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17节
裴光庭对这方面显然也有思考,听到张说的分析后,便将自己的思考所得讲述一番。
张岱坐在席中,听着裴光庭讲述他针对铨选改革的想法。其所口述便是历代褒贬不一、毁誉参半的循资格,即官员凭借年资参与守选与铨选,只要年资足够便可注籍授官。
这种以年资而不以才能作为标准选官的选举法争议极大,在施行之初就遭遇了巨大的抨击,不只当朝的宰相萧嵩,就连宋璟这样资深望高的名臣对此也极力反对。
裴光庭对此也有自知之明,因此在将自己的计策讲完之后便又叹息道:“只不过此法以年资为准,虽清晰明了,但却恐为好事者诬为邪计。若此时奏闻于上,我怕未得圣意钦许,先遭群徒诘责……”
“选贤授官,务以尽才,使野无遗贤为美,这也是老生常谈。但是言则容易,做起来何其艰难!人间多少才流才气高扬到人共钦之,若不授之、天下称怨?内外多少剧要职位又渴待贤流莅临处事?
每岁选期数万选人泛游京畿、盘桓不去,以怨为食,自恨失选。近年杂途进仕者尤多,幸进之门难遏,人皆称才,渴求显职,何以裁之,能不失众望?唯年资最清晰明了,此计确是大善,不过事定之前也尤忌人知、切莫外泄!”
张说对循资格之法倒是很赞同,原因也很简单,选人之法括尽贤才只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但实际选举过程中,所面对最多的诘问就是为什么他选上、我落选?他比我强在哪、我又比他差在哪?
才能没有一个具体的衡量标准,尤其是在每年集中选授的这几个月选期当中,要把参加铨选每个人的才能衡量的清清楚楚,再授以恰如其分的官职。别说这些选司官员,老天爷也做不到啊!
动不动就会有怨气冲天、自恨失意的人要骂贼老天,要逆天改命,这能怎么搞?
张说发表完自己的看法,见到张岱在席中欲言又止,于是便抬手指着他笑问道:“你又有何陈述?”
第342章 吏部科目选
唐代的选人每年以数千人的规模增加,有的以科举入仕、有的是流外入品,而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门荫入仕,包括但不限于三卫子弟、太庙斋郎、国学生徒等等。
这些人获得出身之后,就进入预备官僚体系当中等待授官。但每年的官职缺额相对而言是比较固定的,除非有什么重大的朝堂斗争波及到地方,又或者如开元十四五年之类覆盖范围极广的天灾,否则很难出现大规模的缺额。
尽管在铨叙上面有着大年小年的区别,但哪怕是铨选的大年,也不可能满足所有选人的需求。官多而职少,怎么选便是一个大问题。
但实际上,除了创立更加客观公平的选举法之外,控制选人的增加数量同样也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思路。而在张岱看来,其中最应该砍的,就是门荫的发授。
在如今的大唐,五品官就能荫子一人,官达三品则所蒙荫的数量和范围则就更大。一个官员如果达到了三品,只要运气不是特别差、又自己爱作死,那基本上子孙数代就不愁官做。
就拿张家来说,如今食禄任官者便有将近二十口,固然有张岱和他老子张均这种通过科举获得出身的,也有凭门荫进仕。诸如他叔叔张埱弘文馆挂科留级,接下来想要任官很大几率就要靠门荫了。
可是裴光庭提出一个循资格都犹犹豫豫、不敢声张,张岱要敢提议收缩门荫途径,那他得被内外官员们捶死。甚至就连太监们都不会放过他,他们虽然没有血亲后代,但是也有假子承荫啊!
起码在真正执掌大权之前,张岱是不会在这种雷区蹦迪,因为这和宇文融括田括户还不同,是精准的在打击官僚群体,吸引仇恨的力度又比宇文融的括田政策大得多。
裴光庭的循资格是在其父亲裴行俭所创设的长名榜、诠注法的基础上发展而来,无论怎样加以抨击诟病,起码是给铨选提供了一个相对公平直观的标准。
至于说被人所诟病最多的标准太死板,不利于真正贤才的进步,这其实也有办法进行一定的修补改善。
“诸如举人之法有常科、制科之别,选人之术也应做分别考量。裴侍郎所谋之循资格,是谓铨选常士之计,庸常之才以年资为进、具位备事而已。非常之才则仍需特设科目以选,奖擢优异,授以剧要。”
张岱从席中站起来,一边思忖着一边开口说道:“循资格若行,则铨选程式删繁为简,吏部则可从容加设科目之选,诸如词科之博学鸿词、吏科之书判拔萃等,常职则循资格,要职则凭科目,各从其宜,可谓善矣!”
