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王业不偏安 第41节
当不再有后续的马匹出现在刘禅的视线里时,有些马儿有人骑着,有些马儿有人横着。
于是塬上的战马到底剩了三百还是四百,刘禅已无心估计,而时间却突然变得格外漫长。
长长的两刻钟过去。
马儿全部下了塬。
终于有汉骑回到了刘禅身边。
没什么出奇的,无非又是一个一身血污,遍甲是箭的血人而已,今日这一仗打下来,刘禅已经见惯,甚至连情绪波动都开始欠奉。
“陛下,臣等未能把曹军吸引过河,请陛下治罪!”
那名由刘禅亲自点将,名唤黄崇的虎骑司马见到刘禅后直接下拜,泣涕雨下,显然对虎骑未能完成任务很是沮丧。
“无妨,朕本来就猜到未必真能将他们吸引过来,将士们能将虎豹骑阻截在渭北,已经是不辱使命了!”
这位天子说着便上前将黄崇扶起,习惯性地轻轻拍了下其人的肩膀,
复又下意识地伸手,遍触深嵌其人铠甲乃至血肉的十四五支残箭,手指有些几不可察的微微发颤。
于是本来已到嘴边的“将士们辛苦了”这种不轻不重、不疼不痒的片汤话终究还是讲不出口。
这位虎骑司马的父亲,便是曾经的大汉镇北将军,当今大魏益州刺史,将来的大魏车骑将军,中国历史上首位被授予开府仪同三司荣誉之人,唤作黄权。
事实上,阿斗本人对这位降将之子的感情是有些特殊的。
就与昭烈当年说过那句话一样:
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
阿斗也继承了这份复杂的情感。
然而在阿斗的记忆里,这位黄权之子却似乎自觉羞惭,一直不肯接受阿斗颁下的种种赏赐,又几乎不与朝臣子弟相接,所谓上朝听事,朝归闭门而已。
出征之日,其人休沐,刘禅便特地跑到镇北旧府点其随征,觉得这位降将之子大概会为自己死命。
果不其然,其人轰然应诺,而此刻其人身上十几支残箭,又确实向大汉的天子证明了他的忠诚。
“咱们死了多少将士?”刘禅最后问了点实际的问题。
黄崇闻言却是再度哽咽:
“禀陛下…战死一百八十二,重伤四十!”
刘禅默然。
死伤近乎五成。
“陛下,臣…臣有罪!请陛下治罪!”未及刘禅回过神来,这虎骑司马却突然猛地往地上一跪,又是挥泪如雨。
刘禅再次一怔。
片刻后狐疑相问:“怎么了?”
黄崇涕泗横流,垂泣哽咽:“虎骑监他…他…”
“他怎么了?”刘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快不行了…陛下…陛下快去看看吧!臣有罪,臣未能保护好虎骑监,请陛下治罪!”
言罢,黄崇再度下跪。
军制,校尉死,斩其司马,司马死,斩其军候,军候死,斩其都伯,都伯死,斩其队率。
然而骑军却无此制。
全因领骑之人往往第一个冲锋陷阵,太容易阵亡,所以刘禅一时倒也不知黄崇何罪之有,只下意识怔怔发问:“他在哪?”
作为穿越者,他只继承了阿斗的部分记忆,却没有继承阿斗对身边人的情感,对这位表亲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情感。
但无论如何,十来日的接触,勉勉强强生了些许亲近之感,也就勉勉强强算得上他这个穿越者在这个新世界里交的第一个朋友。
任何人听到一位新交的朋友突然不行了,大概都会像此时的他一样,脑子突然发下懵的吧?
于是,当刘禅的意识再次回到自己大脑当中,却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跟着黄崇穿越了重重军阵,来到了麋威身边。
事实上,他脑子里方才还浮现起那么些古怪念头:
如果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政治生物,那么如此多虎骑或重伤或身死,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先来看这位国戚皇亲,而应先装模作样慰问下其他重伤的虎骑?
然而他还是先到了此处。
本来的他,以为黄崇铠甲上十四五支已经被斩断的残箭,情状已经足够骇人。
等此刻见到那位面朝马革背朝天,整面后背被射得如同一只刺猬一般难以辨是人是猬的虎骑监时,他整个人是发懵的。
——这真的是人?
任何言语都描述不出他此刻的震撼与骇然,画面的冲击力唯有他这个当事人才能清楚。
他在发懵。
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真的是人?
带着疑问,他缓缓蹲下身去。
看着其人背上断箭,他想伸手去摸,又不敢去摸。
“威…”此刻的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实在不知到底要说什么,只喊出了一个威字。
在成都那座皇宫里,他可以从容地组织好语言,把董允、蒋琬辩得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在前几日的军营里,他可以泰然地编排好话术,把将士们哄得慷慨激昂,血脉喷张。
但今日这一仗打下来,他已是好几次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麋威背面的铠甲上,挂了怕有三四十支残箭,从肩膀开始,到他的背阔,到他的熊腰,或者说猪腰,再到他的大腿,小腿,最后到他的…
刘禅整个人猛的一懵。
“脚…脚呢?”他怔怔出言,也不知到底是在问谁。
眼前这个几乎看不出是人是猬,几乎看不出是死是活,姑且称作人的人,右脚从小腿开始,除了一道整齐又骇人的血淋淋断面外空无一物。
“陛下…虎骑监…虎骑监舍马射箭,被虎豹骑追上…”黄崇说到此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没有必要再说,任谁都能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盯着那被一块麻布包扎住的血淋淋断面,刘禅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阵无力又微弱的咳嗽声从他大概膝盖的位置传来,他猛的回过神来,很快又隐隐约约听到这位刺猬将军嘴里似乎在嘟囔些什么。
他赶忙俯身附耳去听。
然而许久未曾听见声音。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许久后,他直起身,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若有若无的嘟囔声又再度传来。
他赶忙再度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附耳到其人脑袋边上,整个人屏息凝神地听。
“陛,陛下…”
刘禅精神一震,果然在说话!
“陛下…是你吗?”
“是,是朕!”似乎是怕他听不见,刘禅用力作答。
然而未曾想答罢后,两人之间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他仍旧继续努力地听,最后在等了约二三十个呼吸功夫后,终于又成功等到了麋威的声音。
“陛…陛下…”
“朕在,朕在。”刘禅赶忙答,生怕自己答得慢了,眼前这人连句遗言都留不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朕能满足的都满足!”
麋威虚弱的声音传来:“臣…臣什么也不要。”
刘禅一愣。
却听见麋威声音再度传来。
“臣…臣只想问陛下。”
“你想问什么?问,问。”刘禅一直处于懵圈状态,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熟悉亲近之人的生死,实在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
没让他等太久,麋威虚弱至极的声音很快传来。
刘禅气不敢出。
“陛下…臣就想问陛下…问陛下…我,麋,我麋氏忠心否?”他的问话虚弱无比,有气无力。
而原本仍在疑惑的刘禅整个人却是猛地一震,片刻后急忙答应:“忠心!忠心!谁敢说麋氏不忠心朕就砍了谁!”
他的声音震得尘土都四散。
然而似乎刚刚的问话已经用尽了麋威最后的气力,他整个人猛地向下一沉,其后变得一动也不动,连一丝起伏也没了。
刘禅脑子再度一片空白。
天地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刘禅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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