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61节
张岱瞧着眼前这少年,口中也忍不住惊呼道。
刘晏年纪虽然不大,但却举止得体,闻言后揖礼更深的垂首:“燕公谬赞,受之惶恐!张郎忠节可称、义骨卓然,才是真正的国瑞!此番携重货入境、播德行于乡里,晏感恩钦佩!”
“你两个都是难得的少年才俊,玉秀乡里、国之才储,如今已经馨德可闻,来年必然更加大益国事!”
李道邃听着两人对答,口中也笑语说道。
张岱闻言后也不由得暗叹一声,他自己如何还不好说,眼前的刘晏在历史上绝对是中唐时期如邺侯李泌一般最顶级的国之重臣之一,安史之乱后国事得以为继,刘晏真可谓是功不可没!
看着眼前端庄有礼的少年刘晏,张岱视线又忍不住移向人群中正在专心施粥的南霁云,恍惚间有了一种时空穿越之感。
眼下明明还是盛唐的前期,死守睢阳的南霁云、力挽狂澜的刘晏这些中唐名士全都陆陆续续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也让他的心绪暗生波澜。
如今的曹州虽受灾情的影响而民生艰难,但众人悲苦之余还怀揣希望。
有的灾民在得到粥饭果腹之后,又了解到张岱是真正的施救者,三五成群来到张岱面洽向他作拜道:“去岁天时甚歹,农事全废。尽得郎君施舍粥饭、得以存活,秋后收得新粟,必载来谢还!”
面对这些淳朴的谢言,张岱也都连连颔首以作回应。去年他便已经在洛阳诸多调度筹谋,但跟如今直接来到现场施救的感受大不相同。民众们每一分笑颜、每一份感激,都让他倍感满足。
之前在途中还吵闹着惨不忍睹、想要返回洛阳的薛翊,这会儿也不再眼泪汪汪,而是混迹在施粥的队伍中,一边大声叫嚷着维持秩序,一边还连连喝令州吏多舍一些粥饭。
一身男装的莺奴站在了人群外,神态有些紧张的垫着脚向人群中张望,张岱走上前微笑问道:“还记得你乡居何在、家人姓名吗?可以请李使君代为搜寻一番?”
“奴一己私事,哪敢劳烦当州的使君啊!奴被掳走时仍年幼,只记得庄后有河湾,阿母喜入桃林扫花做胭脂,有个兄弟唤作狗儿……”
莺奴秀眉紧蹙,也只想出这些内容,她见张岱也面露难色,便又连忙强笑道:“也只是不切实际的一道念想罢了,当年失散便已经缘尽此生,如今再归乡里,见到乡人受救,奴也有几分贡献,便当是进了一份孝心。”
听到这少女如此豁达,张岱也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古代讯息交流本就不便,亲人失散多年哪那么容易还能找寻回来,尤其在没有明确指向目标的情况下,此番引至来此,也算是了却这少女心中一份执念。
城外的施粥吸引来了更多的民众,男女老幼足有几千口,看这架势只怕是入夜之后都施粥不完,于是张岱等人便先行入城。
曹州的织坊设置在了城中,单论居住环境可谓诸州最好的了。织坊中收纳了一千五百余人,皆如李道邃所言乃是曹州境内的织造户。
诸州除了租调等正税之外,每年还要上缴一部分土贡,基本上都是当州的特产。如李道邃所言,齐纨鲁缟便是齐鲁地区的高档丝织品,曹州地处路西,所以也要进献一部分织缟。
这些织物通常不会就市采买,而是由州内组织能工巧匠进行织造进贡,所谓的织造户便是生产此类贡物的人家。
因为人力有限,张岱只安排了黎洸携带一部分财货到曹州来建造织坊,后续也并没有安排人员进行管理,因此这里的织坊实际上是托管给州府的。
张岱此番到来,发现州府将织坊管理的还不错,织工们生活、生产都井然有序,账目也记录的很清楚。显然州府对此也并非敷衍了事,而是真的在用心打理。
“宗之且入此来看,这里收存着织坊设成以来的造物。”
李道邃将张岱带到了织坊的库房,向他展示织工们的劳动成果,首先入眼便是一大幅厚重织物,色彩赤黄明亮,多有蜿蜒纹线,张岱入前一瞧,发现布面上赫然绣着《道德经》的经文!
