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灵性支配者 第323节
“这些年来,我阅读史书,领略古人的智慧。在以上千年计算的历史中,看到了很多古代的英雄人物,或者贤明和暴戾的君王。而自古以来,人们对君王的评价也不约而同:”
“面对敌国掀起的不义之战,只击溃对方的军队,擒拿国君和贵族而放过士兵仆从的,那是仁善的君主。他们用德行折服敌国的民众,用自己的品格止息天下的兵戈;而那些击溃对方的军队,将国君与贵族杀死,还要把敌国兵士的头颅堆成山丘以震慑不臣的,那是行使霸道的君王。他们用进犯者的尸体慑服贼寇,以掌中的刀剑威震列国,让天下的英雄收敛野心,不敢在人间兴起刀兵。”
“至于那将敌国的士兵杀死,还要纵容劫掠城池,将一城的百姓杀死十分之三,夺尽粮食和财物的行为,那是残暴的君王才能做出的事情。他们用恐惧降服自己的臣民,用力量来维持他们的统治。以致反抗屡禁不止,各国的英雄争相拔剑,以此证明自己的武功。”
“不只是人的历史,神的历史同样如此。在古老的岁月中,初代神王就是这样统治天下的,而他最终也被自己的子嗣推翻。至于人类中,这样的国君古来少见,他们没有一个能得到善终的。这已经是世上少有的暴行,可发生在青铜时代的毁灭却要更甚于此,甚至让前者远不能及。”
“哪怕遍寻史书,我不曾听闻有杀死敌国的国君与贵族,坑杀所有来犯的士兵,还要将他们子民屠杀殆尽的君王。鲜血把河流染红,文明化作一片废墟,这是所有生命都无法容忍的事情,可这恰恰又是神灵降下的灾祸,是青铜时代的人们所遭受的苦难。”
“欺骗的行为是不义的,违背诺言的行为是应当被惩罚的,但除了做下这一切的先觉之神与祭司,更多的青铜人类又有什么错误呢?”
“哪怕神灵为此动怒,给他们饥荒、瘟疫与大雨,这都可以被认为是‘残暴的国君’所能做出的事情。然而洪水倾斜在大地上,从东到西过了有七个日夜。凡是大地上的生命,没有不被毁灭的;哪怕是天上的飞鸟,也因没有落脚的地方而坠入汪洋。诸神剥夺了凡人的生命,无论是虔诚还是无信,无论是鸟兽还是虫蝇,那么这样的行为,也能够被称得上公正吗?”
声音在会场上空回响,一开始,安德莉亚还只是在照本宣科,可渐渐的,她自己也有点被说服了。
是的,这些年以来,诸多城邦与王国间的战争屡见不鲜,残暴的国王也时有出现,可把一个国家的生命全部杀死,从人口到牲畜一个不留的行为,哪怕是用人来进行血祭的北地蛮族也不曾有过。
如果奥林匹斯的诸神做下这种事,那就是比人间最残暴的国君还要暴虐的行为,这样的做法又怎么可以被称作公正?
一时间,会场中有些安静。大会的第一阶段宣告结束,选手间的辩论已经可以开始了。然而高台之上,一时间却没有人站出来进行反驳。
“所以莉亚小姐,这就是你的观点了吗?”
