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256节
那老太太观量几眼,忽而笑道:“白家啊……记得记得,早两年还住在巷子里呢。那家男人伤了腰,做不得苦活累活,全靠女人织造养家。
后来不知怎么把白家小姑娘发卖了,女人知道后闹了好些时候。后来啊,那白家男人好似出了事儿,家里办了丧事,没多久女人就搬走了。”
晴雯急切道:“婆婆可知搬去了哪里?”
那老太太道:“这却不知道了,白家女人拉扯个孩子,悄没声儿的就搬走了,听说……听说好似去城外织场做工去了?”
晴雯大失所望。
陈斯远谢过那老太太,转头出来安抚晴雯道:“回头儿咱们勤打听着,你妈妈若还在苏州,迟早能寻见。”
“嗯。”晴雯蹙眉应下,闷着头不言语了。
当下陈斯远又吩咐庆愈四下扫听,倒是得了不少信儿,不过说法各异,又说往南城外去的,又说往西去蟠香寺左近的,不一而足。
陈斯远一琢磨这般找寻有如大海捞针,哪里寻得见人?于是干脆乘车往吴县衙门走了一遭,他也不曾寻县太爷,只寻了个班头,塞了些银钱,烦请其打发帮闲四下扫听。
那衙役班头平白得了外捞,自是道谢不迭,当下便吩咐了四个帮下四散扫听,只道来日得了信儿定会登门告知。
这日陈斯远与晴雯无功而返,晴雯心下郁郁自不多提。
待转天一早,陈斯远正在天井中活动身形,忽而便听得隔壁传来声音:“阿弥陀佛,姑娘,这佛经污了一页,须得扣钱,不然实在不好与善信交代。”
随即便有小姑娘声音吵嚷道:“呸,当我不知你这贼秃的心思?昨儿个送去时还好好儿的,怎么今儿个要结算银钱就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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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清风伴伊人
陈斯远凝神倾听,便听那和尚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一页的确是污了去,贫僧又岂会平白污人青白?”
那小姑娘还要再开口,另一温婉女声道:“罢了……智信师父,那这一页我重新誊写了就是。”
那智信道:“这……如今业已装订成册,哪里还好改易?”
“哼,这贼秃就是想贪了姐姐银钱,偏姐姐还听不出来!”
“住口!智信师父,那我少算一些银钱好了。”
“善哉善哉,还是姑娘通情达理。这苏州文采荟萃之地,不知多少书生求到寺里讨这誊写佛经的活计呢。既是这般,这回就算作百字三十五文可好?”
女声道:“这……太少了,烦请智信师父多加一些。”
“那就三十七文,不能再多了。”
陈斯远听得暗自摇头,那智信贼秃明摆着欺负人。抄写佛经可是苦差事,价码一直都是百字五十文,这是欺负人家姑娘家寻不到旁的活计,这才死命的压价。
“好,还请师父快些给付。”
那智信和尚笑道:“好好,三日内便结算清楚。如此,贫僧先行告辞了。”
陈斯远听得暗自摇头,只是他也不是滥好人,自然不好平白帮了人,于是活动一番,便回得前院儿正房里。
这前院儿正房三间,右侧有一两间耳房,腾出一间来做了穿堂。正房三间,两间做了堂屋,一间做了书房。至于卧房,则安置在了二层。
苏州四下临水,地面潮湿,自是要登高而居方才舒坦。
陈斯远上得楼上,推了窗子往西院儿观量,因着厢房遮挡,只能瞥见一隅,却不曾瞧见那两个姑娘家。
晴雯一边厢为陈斯远缝补袜子,一边厢道:“大爷打算哪一日去祭拜林姑娘爹妈?”
陈斯远道:“玄墓山一来一去便要两日,便定在后日吧。”
晴雯停了针线,笑着道:“待大爷这婚事敲定了,说不得还要过上五六年,林姑娘才能嫁过来呢。”
陈斯远看中的本就是黛玉的家世,只要名分敲定,目的就已达成。至于与黛玉之间……且随缘吧,林妹妹这会子年岁太小,这会子便要谈情说爱?只怕是想多了。
他扶窗棂随意观量,忽而便见一高一矮两个姑娘回转,那小的就嗔道:“姐姐,那贼秃明摆着欺负人!”
