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259节
篆儿笑着应下,这才扭身回转。陈斯远顺势看过去,便见门扉后露出半张脸来,见其看过来紧忙便缩了回去。
陈斯远笑笑,随即吩咐车马启程。两辆马车依次而行,辘辘声中出了蒹霞巷。
这陈斯远等人才走,邢甄氏便忍不住往香菱家中探寻。因香菱来了月事不良于行,是以此番便不曾随着去。
邢甄氏只瞧了香菱一眼,心下顿时咯噔一声儿。香菱本就生得好颜色,自打跟了陈斯远,身心顺遂不说,刻下更是珠光宝气,便是寻常富庶人家的姑娘也比不得!
便是邢岫烟与其站在一处,也被比得成了丫鬟!
邢甄氏暗忖,这香菱都只是妾室,自家女儿哪里还有指望?偏生她又心有不甘,当下便扯了甄封氏旁敲侧击问了半日。
香菱之母甄封氏这一年来日子过得顺遂,又仔细调养了身子骨,如今见女儿面上笑容愈多,这心下自然顺遂。虽美中不足香菱只是个贵妾,可甄封氏如今也想开了。
她又本就不是个心思多的,是以那邢甄氏问什么,她便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那邢甄氏越听越心惊,这甄士隐本就是乡绅,她原先就知道;不知道的是,远哥儿竟然早早定下了婚约,且定下的人家乃是已故盐司林如海的孤女!
邢甄氏顿时大失所望,本待要告辞而去,谁知甄封氏转而又道,陈斯远与林家孤女定的乃是兼祧之约。
邢甄氏又生欢喜!
还没完,旋即甄封氏又笑着说起自打陈斯远中举之后,荣国府中流言四起,一时传陈斯远与二姑娘要结亲;一时又成了九省统制王子腾之独女。
邢甄氏心下大起大落,又生愁绪。邢家本就是小门小户,他们家又是邢家的庶支,又哪里比得过荣国府、王子腾去?
当下匆匆辞别甄封氏,忧心忡忡回返家中,便唉声叹气与那邢忠说了一遭。
谁知邢忠眼珠乱转半晌,忽而拍腿道:“好啊!”
“好?”邢甄氏恼道:“这婚事只怕是指望不上了,有什么好的?”
邢忠道:“头发长见识短!你也不想想,能得荣国府二姑娘还有王大人青睐,这远哥儿来日前程又岂能限量?啧啧,说不得来日登阁拜相也不在话下啊。岫烟做不得正室,那就做个贵妾,说不得咱们后半辈子就有了指望呢!”
邢甄氏想起香菱浑身珠光宝气的情形,顿时上了心,不禁笑着道:“还是当家的想的周全,那这事儿我去与岫烟说说?”
邢忠蹙眉道:“你与她说什么?只管让他们表姊弟勤往来着……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日等见了大妹妹,由其撮合便是。”
邢甄氏不迭应下,不由得对那荣国府富贵心生向往,少不得与邢忠唠叨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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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路旁,那帘栊挑开着,便见晴雯翻找着包袱,须臾寻了一件貂裘的大衣裳来给陈斯远披上,扫量一眼外间天色,口中说道:“眼看着要变天,大爷多穿一些免得着了凉。”
陈斯远应下,目视前方。小厮庆愈与个老者攀扯半晌,旋即又有芸香领着婆子过去说了会子,这才一并回转。
小厮庆愈道:“大爷,与老丈谈妥了,过会子老丈便会腾出一处房子来。”
小丫鬟芸香道:“大爷大爷,我还仔细扫听了,林家祖坟便在玄墓山南,听说还有族人守着呢。”
陈斯远一并行下,暗忖这两个小的眼看着历练了出来,往后也能打发出去办差了。
过得一时,村子里果然腾出一处屋舍来,不过三间大小。陈斯远与晴雯安置在东梢间,两个婆子住西梢间,至于小厮庆愈则与马夫等往别处凑合。
一路颠簸,冬日江南又冷意袭人,是以众人待用过晚饭便各自歇息。一夜无话也不多提,转眼到得天明,众人又乘车往林家祖坟寻去。
好在相距不过十来里,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到了地方。