“不错不错,这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只是尚未如六郎构想如此具体!”
裴光庭听到张岱这一番话,顿时便也拍掌说道,望向张岱的眼神除了欣赏之外,更有几分得遇知己的欣喜:“六郎大才啊!怪不得就连燕公都自谓乐与六郎论事,几番言谈,都令人倾倒、大受指教!
来日若真得进,最先应做的,便是不许六郎再沉寂下僚、困游闲司,有此大才,自应更作施展才能不负此生、裨益家国!”
张岱听到这话后也是微微一笑,能不让你大受指教吗?因为你就是这么干的!
很多人抨议裴光庭的循资格,但往往不提与循资格一同实施的还有吏部的科目选,其意便是特设科目以待优异之才。
铨选之与科目选的关系,就类似于科举常科与制科,一个是一般性的人才选拔标准,一个则是更高一个级别的标准。
所以选人们如果对自己的才能信心不足,那就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凭年资以进,如果认为自己才能超异、不愿意循序渐进,那就可以参加吏部的科目选,去向更高的标准挑战。
“有了六郎的妙策补充,二计联合进奏可否?”
裴光庭又一脸兴奋的望着张说问道,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迫切希望能够体现出自己的竞争力。
但张说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张岱则微笑道:“当下选期已经过半,此时奏行循资格也已经来不及,不过是突然增人非议罢了。
但科目之选大可进奏施行,当下畿内选人仍然盘桓不散、周游坊曲,其中不乏放免落选、怅然失意者,若再有科目之选可供落选之优才复试其能、脱颖而出,岂不善哉?届时畿内众选人必也将高歌裴侍郎爱才恤士、盛德可钦!”
什么是造势?说穿了,无非就是通过言行让别人感受到你的善意,从而愿意对你表达亲善与支持。
裴光庭想要谋任宰相,最大的劣势就是资历浅、名望薄。可是如果在此时建议加设科目选以给选人们争取更多表现的机会,无疑会获得当下畿内这数万选人的盛赞支持。
虽然这些选人还只是预备役的官员,未历显职,但其中也不乏选人有亲友内外为官。而且单单能够平息选人忿怨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在朝中获得不小的声誉,同时也让人想起他父亲针对大唐选举法所做出的种种贡献。
“不错,循资格法大可事定之后再作奏行。若为造势邀名,奏行科目选法足矣,用力过猛难免过犹不及。”
张说也是赞同张岱的意见,不过他也了解循资格才是裴光庭所重点构思的成果,或许其人更加希望彰扬此节,于是便又补充道:“若觉得循资格法良计埋没过于可惜,也可设法别途内奏于上,以备圣人斟酌参考。”
所谓的别途内奏,自然就是通过一些非常规的特殊渠道奏闻于上。
须知裴光庭的夫人可是武三思的女儿,而高力士同样也出身武三思家,通过这一层关系请高力士将自己的政治主张进奏于上,对裴光庭而言自是不难。
但张岱闻言后眉头却是微微一皱,他是想到他那大姨可是跟李林甫不清不楚的,李林甫刚一归京,彼此就有硬往一起凑的迹象,如果通过武氏的关系,还真保不准她会将消息泄露给李林甫。
这女人也未必会害自己丈夫,只是炫耀、或者希望李林甫凑过来请裴光庭谋一出路,向其稍稍吐露裴光庭有谋求拜相的想法和手段,这对李林甫而言就够了。
如今的李林甫还是要傍着宇文融那艘更稳健的大船,尤其宇文融眼下上升势头更勇猛,他当然不会中途跳船,说不定就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大肆宣扬,从而用舆论搞臭裴光庭,消灭一个潜在的政治对手。