“是的。”
安德莉亚闻言点头,而在另一个平台上,奥德修斯的声音依旧沉稳。
她不指望自己能用一段话就说服在场的智者们,这只是个开始而已。而接下来,她也要见证其余人的智慧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直言了。莉亚小姐,您刚才的发言固然很精彩,可其中的漏洞同样不小。”
面带微笑,奥德修斯的话语毫不客气。
虽然他确实对面前的‘莉亚小姐’怀有好感,但对奥德修斯而言,他从不相信爱情是靠祈求与让步得来的。
“美丽的小姐,方才,你把普罗米修斯比作发动战争的国君,把听从他命令的学生和祭司比作贵族,把青铜人类比作国民,而神庭则是做出应对的另一个国家。这固然很好的比喻了盗火者教唆当时的祭司们违背约定,欺瞒诸神的行为,可其中却存在著不可掩盖的漏洞。”
“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王国与王国之间的战争,也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所以人类间的王国相互交兵,没有将敌国屠杀殆尽的;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没有为了覆灭一整个族群而来的。但是我听说,人类无法理解兽类的行为,所以水中的游鱼吞吃自己的子女,而人类却将之视为恶行;人类也不能理解虫豺的行为,所以螳螂吞食自己的丈夫,而人类却不能接受这种暴行。”
“人看待兽类是这样,神看待人类又何尝不是呢?人类认为的残暴,未必是神认为的残暴,这本不是能被放在一起比较的对象,是不同视角下的结论。创建在一个错误前提下的,必然是一个错误的结果。无法正视诸神与人类间本质的差距,自然无法判断其中的公正与不公。所以由此可知,莉亚小姐,你之前的言论,恐怕毫无意义。”
言辞锋利而有力,奥德修斯根本没有辩驳神王残暴与否,而是从神人间的差距来表示双方的比较没有意义。
辩论就是这样辩论双方的辩题很多时候没有对错,也有的时候存在对错,但真正决定胜负的,其实是各方的观点是否严谨,是否能够自成逻辑,并抓住对方话中的漏洞。
一时间,场上的气氛好像有所扭转,原本因为安德莉亚堪称渎神之言造成的异动也平息下来。
面对对方的反击,安德莉亚有心想要驳斥,可她暂时也没想到这怎么反驳神人之隔。毕竟无论说再多的内容,对方都可以把它拉到‘作为人类,你又如何理解神的思维’来进行。
不过对这种局面,安德莉亚倒是并不气馁。毕竟她打一开始就不怎么熟悉辩论,她真正的应对手段,还是那心中响起的声音。
“好吧,伊塔卡的王子,你回避了我的问题,而是试图用‘这个问题本不该存在’为由来应对。你认为人类无法理解神,就像人类无法理解鸟兽虫鱼那样,我虽然不赞成你的说法,但我姑且就著你的观点往下说好了。”
礼貌的环视了在场的十几万观众,安德莉亚的声音不急不慢。
“方才你说人类无法理解鸟兽,所以人的习性和鸟兽的习性截然不同;人无法理解神,所以人的行为和神的行为同样可以存在差别。”
“但人类赞扬蜜蜂的勤劳,用它的品格来赞扬自己;人类驳斥吞子的暴行,所以贬斥虫豺的行为。这世上任何的评价,本身就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外物的衡量,所谓的公平与否,也正是创建于此。”
“以个人的立场评价对错,那对个人而言是公平的,他人却会加以驳斥;以一座城的立场评判对错,那对这座城的人而言是公平的其他城邦的人却不会认可。以一个国家的立场评判对错,结果对这个国家而言是公平的,诸国却会有所质疑;而以人类的立场评判对错,那以对人类来说,这个评价就是公允的,至于人类以外的生命,既然无法理解,又何必在意呢?”
“在今天,这场盛会在雅典举行,各国的英杰汇聚到此人间的智者用智慧来敬献神灵。这是一场体现人类智慧的比赛,而不是体现神的;这是人类间举行的辩论,而不是人与神的辩论。如果你不用人的标准去衡量公正,却要求用人以外的立场去评价它,那不是有悖于这场大会的初衷吗?”
“现在,回到我一开始的论点上——奥德修斯,伊塔卡的王子,人类中富有智慧的英雄啊,请你告诉我:假使你、我,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神的公正’,那么站在人类的角度,你认可青铜时代的毁灭,符合‘人的公正’吗?”
声音平静,这一刻,晴朗的天空刮起微风,云朵遮蔽了阳光,但安德莉亚的眼神却依旧明亮。
在独属于人类的辩论会上探讨人以外的公正,本就是没有意义的。公正是相对的,如果人要思考神的公正,那是不是也要思考草木虫鱼的公正?