“这一幅《道德经》被面,宗之可携归洛阳、进献圣人。另有为惠妃所造《弥勒经》祈福帷帐等张设之物,俱织工们感怀恩典、虔诚造成,也需借宗之手进呈于上!”
李道邃一边跟张岱介绍着,两眼还晶亮有神、充满期待。
张岱看到这些精心织造的产品,眉头却微微皱起来。他建造织坊的初衷,是让织工们做工自救、兼济幼孺,织坊织造生产的布帛都要直接投入到织坊维持日常开支。
结果李道邃这里却网罗一批巧匠、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无疑是有悖他的初衷。
他倒也理解李道邃的用心,希望通过这种拍马屁的方式获得更多的关注,若是令圣怀大悦、或许就会给曹州调使更多的赈济物资,那要比单纯的织造锦帛维持开支回报大得多。
但怎么说呢,在河南河北普受灾害的情况下,朝廷近期内能够调用的人员物资就这么多,此处厚别处就薄,义造织坊是在此前提下所进行的一个自救计划。
李道邃把它搞成一个拍马屁的面子工程,即便能够获得更多救援,也让这件事变了味道。如果诸州皆以此为业,那么现实情况就会被忽略,谁拍的马匹好那就更得利,这不胡闹吗?
这会儿他也明白了李道邃何以将织造户都引入织坊,倒也不是为的让织坊运作更得利,而是为的保全州内这些高精生产力,让这些技艺精湛的织工不要流失于外。
意识到这一点后,张岱也不由得暗自一叹,他也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是称赞李道邃的奇思妙想,旋即便又说道:“此番入州,携粮万石,钱帛亦足,除了输于官以助赈济之外,余物则是要大造桑林,期望织坊能够更益百姓。
惠妃虽然不愿插手州务,但知曹州百姓受灾如此深重,仍也愿更尽其力以济助百姓,是故小子此行,惠妃更倾尽妆奁以助。此仁慈之怀亦不惧人知,所以我也想于境内碑纪其事,戴公意下如何?”
“造碑啊?这、这是否应当奏告朝廷?”
李道邃听到这话后,脸色便微微一变,私下里拍惠妃马屁没什么,但是要用碑石留存下来,他多少还是有些迟疑的。毕竟他作为李唐宗室,家族也经历过从武后到韦后的乱政,对此自然心存警惕。
“这是应当,入州益事,总不会能让戴公为难。碑文先已拟定,还要有劳戴公书奏请示。”
张岱一边将一份碑文递给李道邃,又拿出一份拓片出来对他说道:“此事也有从宜之处,汴州便已经造成拓影归启。不过戴公处事更加谨慎,小子也不敢恃恩相欺,诸情妥当后再造不迟。”
“这、原来汴州已经……其实倒也无需废此周折,毕竟惠妃的恩德也是受者皆知。”
李道邃接过拓片匆匆一览,脸色也微微一变。曹州这里百事俱废,他也一刻不想多留,自然也不愿在此关键时刻得罪惠妃,见源复这老同事都如此积极,他便也从善如流了。
如果李道邃真是一个一心为民、尽心尽力的好官,张岱倒也不想这么欺骗他,可当看到这家伙借自己织坊事去搞拍马屁,那也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大家各有心思,求同存异吧。
他这里造碑、强调武惠妃的存在,也是要撇开州府,再造一个新的织坊。这个新织坊就留给官府经营吧,他这里再使钱使力的造一个新织坊,用于帮助那些普通的民家妇孺。
李道邃虽然滑头,但对他的救灾事宜却是非常的支持,很快便在城外又划定一片地方作为建造新织坊的场所,并且分遣州吏于境内召访穷困妇孺送来此地,要比敷衍了事的汴州州府积极的多。
除此之外,他还划定了境内汴渠沿岸一大片区域作为造桑林的地方,并且还给了张岱一个非常关键的支持,那就是划给十几艘官造的漕船归曹州织坊所属,用于织坊沿汴渠调转物资。眼下的曹州诸事停摆,这些船只也闲置多时。
如此一来,张岱不只船有了、营运资格也有了,只需要招募足够的船工,就能够立即组建起一支沿汴渠活动的运输船队!