他这里还在思索该要怎么不露痕迹的提醒,裴光庭却已经摇头说道:“六郎所言确有道理,即便眼下将事进奏,也难即刻执行。既如此,不如暂且秘而不宣,也能更加专注于正事。”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裴光庭和宇文融的性格大不相同,宇文融就是个大嘴巴,有点什么事别管成不成,他先自己大声宣扬出去。
就拿之前张岱东行游历到魏州,见面宇文融就炫耀他重修王莽河的大计,而张岱便也顺着他的思路暗戳戳上眼药,让他从内心里放弃源复这个不合格的帮手,结果到最后王莽河也没修成。
但裴光庭明显就沉着冷静得多,他做事谋而后动,时机不到甚至都不向自己老婆吐露。而教张岱先坑一把源家,然后再进奏计策,也体现出其人的腹黑一面。刚才是因为关心则乱,得到了提醒之后,迅速便调整了心态,不再执着彰显自己。
接下来张说又帮裴光庭一起参详上奏的措辞内容,虽然说尚书省郎官都有上封事的资格,但裴光庭作为兵部侍郎,贸然议论吏部事务还是有点冒失。
如果引起包括吏部尚书宋璟在内的吏部官员们不满,这对其更进一步的构想还是有点不利影响的。这种关键的人事谋算,到最后成与不成,可能就在几个细节上谋划到不到位上。所以关于上书的角度,还是要有一个相对合理的铺垫。
他们最终选择的一个角度,就是裴光庭以兵部侍郎反驳京兆府等进奏当家畿外州人士聚集、希望加征彍骑以及长征兵增强城防宿卫一事。这些外州人士多是选举人,而非作奸犯科之徒,与其增加甲兵以震慑,不如吏部加设科目选以安抚。
等到裴光庭的问题解决完毕,张岱才又讲起他今天在严挺之家中所讨论有关今年考课形势不容乐观的情况。他这个小团伙刚刚组建起来,可不要还没等出新手期就直接被拆了。
“今岁考课,确是一虑。严挺之一去,杜暹形势必当更加窘迫。其在朝声势固不如李元纮远矣,而今萧嵩又以边功入朝,更加使其无事可决。崔沔意在其位,倒也顺理成章。”
张说听完张岱的讲述后,便又开口说道:“源氏虽不居朝,但也常参国事。崔沔充考课使事,其亦有所参赞。当下确实尤应将源氏逐走,让他们在朝人事不能和洽!”
第343章 兴庆宫神龙
自从搬入兴庆宫朝会起居以来,圣人的心情也肉眼可见的变得轻快愉悦起来,就连宫中侍员们因供奉得宜而受到褒扬奖赏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新奇感也渐渐褪去,圣人的情绪也逐渐的恢复如常,不复再有额外的喜悦。
而一些心思敏锐的侍者却又陆续发现,圣人每日处理完公务之后,时常会在傍晚时分来到勤政楼的东北角,站在殿廊下俯瞰整个沐浴在夕阳光辉下的兴庆宫,有的时候甚至长达一个多时辰。
有的内官便忍不住暗自感叹圣人当真喜爱兴庆宫与龙池,不只昼夜起居于此,每天还要凭栏眺望良久。
但也有人说风物只是死的,讲到禁苑风物之盛,兴庆宫既不如西内大明宫,更远逊东都洛阳诸宫苑。圣人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睹物思人,看着兴庆宫中的景致回忆当年五王共居坊中的和乐情景。
可是一些宫人在听到此类说法时却忍不住嗤之以鼻,原因则是自圣人履极、宁王等奏请设宅造苑以来,新造的兴庆宫景致已经完全不同于早年的隆庆坊,谈什么睹景思人!
更何况,申王、岐王虽然不在了,但宁王、薛王却仍健在人间。圣人如果思忆兄弟,圣人何不将二王召之宫中相聚叙旧,而要一个人凭栏伤怀?
所以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尽管几经扩建,但兴庆宫内建筑仍然远不及太极宫、大明宫这两大内内建筑巍峨丰富且壮观。
尤其在龙池的东北、东南等区域,仍然存在着大片闲置的土地,这些地方仍未起造什么建筑,只能移植花木填充。
然而这个说法同样不乏人持反对意见,若圣人仍然不满足于如今兴庆宫的构建规划,为何不直接下令再作增建?