既然是人,就该站在人类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奥德修斯之前的质疑自然也不攻自破了。
第340章 指引
浩大的会场上,只有风声依旧。
天边的云层聚拢,好像预示著即将有雨水降下,不过此刻的会场中没有人将其放在心上。
这不仅是因为刚才两位选手的言辞更是因为他们相信雅典的技术。
传闻在遥远的银月城,当地的人们掌握了名为【迷锁】的魔法技巧,能够在局部范围翘动魔网的弦,形成半永固式的巨大结界,进而抵挡灾难,操纵气候。
雅典当然是没有这种能力的,就连银月城的迷锁也只是孤例,据说那是魔网女神为曾隐居在那里的阿尔忒弥斯所造,也有人说是她赠送给第一代巫师们的赠礼。总之,迷锁的存在是不可复制的,但单纯抵挡暴雨的符文结界却并不怎么困难。
它无法被用作军事用途,因为它覆盖的范围太大,导致实际上还挡不住骑士锋利的骑枪。可如果抵挡的对象是雨水,那就显得十分轻松了。
‘果然,相比起华丽的外表,还是心灵的璀璨更令人心折啊,而同时具备这两者的,这世上又有多少呢?’
没有关注其他人,此刻,奥德修斯已经把那些旁的的选手放到一旁了。
这些来自各国的智者或许确实有些能力,但这场大会召开的还是太仓促了,他们未必就代表了各自国家的巅峰。而凭借他们的水平,又怎么能和自己相比呢?好在他还是有对手的,之前奥德修斯还在为三位弃赛者感到遗憾,但现在,他只感受到了挑战。
“莉亚小姐,虽然站在辩论台上,你我互为对手,但我还是要为你刚才的发言喝彩。不过对于你的最后的质询,我的答复却没有不同。”
高声开口,站在辩论台上,奥德修斯的声音在会场中回荡。
“你问我,‘站在人的角度,青铜人类的毁灭符合公正吗’,但事实上,哪怕是以人类的习俗、认知和历史来参考,我依旧认为青铜时代的毁灭没有不公的地方。而原因,正在我一开始就阐述的内容之中。”
“首先,我很感谢你承认神和人的差别,承认人与神间就如人与鸟兽虫豺间那样,有著客观存在,但相互又难以理解的差异。你的品格是如此高尚,愿意承认对自己不利的言论,但我想说的是,神和人间的差距并不止于此,神之于人,实质是人类与世间一切生命的差距都无法比较的,而这,也正是青铜时代的毁灭之所以‘公正’的理由。”
“我听说,优秀的工匠会使用最契合的工具,所以铸造者的锻锤要合乎气力与材料,随著自身年岁的增长不断更换;卓越的乐者会使用最合手的乐器,所以诗人的琴弦会不断调校,随著自己的习惯而更改材质。人们不会责怪铸造者抛弃旧的锻锤,因为锻锤因其而生,他们有重铸它的理由。人们不会责怪诗人更换琴弦,因为琴弦因其而鸣自然也有更换它的权利。”
“神与人间最大的差距,不也正是如此吗?神灵有别于其他生命的不朽,但他们高于其他生命的理由,难道不是世间的万灵皆由他们所创造吗?”
“人类不同于鸟兽,但人类只能杀死它们;诸神不同于人类,可神明却能创造生命!从古老的纪元起始,这世间一切能活动的,没有不是神造出来的;这世间一切可以生长的,没有不来自神的手中的。你用人的公正去判断神灵,那自然要用同等的标准去对待,如果一件事人类可以施行,那神灵就同样可以施行而不必收到责难。所以人类放弃不完美的造物而创造完美的,那是不会被指责的行为;神灵放弃不完美的造物而期待完美的,这同样应当被认可。”
“不完美的青铜一代覆灭了,我们这一代人诞生了,这正是我们这一代优于青铜时代的证明,也是神灵公正的体现。覆灭人类不是目的,用优秀的造物替换腐朽的造物才是根由,你用人的公正去衡量神灵,那是否忘记了青铜人类的诞生来自于神王的旨意,而青铜时代的人类之所以腐朽,又怎么会缺少普罗米修斯错误的教导呢?”
