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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协律郎 第193节

  这几人当然也被提前做好了工作,若是她们肯配合招供,家人可以免遭牵连,并且可以饶她们一命。

  这对几人而言,无疑是极为划算的交易,毕竟无论用巫蛊之术谋害庶子还是谋害亲夫,都是极为严重的事情,她们这些仆妇本身还有教唆之嫌,真要追究起来怕也活不成。

  如今张家只想将张岱撇清出来,便能极大减轻她们所受罪罚,她们当然也乐得更改口供,因此这会儿全都众口一声的陈述郑氏就是在用巫蛊之术谋害张均和与之相亲的女子。

  “燕公恕罪、恕罪!此事某等完全不知、真的不知,若有丝毫耳闻,也一定会力劝阻止,绝不敢加以放纵啊……”

  郑氏父子眼见人证物证俱全,也都慌了神,直接跪拜在张说面前,一边叩首乞饶一边撇清自己的关系。

  “废话少说!发生这种事情,我家已容不下这女子!本意将之执送官府,又念及你郑氏总算略有门资薄誉可称,所以召你父子来商讨休妻,你等可有异议?”

  张说望着这父子几人沉声发问道。

  “没有、没有,多谢燕公、燕公宽宏!”

  郑家几人哪敢再说半个不字,这种事情一旦诉于官府,他们一家名声恐怕也将毁于一旦,届时不要说再向旁人索取巨资做陪门财,子女还能不能成婚都两说。

  休书早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份是用在面子上说什么感情不和之类的和离书,另一份则就是内容和措辞非常不客气的休书,将郑氏犯下巫蛊压胜的罪过写的清清楚楚,还包括那些人证的招供画押。

  郑家父子各自提笔在那和离书上签署下名字来,可是再看向那一份休书时,却面露犹豫之色,迟疑着不愿落笔署名。

  张说自然不会任由他们避重就轻,见状后只是又冷哼道:“你父子若是不需这一份脸面,直言无妨,当下便将事付官府,审断得清清楚楚、当刑则刑!”

  “不必不必,事若诉于官府,不只我家局促难安,燕公家恐怕也……当下处置最好,彼此尚能不失和气。”

  郑爱闻言后连忙说道,因恐张说反悔,忙不迭提笔署名,并又喝令儿子们也都一并落笔,赶紧了结此事。

  “老物还要和气!你家女子如此害我,你还有脸面……”

  张均这会儿有点入戏,指着老丈人破口大骂道:“我在外州勤恳于事、不辞辛苦,只盼望能家室和睦、妻贤子孝,却没想到,妻以咒术害我,子为恶亲所累。我与老物几世仇怨,竟要如此害我!”

  郑家人闻听此言后更加羞惭,各自低头不语,任由张均在那里跳脚喝骂。

  “自此两家恩怨两清、再无瓜葛,那妇人你们今便引走罢。”

  张说让人将两份休书收起,其中那和离书则一式两份,另一份交给了郑家人。

  他又忽然皱眉说道:“彼此虽然再无干系,但我还要问你父子一声,将此妇人引回后意欲如何安置?无论你家如何消解此事,若是让我在外听闻诽谤我儿的流言,我绝不轻易饶过你父子!不独要将此事隐情公告时流,更要纠察你家谤伤大臣之罪过,你家若有一日安生,是我言而无信!”

  张均听到这话,心中不免暗生感动,他父亲终归还是关心他的。可是一想到自己是为了儿子顶雷,不免又心生苦涩,再指着郑家父子破口大骂起来。

  “不敢、不敢……只是、只是此事事发仓促,我家也实在未有准备,将此女子引回家中,难免会有物议纷纷,这、这也实在不是某等有意泄露中伤……”

  郑家父子闻言后又是一脸难色,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无疑是对他家伤害最大,他们自然不敢主动去谈论泄露,可是出嫁多年的女子突然和离归家,这无疑是有问题的,亲戚们必然也会盘问不休。

  “这样罢,且将此妇安置于我家城外别业,你父子归后速速安排,布置妥当后再将之引还,务必将此丑人丑事藏匿家中,勿使外人有闻!”

