗？你真的要到外面的世界吗？他当然拼命地点头了，于是他父亲说，那你就等着吧，机会很快就会来临的。”

“不久之后，有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孩子，去了他的家里做客。这个孩子当年大概五岁左右吧，非常非常调皮，到了他家里之后，上窜下跳的，结果不小心从城堡上摔了下来，整个人陷入了昏迷，然后赶紧派遣最好的大夫进行救治。”

“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吧，这个孩子睁开眼睛，醒来了！”

“但是，真正醒来的灵魂并不是这个孩子，而是他！那个大脑袋的侏儒残疾，就是我故事里面的主人公。”

“有人故意制造了意外，让那个五岁的孩子摔下来。然后在永恒黑棺里面，进行了灵魂夺舍。”

“他的父亲非常强大，帮助他的灵魂，占据了那个孩子的躯体。”

这个时候，申公敖拼命地呼吸，全身都在激烈的颤抖。

“那个被夺舍的孩子，名字叫申无玉。而那个丑陋的近亲产物，那个脑袋大的侏儒怪物，就是我。”

“你们的申无玉在五岁之前，非常调皮的。但是之后就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变得优雅了。你们以为是那一次从城堡上摔下来，所以害怕了，有了心理阴影，所以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其实不是这样的，是因为你们的二儿子申无玉被夺舍了。”

“从那之后，我就成为了申公家族的二儿子，跟着你们回家了，我真正来到外面的世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某些近亲嗜好，我长大了之后，他竟然又把芈玉衣嫁给了我。”

“申公敖，或者说父亲，我才是那个被夺舍的孩子。老三申无缺，他没有被夺舍，他是无辜的。”

“顺便告诉你一下，当时如摩罗城之前，我不是被刺杀了两次吗？那都是假的，是我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因为老大申无灼功劳太大了，所有的兵权都掌握在他手中，为了从他手中夺走继承人，我必须想一些阴谋诡计，所以我就用了苦肉计，这样你才会充满愧疚之心啊。”

“另外，当时红土岭爆发了瘟疫，然后大离王国部落联军北伐，红土领危在旦夕。老大申无灼率领残军，对抗好几倍的敌人，竟然被他抗了下来。为了抢功劳，我带着一万摩罗族军队在最恰当的时间赶到了，把大离王国的部落联军杀败了，保住了红土岭！”

“在那个时候，老大不是在战场上失踪了吗？那也是我派人做的，用精神术加毒烟，控制住了老大，把他抓走了。”

“当然我不会杀他的，因为我觉得他以后对我还有用，等我夺了主君之位后，我会演一场好戏去把他解救出来，他肯定会对我感恩涕零的。”

“当时打赢了，但是老大申无灼失踪了，如果我安然无恙，就会很有嫌疑啊。毕竟谁获利最大，谁就是嫌疑者。所以我必须更惨啊，所以我就被妖灵珠击中了，彻底变成了植物人，变成了行尸走肉。”

“并且为了彻底一举定乾坤，那些大阴阳师前来救我的时候向你说，必须留一个执念，让我不要永久沉睡下去，需要拼命挽留我的残缺灵魂。于是你就想到了我最大的执念就是成为申公家族的少君，于是你就直接宣布，我申无玉成为申公家族的少君。”

“本来这个计划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完美了，等到恰当的时候我苏醒过来就可以了。最好是等到申公家族面临绝境的时候，我苏醒过来，然后力挽狂澜，拯救家族！”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老三申无缺竟然趁着这个时候崛起了。如此的快速，如此的惊人，瞬间压过了我的光芒。短短几个月，他立下的功劳超过了我和老大，这让我有了巨大的危机感。”

“所以我必须想办法除掉申无缺啊，我躺在床上每天上演行尸走肉，有的是时间啊。”

“那怎么害死申无缺呢？”

“我最擅长的是什么？造梦术啊！”

“所以，你就开始做噩梦了。”

“当一个噩梦重复几十遍的时候，他就变成了现实。”

“当时你梦到申无缺七孔流血，凄惨高呼父亲救救我，那个人不是我。”

“这个梦，就是我植入你的脑子里面的。”

“申无缺说得对，当年你很小的时候，做了那个噩梦，梦到你的父亲七孔流血挥舞着说，快走快走。然后不久之后，就传来你父亲申公虎的死讯，完全和你噩梦吻合了。而这个噩梦，就成为了你恐惧的根源，也成为了你黑暗的根源。”

“而我的噩梦，就将你的恐惧无限放大。”