休言无用不足,且不说近年风调雨顺、天下大稔,单单内给事高力士所主持管理的诸州飞钱,每年就能供给内库近百万贯钱帛进项,自能大造楼宇殿堂,根本无需劳使宫外府库。
因此圣人这一举动到底是何心思,诸内官们也都是暗中猜测议论,却莫衷一是、没有定论。
圣人自是不知内官们对自己这下意识举动的深意猜度,就算知道了他也懒于解释。人心本就变幻难测,帝王之心则就更加的幽深复杂,有时候甚至就连圣人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真实心意。
兴庆宫北面是以兴庆殿为中心的朝会区,南面则是以勤政楼为中心的日常办公与起居区,朝会结束后,圣人就会返回勤政楼来批阅诸司奏章以及具体臣员的奏书。如果遇到需要作出指令的事情,则就自翰林院中召见待诏的侍臣官员面见口授事宜。
这种大权独揽、天下尽在掌控的感觉自是非常好的,但是时间久了也会偶尔感到枯燥厌烦。尤其是本来应该承担起承上启下责任的宰相们越来越多争执,使得许多事情都要进奏御案以待裁决,圣人也因此而颇感疲累。
百司事程大同小异,近年并无重要的政令改革要推动进行。至于百官奏事,则主要就集中在越发喧闹的朝中人事纷扰上来,各个朝臣别管身处什么官位,对此都多有进言,各持一端,议论纷纷。
圣人固然也想做出一些改变,但是眼下却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思路,百官各怀心思的陈述并不能让他受到什么启发,只是越发增添了心中的烦闷。
时间渐渐来到傍晚时分,御案上的奏章也越来越少了,正在这时候,有内官入内作拜道:“禀圣人,酉时将过,是否传令进膳?”
圣人这时候抬起头来,也见到夕阳金辉洒满了勤政楼中,而他已经不知不觉批阅了一整个下午的奏章,这会儿也颇感疲累,看到案上剩下的都是一些低品官员的奏章,于是便准备停止办公,将剩余奏章发于中书门下酌情处置。
可是当其又随手一翻进奏人员时,却发现张岱今日也有上奏。中书门下两省供奉官数量不少,真正让圣人印象深刻的却是不多,而张岱自然要算一个。
此子除了进献元日贺表之外,新年以来便无所呈奏,如今又进一奏章,圣人自然也有些好奇他所言何事,于是便摆手示意内官暂退,自己又展开张岱的奏章浏览起来。
“哈,燕公之孙置业畿内尚有忧困?”
当看到张岱奏章中所言事例,圣人先是微微一笑,可是当其向下浏览,看到事情内情之后,神态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一坊之地差额竟如此悬殊,谁人为之作价?究竟是为官括钱,还是贱卖官物!”
张岱所举的京兆府这个事例实在对比太鲜明,以至于圣人对其后续那个有司估赃定价的建议都有些不甚关心。
他先放下这一份奏章,然后便向下喊话道:“今日两人谁人在直?左拾遗张岱还在吗?”
“禀圣人,崔左骑、徐右骑今日俱在直。另有中书舍人陈希烈、门下给事中刘彤、起居舍人韦述等……左拾遗张岱仍在翰林院中。”
有侍臣匆匆入前进奏道,圣人闻言后,当即便吩咐道:“先召张岱入对。”
说完这话后,圣人也从御床上站起身来,又循着习惯缓缓踱步来到勤政楼的东北处,望着龙池两岸虽然花木繁盛、但却景致凌乱的画面,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圣人艺术造诣极高、审美意趣也是非常的强烈,之前针对兴庆宫的建造,主要还是考虑其朝会议政与办公等职能,随着入住之后却对宫内的建筑布局越发的不满,太过单调且不够丰富。
那些填充禁苑空间的花木杂乱无章,同时又增加了不少视野盲区、留下不少宿卫隐患,但若完全铲除的话,光秃秃的土地则更加的有碍观瞻。
如今灾情虽然已经过去,但河南河北等赋税却还在减免期、以求快速恢复民生,诸州贡赋也多留于地方以填补之前灾情所造成的亏空。同时陇边与吐蕃的交战仍在进行着,岭南等地叛乱刚刚平定,也都让军用激增。
因此如今的朝廷财政仍然非常困难,尚未有好转,圣人在河北灾情结束未久便迅速的将宇文融召回朝中,也是希望宇文融能够尽快的改善财政窘迫的局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内库收入充盈,圣人也是不便再于兴庆宫中大造土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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