陈斯远下得车来,便见果然有一四十许汉子守在此处。他上前拱手道:“这位仁兄有礼了,鄙人顺天府举人陈斯远,因与林盐司有过数面之缘,此番游学路经此地,扫听得林盐司便安葬在此处,是以特来洒扫祭拜。”
“原来是陈老爷,有礼了!”汉子面色缓和,笑吟吟指路道:“我那族弟就安葬在不远处,我带陈老爷去。”
陈斯远应下,吩咐人手提了香烛黄纸,随在那汉子身后。
他情知当日为着林如海家产,林家人必是与贾雨村、贾琏等做过了一场,若陈斯远暴出与黛玉的婚约,只怕会不得林家人待见,是以这才遮掩了去。
少一时到得坟前,陈斯远扫量一眼墓碑,心下唏嘘不已,恭恭敬敬作揖为礼,又敬酒三杯,亲自点了香烛,余下人等则寻了火盆烧黄纸。
陈斯远定在坟前负手而立,心下似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百转愁肠。他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老天。两世为人,陈斯远虽不知是否有鬼神,却笃定冥冥中自有主宰。
因是心下暗自与林如海道:岳父老泰山在上,晚辈陈枢良盗用陈斯远之身,冒老泰山之婚书,用尽手段侥幸得中举人,而今眼看便要定下与林妹妹之婚事。晚辈自知品行低劣,实非良配。
可倘若老泰山泉下有知,必懊悔当日仓促将林妹妹托付荣国府。晚辈虽卑劣,却发誓此生定当护得林妹妹周全。若老泰山有知,还请明示一二。
陈斯远寻思罢,定定看向墓碑。良久不见动静,方才自嘲一笑,谁知便在此时忽而起了风,他扭头便见一股旋风将火盆中的灰烬卷起,兜转着停在墓侧,又倏忽消散。
陈斯远眨眨眼,暗道这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啊?
又等了半晌,眼见再无动静,又有晴雯行过来道:“大爷……该回了。”说话间又抬手用帕子拂去陈斯远肩头落下的灰烬。
“嗯,”陈斯远点点头,朝着林如海、贾敏之墓躬身一礼,道:“如此,晚辈得空定带了林妹妹来祭扫!”
说罢转身扯了晴雯大步流星往马车而去。
晴雯被拖得好似小跑一般,又觉一只大手将自个儿攥得死死的,便忍不住道:“大爷方才与林盐司说什么了?”
陈斯远只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方才到得马车前,忽觉面上袭来星星点点的凉意,陈斯远抬头观量,便见细碎雪花簌簌而下。
“下雪了?”后头的芸香咋咋呼呼探手去捧,旋即嚷嚷道:“还道江南能暖和些呢,谁知十月里也要下雪。”
这会子还在小冰河期,苏州可不就要下雪?非但如此,津门进得冬月还会封港呢。
因生怕雪下大了耽搁了回程,是以众人紧忙上得马车,催着车夫快些回城。
一路无话,待进了城到得蒹霞巷时,已是入夜时分。
两辆马车吵吵嚷嚷,那小丫鬟篆儿便在隔壁偷偷看了窗子观量,待瞥见陈斯远前呼后拥着进得内中,这才扭头笑着与邢岫烟道:“姐姐,远大爷回来了,瞧着一准儿不曾在蟠香寺留宿。”
正抄写经文的邢岫烟略略停笔,淡泊笑道:“表弟不是那等眠花宿柳的性子,既知道蟠香寺不干净,自然就不会留宿。”
篆儿便凑过来道:“姐姐,你说明儿个远大爷会来寻姐姐吗?”
邢岫烟羞恼着叹了口气,蹙眉抬笔在篆儿眉心点了一笔,教训道:“再这般没规矩,下次爹妈要撵你我可不管了!”
篆儿身段向来软,顿时求告道:“我错了,求姐姐宽宥则个,往后再不敢胡吣了!”
邢岫烟白了其一眼,又闷头抄写起来,却因犯了心思错写了一笔,于是这快抄写完的一页便成了废纸。她撂下笔墨将纸张团成一团,气恼着丢过去砸了篆儿一下,回首自个儿也犯了思量……表弟明儿个会来寻自个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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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府。
贾珍蹙眉负手在堂中踱步而行,少一时管事儿的入内回道:“大爷,鲍太医来了。”
贾珍摆摆手,须臾那管事儿便将鲍太医引入内中。待其见了礼,贾珍就道:“鲍太医,我且问你,蓉哥儿到底伤了何处?怎地十来日不见人影?”