李道邃行此方便,固然是希望张岱能够更方便的将物资运到曹州来,帮忙赈济灾情。而这也的确给了张岱极大的方便,曹州固然不像汴州那样地当中枢,但在河南的物流运输网络中也是举足轻重,东接青兖、南通徐泗。
而且漕运资源的地方保护主义非常严重,如果不是当地大族巨室,又或者在官府拥有强大的背景,一般很难插手其中。
诸如王元宝财力雄厚、行商那么多年,也只是在各州设置了一些仓邸产业,却没有自己的物流运输团队,那就是因为在地方官府没有过硬的支持,难以在漕运当中分一杯羹。
之前他的后台王毛仲固然在朝中是一个人物,可在地方上连根毛都不算,大家总不会怕北衙禁军离京来围杀自己。真要发生那样的情况,怕不是早就天下大乱了。
如今有了李道邃的支持,张岱便可以把物流团队先从曹州创建起来,随着日后对其他地方的影响加深、逐步发展形成一个完整网络。
毕竟源复也不可能老死在汴州,待其离职,也可以尝试争取一下汴州州府的一些位置。
有了船队,自然要招人,所以在即将动身离开曹州的前夕,张岱又将南霁云请来,准备跟他正式的谈一谈。
第254章 社稷有需,并行大事
“郎君相召,欲嘱何事?”
南霁云很快来到了这刚刚造起的厅堂中,衣袍上还沾着许多泥土,入堂后便向张岱叉手问道。
张岱起身相迎,抬手示意南霁云坐在自己的对面,然后便对其笑语说道:“同行至今,南八古道热肠、急公好义,我多有见。我是何人,想必你也有所了然。如今所行诸事,正需相邀志同道合之类相与共事,不知南八肯不肯继续助我一臂之力?”
讲到这话的时候,他心中也不乏忐忑,担心遭到拒绝而尴尬。在他心里,除了想要招揽南霁云为己所用之外,其实也想获得对方的认同。二者自是一事,如果遭到拒绝,对他而言自然会是双重的失望。
南霁云听到这话后,眸中顿时闪过一丝精光,但很快又垂首说道:“南八不过只是草野鄙人,实不敢当郎君如此称许。况且同伴几十人,颇无长技以献,也不忍相弃于途……”
“并不需要你抛弃群属,今曹州李使君益我舟船十余,以便河渠运输。义造织坊分布诸州,正需舟车物流沟通,如今所使洛下丁夫归期将至,不能长留使用。所以需要广罗丁壮、多多益善,南八你意下如何?”
张岱听南霁云是不忍抛弃他的同伴们,所以才心有迟疑,于是他当即便又表态说道。
南霁云听到这话之后,神态顿时也变得激动起来,当即便离席而起,作拜于张岱席前并沉声道:“郎主义薄云天、豪施普济,日前于汴州热心营救家眷,仆等已心甚感激,相从一路至此,所见郎主义举种种,更生钦仰,若得相从,仆等至幸!”
张岱闻言大喜,当即便也起身入前扶起南霁云,满怀欣慰的说道:“此身生是纨绔,同伴有好声色犬马,唯我贪名好誉,所以行此诸事。能邀得义士来附,此行不谓无功。我也不是蓄丁勇于私门,来日社稷有需,我等并行大事!”
“仆草泽匹夫,未识社稷大义,唯正直不屈、知恩图报!今得郎主收留、积德行善,郎主但有所命,仆莫敢不从!”
南霁云又是纳头便拜,这话更说的张岱笑逐颜开。
他将南霁云扶起引至席中,越看这眉目英朗的小伙子越是满意,从今以后,咱也是有双S卡的人了!
早在管城驿的时候,张岱就有组建物流团队的想法,只不过一直没有可靠的人选和清晰可行的计划。
这些舟车佣力操船驾车,免不了搬抬负运,必须要挑选勇健壮卒。而行运州县、民情风俗都不相同,水陆运输资源在一定时间段内又是非常有限的,所以还要求这些人必须骁勇敢斗,才能避免遭受地头蛇的欺压。
张岱固然可以利用张家所拥有的政治资源、给这支队伍提供一定的官方支持,可是有了官方的背景,自身又都勇武好斗,这支队伍就变得不好管控。
结合历代一些高官权臣的翻车经历,张岱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未来这支队伍组建起来之后,渐渐的就会开始恃勇生骄、恃强凌弱,渐渐开始失控。
或许他们会在未来某一年与官方运载租物的漕船争道冲突,影响了租物的运输,从而令朝廷大怒,政敌们也抓住这一机会而大加攻讦,一鼓作气将张岱在朝在野的势力都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这样的想象绝不是张岱在自己吓自己,而是事情展开之后,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除非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势力发展壮大,权倾朝野、把持内外,否则这件事就一定会发生,只是时间早晚!