  张说又沉声说道,而不出其所料,郑家父子听到这折中安排后,立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他们眼下也实在想不到该要如何妥善安置这烫手山芋,张家还肯暂时收纳,他们自然也是乐意至极。

  而当张说再问起他们要不要去见郑氏一面时,那郑爱倒是面露意动之色,他还记得女儿嫁入张家后着实帮衬家事良多,然而他几个儿子却连连摇头摆手,并拖着他们老子便往外走,唯恐多呆一会儿便甩不脱这个麻烦。

  打发走了郑家父子后,张说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抬手吩咐道:“将诸邪物焚烧了吧,那郑氏妇并几个犯事仆妇,都送去西山寺里监守起来,勿使外出见人,过上一段时间再作处置。”

  郑氏也被拘禁在这小院阁楼中,当张说与其父兄交涉时,她都在楼内看得真真切切,本以为父兄登门总能让事情有所转机,结果看到最后却发现父兄非但没有帮她,反而还将她如垃圾一般丢弃于此,甚至都不愿意见上一面,更让她伤心欲绝。

  之前有仆妇控制着她呼喊不出,此时当被拖出阁楼的时候,她大声号哭着:“阿翁、阿翁饶命!夫郎、夫郎不念户下一对儿女,忍叫他们没了母亲?六郎我错了,你求你祖父、求你阿耶……饶过我、饶过我这一遭!从此后,我将你视作己出,为你访选名门娇女作妻,我家、我家还有……”

  张说历经宦海沉浮,说是铁石心肠都不为过,听到这讨饶声只是充耳不闻。张岱作为被谋害的主角,更加不会做什么以德报怨的蠢事。

  唯有张均听到郑氏这哭号声后顿时便面露戚容,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待到郑氏被拖远之后,他才掩面流涕、长太息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人到中年飘零江湖,辞父别母、无有归期,今又妻离子残、竟成鳏夫,功名未就,家室亦破……”

第305章 无才则守节

  张均休妻这么大的事情,总也需要给家人们一个交代,以免再滋生出各种荒诞的猜测与流言。

  所以在将郑氏等人被带出府邸、转去别处安置的时候,张说便又将家中众人召集起来,在中堂内公布了张均休妻的事情,至于理由,则就是因妒出之,而其以巫蛊之术害人的情况,则就隐没不说。

  “此事到此为止,日后不得再私下议论。尔等各房男女,亦应以此为戒,周谨持家,不得触犯家规伦理,做出有辱门风之事。若有察知,一概严惩!”

  张说神情冷峻的严令道,而后便挥手屏退一众族人。

  张岱听着他爷爷向族人们所透露出的讯息,也不由得感叹他爷爷不愧是一度秉持国政的宰相,处置起家事来也是颇有章法。

  向不同的人透露不同的讯息,就算接下来仍免不了会有各种流言甚嚣尘上,但因各自所知都不相同,最后也就免不了莫衷一是,不能达成一个共同的认识,甚至流言的传播者都质疑彼此,使得整件事在荒诞的氛围中付之一笑。

  在将其他族人屏退之后,张说又将张均父子给留下来,他指着张均沉声道:“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完毕,你也不要再在家中久留了,明日便返回郑州罢。入州之后检点一些,不要做出什么失德违法之事。若你在外行差踏错,为人所诘,内外事情前后牵引,源乾曜之子所归怕也免不了会是你的去处!”

  “这、郑家父子都已落笔为证,是那妒妇犯错,怎么还能牵引于我身?”

  张均听到这话后,当即便又有些忐忑的皱眉说道,他又要埋怨张岱几句,可当视线一转看到父亲那严厉眼神,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一脸忧愁的问道:“那我几时才能放松下来?”