贾蓉与尤老娘鬼混,赶上尤老娘发了狂,非但抓花了脸,还被剪刀戳了脐下三寸,又被尤二姐、尤三姐撞了个正着,哪里有脸面哭嚎?当时便强忍着剧痛乘车回了宁国府,旋即叫了太医来诊治。
这鲍太医行事最为稳妥,贾蓉不吝赏钱,只求其暂且遮掩下来。鲍太医自是应下,于是对外都说贾蓉是伤了脸面一时不能见人。
实则这十来日鲍太医费劲心力,方子开了无数,逼不得已还动了刀,虽说贾蓉身下二去其一,可好歹保全了一个。
又因此时天寒地冻,也不知是不是贾家列祖列宗庇佑,贾蓉术后伤口逐渐愈合,竟没染了旁的症状,只是如今还不良于行……若陈斯远在此,定会赞其一声‘孤蛋英雄’!
贾珍早就存疑,刻下冷着脸盘问起来,鲍太医哪里敢欺瞒?
当下支支吾吾将内中闲杂人等赶了出去,这才如实道来。
贾珍自个儿荒唐,于贾蓉跟尤老娘鬼混一事并不在意,却听闻贾蓉被伤了下体,顿时气得怒不可遏:“好畜生!真真儿是好畜生啊!”
叫骂了两声,贾珍愈发急躁。他自家知自家事,这些年他广纳姬妾,却不见半点动静,想来是早年眠花宿柳、伤了本源之故。
他虽不待见贾蓉,却也指望着贾蓉传宗接代,如今贾蓉这小畜生竟伤了……若不能传宗接代,那贾珍来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贾珍忽而停步,压低声音问道:“鲍太医,依你之见,这小畜生来日可还能生养?”
“这……照说理应无妨,只是这会子还不曾好利索,在下也不敢妄下论断。”
贾珍暗自运气一番,说了几句好话,便将鲍太医打发了下去。他恨不得即刻便将贾蓉暴打一通,又怕打完更生不出子嗣来,于是气得发了性子,将内中茶盏摔了个稀巴烂。
少一时,尤氏娴静入内,扫量一眼不禁纳罕道:“大爷发的哪门子脾气?”
“还不是……”话说一半儿,贾珍说不下去了。当下含混道:“罢了,与你无关。”眼见尤氏打扮齐整,又披了大衣裳,贾珍便道:“妇人这是?”
尤氏轻声道:“大爷也知我继母如今病着,算算五六日不曾去瞧过,昨儿个便与二妹妹、三妹妹约好了,今儿个一道儿去瞧瞧。”
贾珍言辞闪烁道:“老安人这病来得蹊跷,可不好轻忽了。回头儿寻了妥帖的郎中再诊治一回。若不中用,不妨往各处庙观求一求。”
尤氏应下,旋即便告辞而去。
那尤氏一路出得仪门,乘了油壁车才出宁国府,便见贴着墙边停了尤三姐的马车。
待到得近前,尤氏挑开窗帘道:“二妹妹、三妹妹,不妨咱们挤一挤,也好说会子话儿。”
对面马车里沉寂须臾,便有尤二姐道:“那大姐稍待。”
过得一时,尤二姐果然与尤三姐一道儿下得车来,又进了尤氏马车里。
三姊妹之言不可传于外人之耳,尤氏便将丫鬟银蝶打发了下去。
马车辘辘而行,尤三姐就道:“那事儿扫听得如何了?”
尤氏陪笑道:“正要与两位妹妹说——”
话说一半,尤三姐嗤笑一声道:“既不同父又不同母,也不知你为何非要认这个亲。如今咱们不过是合则两利,待此事过去,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尤氏苦涩不已,求助也似看向尤二姐。
这十来日光景,姊妹三人自是又去瞧过尤老娘一回,虽老实了些许,却咬死了不肯再嫁。
那博士不过八品芝麻官,若嫁了去,她哪里还有安人的诰命?
于是三姊妹又捆了尤老娘,过后尤氏偷偷给了尤二姐一副头面以作拉拢。
尤二姐本就是个贪财的性子,这拿人手短,这会子自要为尤氏辩解。
当下尤二姐就道:“三妹妹何必这般较真儿?大姐虽说只与咱们相处了二年,可你扪心自问,大姐待咱们两个可差了?但有好吃的、好用的,大姐哪一回不想着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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