声音洪亮而有力,奥德修斯再次回击了安德莉亚的言论,而这一次,他也彻底展开了自己观点的支撑之一。
安德莉亚用‘人的公正’作为标准,认为人类的辩论自然要以人的尺度去衡量万物,可奥德修斯则指出了另一个关钥,即在这个神话世界,人类并不天然诞生的,而是和其他生命一样,是被神所创造的生命,这一点,是没有人能够否认的。
造物与被造物之间的地位本就不平等,哪怕是以人类的立场来思考,也不能强行认为双方没有差异。而且以此为论点,奥德修斯还巧妙的避开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诸神打算同等的毁灭第四代人类,伱是否认为这是公正的’。
因为不希望有如同普罗米修斯那样‘创造人类的神’继续出现,神王并没有安排神灵来亲自创造第四代人类,而是假手于人,所以奥德修斯的论据可以适用于青铜时代,却不适用于他们这一代。
这多少有一点诡辩的倾向在里面,不过辩论本就是这样,它不是要真的把问题争的清清楚楚,而是各抒己见,展现语言的艺术和各自的才华而已。
此言一出,场上的局势再次稳定下来,不过没有人认为安德莉亚会就此被难倒。
这位如彗星般突然声名鹊起的选手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有人都在期待她的回应。
而果不其然,在观众的注视下,安德莉亚依旧冷静如前。
“一如之前那样,虽然我不认可‘创造’就等于‘拥有’,尤其是创造的对象是拥有智慧与思维能力的存在,但鉴于人类还不能创造有智慧的生命,那我姑且顺著你的思路来说好了。”
“你说神造了人,所以神覆灭旧人类,就如同人类更换旧工具一样正常,但有品格的人只会处理自己的工具,没有越过他人的手臂,去处理别人工具的道理;有修养的人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导致别人的财物被破坏,却在事后不感到羞愧的存在。”
“你认为神造了万灵,所以神自然拥有更替它们的资格;但青铜时代的生命,真的属于奥林匹斯吗?”
正视著自己的对手,宽阔的平台上,安德莉亚的声音还在持续。
这场关于公正的辩论,恐怕一时间很难分出胜负了。
·········
云层越聚越多,空气中都带上来一丝水汽。
巨大会场上,几位辩手的发言借著炼金道具的效果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除了奥德修斯和安德莉亚,其他几位选手也时有发言,以这个时代的人文水平,这无疑已经是一场世所罕见的辩论盛会。
观众也渐渐放下了对安德莉亚观点的震惊,开始欣赏起台上的对攻。
在看台的一个角落,一个离伊阿珀托斯所在的地方很远,却隐约能看到对方位置的席位上,一男一女同样安静的倾听著台上的发言。
时不时地,身量更高一些的男人还会轻轻鼓掌,似乎在为选手的精彩表现送上自己的赞美。
“看起来关于你的事情,哪怕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们依旧记得很清楚啊。”
此时,会场中央发言的正是开场时安德莉亚前面的那个选手,他正在详细的阐述青铜时代‘劣等’的证明,不过相比起奥德修斯来,他的语言就显得空洞了不少。
不过这倒不是他的能力真的如此低劣,实际上,能够一路战胜各路对手站在决赛台上的,基本都有不俗的水平。
只是对于一场辩论而言,如果你不止是为了场上的论题而思考,还在被场外的压力所影响,那发挥不出水平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显然,这位选手已经放弃了获胜,他现在想做的,只是表现一下自己的‘虔诚’而已。
“如果放在青铜时代,他恐怕就是那种最先支持欺瞒神灵,并以此为乐的祭司——前提是,他真的能被选上。”
淡淡的做出评价,厄庇墨透斯觉得对方被选上的可能还是不小的。
他了解普罗米修斯,甚至很多时候比他自己都要了解他,作为后觉的神明,跟著自己的兄长这么多年,厄庇墨透斯早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
如果是当年的普罗米修斯,肯定会因为对方高过旁人的聪慧而有所偏爱,甚至收为学生吧……然而最令人可笑的是,他最看重的学生既没有感念他的恩惠,对他忠心耿耿,甚至就连智慧也没有体现出来。
如果他真的通过背叛获得了永生,厄庇墨透斯还高看他一眼。然而从头至尾,那个人类都像是一个笑话。
“……直说吧,你又要做什么?”
神色萎靡,长发披散在肩颈。向后靠在座位上潘多拉就像是一个因熬夜而困倦的凡人。
声音毫无生气,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相比起曾经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精神上却像是改变了很多。
“我的事情之所以流传的这么广,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吗?”
“莫名其妙的教派,莫名其妙的祭祀……尝试了这么多遍,你也应该放弃了吧。无论是正神的,邪神的,还是属于外神的方法;洗礼,燔祭,还是残忍凌虐下的人祭,它们对我都没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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