“当我觉得火候已经够了，然后我就策划了那一场大戏。就是白玉川和李慕白来指认申无缺是夺舍者，是妖灵的大戏。”

“那场阴谋是完美无缺的，毫无破绽的，绝对能够将申无缺完全置于死地的。因为那个大日光明能量阵释放出来的光线，能够将申无缺活生生烤死，让他扭曲成为一团焦炭。”

“那个阴谋不但能够杀死他，而且还能将他彻底污蔑成为一个妖灵，彻底洗不干净。”

“但是没有想到，申无缺竟然那么厉害！在大日光明能量阵的致命射线照射下，依旧不死，反而洗干净了自己，还杀掉了两名阴阳师，厉害，厉害啊！”

“本来我的阴谋到此就彻底失败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它竟然还能持续下去。”

“我的噩梦确实放大了你的恐惧，但归根结底起作用的，是你的妒忌，是你的胆怯，是你的怯懦。”

“申无缺说得对，他的表现太天马行空了，太可怕了！他为了保护红土岭，制造了一系列黑暗学宫的惊天大案，让你彻底害怕了。”

“而更加根本的原因，是你从内心深处，不敢和芈王府作对，不敢和天空书城保守派为敌。而偏偏申无缺代表的是改革派，所以从内心深处，你害怕申无缺的存在，你想要把他永远囚禁起来。而恰好我醒来了，你不怕后继无人了。”

“所以，哪怕申无缺证明了自己不是夺舍者，不是所谓的妖灵。你依旧没有放过他，你依旧想要将他终身囚禁。”

“归根结底的原因是你害怕，你在恐惧。”

“申无缺说得对，你只是一只绵羊而已，所以面对申无缺这只雄狮的时候，你完全无可适从。你觉得他很讨厌，你觉得他很刺眼，因为他的勇敢，他的无畏，他的疯狂，他的天马行空狂野，深深照亮了你的怯懦！”

“正如同当年，你明明可以投靠赢柱的。就是因为你觉得太光芒万丈了，所以本能地自卑，本能地反感，反而舍近求远，去效忠了芈尤！”

“你曾经是勇敢的，因为在八岁的时候，你独自一人去追杀狼群，结果被包围在山谷之内，你依旧毫无畏惧，杀掉了几头狼，就在你险象环生的时候，你的父亲申公虎出现了，救下了你，而且把你视为一生的骄傲。”

“没错，那是一种勇敢。但也是一种无知者无畏，但如果顺利发展下去的话，他可能变成真正的勇敢。但是你父亲申公虎之死，你的那个噩梦，彻底摧毁了你的勇敢。之后流浪在大夏帝国的痛苦，又让你衍生了自卑的情绪。”

“异族人来到大夏帝国，通常都会有这种自卑感的，这是落后蛮夷来到先进文明后的自然感受，包括鸠摩冈大师也有，他也被家族部落视为叛徒。为了克服这种自卑，他完全献身于改革派的伟大理想。就是想要用伟大光明的东西来证明自己，还克服这种自卑。”

“这十几年你屡战屡胜，勇猛无敌！你的自信心，已经开始建立起来了，你开始重新相信你是勇敢无畏，霸气无双的人。你觉得你的恐惧，你的自卑已经消失了。”

“但是面临申公家族的绝境，你毫无办法，而申无缺用天马行空的办法，拯救了家族。但是却又给你树立了两个无比强大的敌人，芈王府，天空书城保守派。”

“你从心底害怕这两家，完全不敢为敌。但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但是，恐惧和自卑这两个恶魔，再一次被勾引出来的时候，你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只要你投降了一次，只要你向恐惧和自卑妥协了一次。尤其是在你这个年龄，那就无法挽回了。”

“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恐惧和自卑吞噬，坠入万丈深渊，永远不得超生。”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非常了解你。”

“申无缺和我，我们两个人把你看得透透的。”

“你问我为何了解得这么透彻？”申无玉道：“因为我这辈子，都在恐惧和自卑之中，一直都在。”

“你或许疑惑，为何芈王已经将我安插在你的身边了，直接把我扶持成为申公家族主君就可以了，为何还要对申公家族进行四面埋伏？”申无玉凄凉一笑道：“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也抗争过，我想要做完整的自我。所以他派来的卧底，几次督促我，我都没有理会，他几次想要见我，我都拒绝了。”

“申公敖，我这辈子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一直都在地下密室，都在那个棺材里面。所有的记忆都是痛苦，封闭，自卑，恐惧，我一点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