  “放松什么?你耶一朝不慎都为贼所覆,你又要如何放纵?只消言行谨慎、恪礼守规,就能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功名利禄纷至沓来,你问人间谁人不肯?”

  张说又神情严肃的训诫道:“有才则立功,无才则守节,生前身后,都可俯仰无愧!哪怕无有此事,你也应当铭记此情、不得松懈!”

  张均闻言后忙又点头应是,而一旁的张岱则不由得在心内暗叹一声。

  原本的历史上,他这老子明显是没听其老子的教诲,又或者对自己的认知有误区,大概觉得自己才略惊人、急于施展,所以才不为大唐守节,而为大燕立功。

  “归州后,还有一事需要你做。那邪僧法能不是私度僧徒,是身怀度牒、存籍有司的僧侣,不便私刑处置。若诉以畿内官府,太过醒目,你带去郑州,审断他一个十恶之罪,在州处置。”

  郑氏为其父兄所弃,那几名仆妇理论上都是张家奴仆,这都还好处理。但是那和尚法能却与张家无关,本身又有自己的社会关系,不好私下处置。

  张说去年吃过了亏,今年处事便更加谨慎。朝廷对有正式簿籍的僧道之类管理是比较严格的,如果张家将那法能和尚私刑处置了,一旦消息流露出去可能就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

  “可、可就算是判其弃市之刑,也需三覆奏于朝,若是有司质疑而复核,不是更生变故?”

  张均闻听此言后,便忍不住皱眉说道。

  听到这问题,不只张说眉头皱起,就连张岱都暗暗摇头。张均这典型的对权力的运用没有想象力啊,一个罪证确凿的阶下囚,你还担心弄不死他?这世上能夺人性命的情况可太多了,绝不止秋后问斩一项。

  “让张固随你同去,协助你妥善处理此事。郑州州府那里,经事者越少越好,朝中刑部有你妹婿补足程式,不会干扰州务过甚。”

  张说也懒得再事事提点这个儿子,直接做出了安排。

  这法能和尚用咒术害人不只一桩,甚至其人保留下来的咒书都还记录着许多顾客和苦主的讯息,并不需要诬告他就能罪证确凿的做出判处。而之所以要避开朝廷覆奏的程序,就是为了避免张家巫蛊之事被牵引出来为朝士所闻。

  现在有张均在州内接纳诉讼加以判决,朝廷刑部中又有郑岩在程序上进行接应。

  这和尚论罪判死,结果因为在郑州牢狱中忽染恶疾而暴毙,那也只能通知其所记名的寺庙派人将其尸首引走埋葬,而这和尚之前的僧籍还挂在长寿寺。

  “事情至此算是了结了,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过往凡诸家事纠纷,皆是亲长粗心、疏于照拂,幸在儿郎自强不息,如今卓然成材,甚至还能帮补家势。从今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杂情滋扰!”

  交待完这些收尾事宜后,张说又望着张岱安慰道:“回房后休息一番,放松心情,来日轻快上任!崔太常知你将为其属下后,几度向我称夸,很是盼望你能带来一些人事增益!”

  “孩儿一定不负大父期待,于此职事中用心处事,积功以进!”

  张岱也连忙起身说道,这样一个结果虽然还谈不上尽善尽美,但于他而言也是了结了一桩心事,从此以后不用再担心这个隐患何时会爆发,可以专心于外事了。

  就算家中还有其他的一些不和谐,但总不会像郑氏这样可以凭着伦理关系便压制着他无从反击,处理起来也都游刃有余,不必放在心上。

  眼下虽然还只是午后,但张说在将事情处理完毕后也有些疲惫,当即便摆手屏退父子俩,自己也返回后院去休息。

  张岱离开厅堂后便径直往集萃楼走去,却被张均从后方给唤住:“你先随我向东厢去。”

  东厢这里,仆人们仍在忙碌的收拾着郑氏遗留下来的痕迹,看到那一件件熟悉的陈设器物被拆除搬走,张均也不由得眼眶湿热起来,一脸伤怀的久久不语。

  但在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忽然望着张岱说道:“那邪僧有没有交代东厢这里有无阴祟之物?打扫干净没有?”