想要尽量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那就要在团队创建伊始便强调信仰、道义,既增强队伍的凝聚力,同时还能加强自律性,而不是盲目的网罗游食、藏匿亡命。
张岱如今身边可用之人虽然不少,但这些人无论德行还是能力都还让人不那么放心,尤其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如果不是智勇兼具且德义自律,很难妥善处置各类情况。
南霁云无疑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其人勇武出众、临事不怯。至于其人品,张岱虽与其相识不久,但对历史上其人事迹那也是钦仰已久,无疑是这个时代筋骨节操的代表人物!
虽然眼下的南霁云还没有经过岁月长久的磨练,做事还有些冲动,比如轻信乡人传言去袭击徐申,但张岱也愿意和他一起成长,给彼此一个机会。
南霁云并其同伴才只有五六十人,跟一支运力可观的物流队伍所需要的人员仍相去甚远。至于其他成员的选募,张岱所瞄准就是织坊所收容救助的妇孺们的夫主家人。
虽然眼下各州都进行了程度不一的以工代赈或其他赈济方式,但这些官方的营造工事毕竟只是暂时的,那些被召集起来的丁夫终究还是要回到乡里。
但在灾害过后,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再次重新恢复正常的耕织生产,注定会有人家财散尽、宅田荒废,乃至于成为游食流人、浮逃在外。
如今的张岱能力有限,救不得所有人,只能覆盖那些已经在织坊接受救济、彼此渊源颇深的人家,将这些人家的丁男户主吸纳过来,给他们一份沿运河谋生的工作。
而这些人各有妻小家眷,也不是那种一个吃饱、全家不饿的亡命之徒,做事自然更周谨、有分寸,也避免了他们目无法纪、纠众作乱。
表面上看来,这些人和大运河沿岸州县那些靠水吃水的脚力劳工并无两样。而那些脚力们其实也要各自依附于当地的豪商富户、组建行社组织,才能接受官府的和雇与私人的雇请。
只不过相较于其他驮帮、船队组织,这些人要更有组织、纲领和纪律。哪怕是游走各地的江河运夫,他们实际上仍然是家小俱全的良家子弟,虽无恒产,却有恒业!
当然这是张岱一个整体性的构想,至于眼下整支队伍除了李道邃赠给的那十几艘运船之外,便只有南霁云这几十人。
所以当下就需要南霁云在曹州境内挑选合格的船工,然后接受曹州州府的和雇,先把船航行到黄河北岸的魏州境内,将那里一批赈灾物资运回曹州。
宇文融是如今赈灾的官方总指挥,眼下他正同时担任魏州刺史,所以官方用于赈济的资货也都是在魏州进行集散。
在南霁云选募船工的同时,张岱也在对曹州的织坊与桑林进行一个长期的规划。
他虽然要撇开曹州州府另起炉灶,但也仍然承担了州府之前所筹建的那个织坊的日常开销,李道邃便也投桃报李的在其职权范围内给予了极大的特权,将曹州境内一大片泽塘滩涂都划给了织坊。
张岱也打算将惠妃的功德碑树在这新织坊中,李道邃固然不可能长留曹州,但只要这功德碑在,且惠妃没有恃宠被废,那这一区域土地就可以从容改造,给织坊的经营增添助力。
因为曹州的配合,所以张岱此行所携带的钱货近乎一半都投入到曹州境内。虽然相较于曹州整体的灾情,这几万贯钱货也难以进行整体性的扭转,但却也带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李道邃虽然不像源复那么混蛋,但之前基本上也就属于摆烂的态度,朝廷拨给多少赈济的物资,他便统统发下去,若仍不足便任由州人离境逃荒。除此之外,他就没有什么计略执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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