那姑娘就笑着道:“吃亏是福。智信师父那句话没说错,这苏州城富庶,不知有多少落魄书生求一份抄写经文的活计而不得。我能得了这活计,还不是靠着工钱少?”
那小的就嗔道:“姐姐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来日一准儿吃大亏!”
“篆儿,你再这般我可留不得你了。”
篆儿顿时改口道:“罢了罢了,往后我多看顾着,免得姑娘一直吃亏。”
篆儿?楼上的陈斯远若有所思,这名字……似乎是邢岫烟的丫鬟?如此说来,眼前的姑娘家岂不是邢岫烟?
好似心有所觉,那邢岫烟忽而抬头往这边看过来,见陈斯远目光灼灼,紧忙颔了下首,扯了篆儿往房里行去。
恰此时有婆子送来早饭,陈斯远便扫听道:“那隔壁人家姓什么?”
这婆子是甄封氏请的,当即回道:“回老爷,姓邢,当家男人好似叫邢忠。”
那就错不了啦,那姑娘就是邢岫烟!
晴雯见其面色古怪,待那婆子退下便问道:“大爷想什么呢?好端端的……莫非是瞧上了人家姑娘?”
不怪晴雯多心,瞧瞧陈斯远房里,红玉、香菱、柳五儿,再看看外头,尤二姐、尤三姐外加晴雯自个儿,算算这都六个了!谁知这会子陈斯远会不会见猎心喜生出旁的心思来?
陈斯远回神蹙眉嗔道:“哪儿啊!若无意外,那邢忠合该是我堂舅,那姑娘便是我堂表姐邢岫烟。”
“哈?”晴雯愕然,眨眨眼笑道:“这还真是凑巧了。”
陈斯远便道:“不知道也就罢了……回头儿你寻了庆愈、芸香,预备一份土仪,下晌得空我去走一趟吧。”
晴雯应下,撂下活计下楼去寻芸香。小丫头芸香这会子正跟庆愈两个凑在墙根数蚂蚁的,晴雯扯了其到一旁,便将事儿交代了。
谁知芸香不听则已,听罢比晴雯还愕然:“啊?老爷堂舅家就在隔壁?这……这这……”
晴雯不耐烦听起絮叨,说道:“记得快些预备得了,免得大爷要用时再忙乱。”
“姐姐!”晴雯扭身要走,谁知被芸香一把扯了衣袖,随即鬼鬼祟祟到得墙角,那芸香就道:“我看姐姐心善,这才与姐姐说的,姐姐可莫要外传!”
“嗯?嗯。”
“姐姐最好待那位姑娘和善些,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记得啊!”
晴雯蹙眉道:“她是大爷堂表姐,我自是恭敬着,还要你另外交代?”
“不是——”芸香急了,扭头四下观量一圈儿,这才低声道:“我听东跨院的苗儿姐姐说,大太太好似有意撮合大爷与那位姑娘。”
“啊?”晴雯哭笑不得道:“不是二姑娘与王姑娘吗?”
芸香撇嘴道:“大老爷那性子,石头都恨不得攥出点儿油水来,一直端着架子,二姑娘只怕是不成;二房太太寻了大爷几回,如今荣国府里也不说那位王姑娘了,想来是没影儿的事儿。这算来算去,可不就得是这位邢姑娘?”
晴雯便道:“谁知是真是假?说不得也是以讹传讹呢。罢了,我瞧着那姑娘极为和善,想来就是个好的。平白无故的,我自不会甩脸子。”
恰此时,外头的婆子纳罕而来,瞥见晴雯便道:“姑娘,隔壁男人来叩门,说是……说是你家老爷的堂舅?”