  张岱瞧他心有余悸的模样便摇了摇头:“我也并不清楚,但总归还是要彻底打扫一番才好重新入住。阿耶既不在家,我也不愿入此居住,便先封存起来罢。”

  “唉,好好一个家……”

  张均听到这话后又长叹一声,正在这时候,搬去后院住的张岯又躺在担架上被家人抬回来,还没到近前便咧嘴哭泣道:“阿耶,我阿母真的离家了?她究竟犯了什么罪、阿耶怎不肯原谅她?”

  张均闻言后不免面露惨色,但在看了看张岱后,还是又皱起了眉头,摆出一副威严姿态沉声道:“你年岁已经不小,遇事岂可只知哭号!你母犯妒已是不贤,竟又窃弄巫蛊之术害人,我岂能容她!

  你应学你兄长,他幼来便无母可依,却仍茁壮成长,至今已经是名闻天下的少年俊士、是我家室荣光!”

  张岱听到他老子这话,不免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狗嘴里还能吐出几根象牙。

  张岯不敢再放声号哭,只是低头啜泣。

  这会儿那新生的小女子也被乳母抱回,这乳母已经不是之前郑氏所安排的,而是老夫人元氏又给重新安排,因为前后气息有异,所以那小女子也是不断哭泣。

  听到儿女哭泣声,张均忍不住潸然泪下,他接过那小女子送入张岱怀中,又将张岯的手也塞进他手里,这才语调沉重的说道:“我明日又要离家赴州,你弟妹便都托付给了你!

  就算你仍衔恨,但、但也要谨记住你耶对你的情义,替你……唉,总之,家事尽付于你,你不要只是一花独放,也要记住提携少幼。”

  张岱听到这话后,才明白张均是为了把家庭的担子放在他肩上才说了那几句好话。尽管他在盘算解决郑氏的时候,便也想过接手弟妹的管教和抚养问题,但这会儿还是觉得他这老子挺操蛋的,感情你就是一点责任不想负呗?

  不过说来也怪,刚才还哭泣的有些沙哑的小女子入他怀中后便停止了哭泣,只是睁着泪朦朦两眼望着张岱。

  张岱垂眼看看这小婴儿,一时间也懒得再跟张均计较,只是又开口说道:“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阿耶,这小妹便唤作涓涓如何?”

  “都可。”

  张均还沉浸在沦落为中年鳏夫的淡淡忧伤中,对别的人事都全无兴趣,闻言后便随口答道。

  他在想了想后,又将张岱拉去一旁小声道:“我与你大父也并未别籍,所以少置家业,唯在偃师县中有一处别业田庄,岁收三五千贯之间。稍后我着庄人归家来向你奏事,从此后这庄子便由你打理,足够你兄妹三人衣食生计。”

  这货总算还没有太无耻,家人家事全都抛给了张岱,还记得留下一份私房钱产业以维持家用。张岱对此自是笑纳,但又望着他老子追问道:“只有这一处?”

  张均有些尴尬的侧首避开他的眼神,转又生硬的扭转话题:“你还记得州学所见李成裕子李揆?他将入读国学,一家人也要入京居住,到时你帮忙照应一下。

  日前说给你选配他家女子,你又不喜。便且帮他家守住阁门清静,不要让畿内这些浪荡纨绔频去滋扰。要紧记住,不要当作闲事!”

  张岱见到张均这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心内顿生狐疑:你在打什么主意?

第306章 致书王君

  没有了郑氏的张家大宅,空气都变得清新许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冥冥中那种巫蛊诅咒被清除后带来的一种心理感受。

  人总归要向前看,尤其张岱自知他未来还要面临什么、解决什么,更加不会停在原地踟蹰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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