晴雯与芸香对视一眼,谢过婆子紧忙去寻陈斯远。
一刻之前。
邢忠进得家门,绕过前头,搭眼瞥见篆儿正与邢岫烟忙着浆洗衣裳,冷哼一声便往后头来。
邢甄氏头不抬眼不睁地闷头搓洗衣物,邢忠哼哼一声,负手迈着方步嚷道:“快预备些吃食来,贼他娘,耍了一夜,这会子额得劲。”
“没有!”邢甄氏梗着脖子道:“家里都断炊了,哪儿来的吃食?”说话间红了眼圈,道:“昨儿个你才走,我便问隔壁借了二两银钱。岫烟抄写经文的钱还没结呢,这眼看这一季的房租又要缴……当家的,不行咱们还是搬回蟠香寺吧。”
“妇人之见!”邢忠摸摸搜搜,自怀里摸出块银子来,随手丢将过去,道:“不就是银子,你看这是什么?”
邢甄氏慌手慌脚才将银子接住,面上兀自不肯相信,张口便在银子上咬了两排牙印,见果然是真的,顿时纳罕道:“这……哪儿来的?”
邢忠负手撇嘴道:“早跟你说了,我不过是一时时运不济,还能一直倒霉?这是昨儿个夜里赢的,拿去买些酒菜来,我吃了须得好生睡一觉。”
“哎哎!”邢甄氏顿时大喜,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又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不迭起身便要往厨房去。忽而想起米粮不多,紧忙去到巷子口的米铺买了五斤籼米,切了半斤酱肉,打了一壶烧酒。
待回返家中,邢忠已然大老爷也似坐在床榻上,邢甄氏将酒菜奉上,那邢忠滋溜饮了一盅,乐道:“这才是日子啊……你还说回蟠香寺,一直留在蟠香寺,岫烟哪里说得了好人家?前日大妹妹来信儿,说是陈家小子中了举人,说不得来日还能金榜题名呢。嘿,陈家小子与岫烟年纪不过仿佛,我看大妹妹有意撮合这二人。”
“陈家?陈……陈斯远?”
“不错。”邢忠唏嘘道:“谁能想到堂姐的儿子竟这般出息了?”
邢甄氏犹豫道:“这……当家的那外甥能瞧得上岫烟?”
邢忠吃了一口酱肉道:“我那外甥如今还寄居在荣国府,爹妈又去得早,这婚姻大事还不是由着大妹妹做主?大妹妹信中既提了,想来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邢甄氏凑坐过来,思量着道:“这举人自然是好……可我瞧着,不若让大妹妹帮着在勋贵里寻个好人家。烂船尚有三千钉,区区举人,又哪里比得过勋贵子弟?与其嫁了陈斯远,我看不如给勋贵人家做妾室呢。”
“你知道什么?”邢忠举起筷子虚点了邢甄氏两下,压低声音道:“我那外甥能为着呢!”
邢夫人信中虽只略略提及,却也能管中窥豹。当下邢忠便道:“大妹妹说了,那远哥儿如今可不差钱,自个儿在京师置办了个三进带花园子的宅第呢。”
“吓!那只怕要二三千银子吧?”邢甄氏骇然道。
“二三千?呵,只怕再多几倍都挡不住!”邢忠又自斟自饮了一盅,思量着道:“能掏出这些银子置办宅第,说不得远哥儿手里头最少还有这个数!”
说话间又伸出一根食指来。
邢甄氏忖度道:“一千……”见邢忠撇嘴摇头,邢甄氏调门顿时高了许多:“一万两?天爷爷诶!”
邢甄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万两银子,还有三进带花园的宅第,这女儿若是嫁了去,岂不是掉进福窝子了?说不得他们二人还能占些便宜呢!
当下就道:“当家的,咱们何不现在就去京师?”
“妇人之见!”邢忠说道:“荣国府忙着贤德妃省亲事宜,哪里得空招待咱们?不急,等转过年来再说。”
邢甄氏应下,又想起要还隔壁银子,便起身出来。须臾到得东宅门前,叩开房门,便笑着将银钱交给开门的婆子,又说了好些话儿。
听得院儿中庆愈与芸香两个叽叽喳喳,邢甄氏顺口道:“家中来客了?昨儿个我瞧着来了几辆马车呢。”
那婆子就道:“是太太的姑娘回来了,还领了姑爷来。”
“回门啊?那可真真儿是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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