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30节
圣人见高力士返回,脸上笑容略有收敛,沉声问道:“事可问明?”
高力士连忙入前欠身道:“发生了一些波折……”
他快速的将御史台发生的事情讲述一番,圣人听完后眉头皱的更深,而一旁的武惠妃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待高力士讲完后,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兄所言何事?一会儿是燕公孙子状告族亲,一会儿又是宪台威逼构陷,什么事情竟然这样曲折?”
她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懵了,这跟之前所商量的怎么完全不一样了?
高力士看到惠妃这模样,不免微微错愕。
他为人谨慎心细,归来一路也在思索这张家小子为何敢如此行事,惠妃夜中来访让他联想到不久前在宫门附近见到牛贵儿行迹鬼祟,心里还暗有怀疑莫非惠妃与此有什么牵扯。
可当看到惠妃这一脸茫然的样子不像是伪装出来,他便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张说怎么可能跟惠妃暗通款曲呢!
且不说这两人心思如何,圣人在略作沉默后,口中便冷哼道:“此子诡谲,是学他亲人前计,欲法武太后故事呢!”
高力士听到这话后心中微凛,心知圣人所言乃是武周长安年间,武后男宠张易之兄弟想要诬陷宰相魏元忠,便对张说威逼利诱,让他指证魏元忠谋反。张说开始应允,但是在殿前作证时却推翻前言,直言张氏兄弟逼其诬证以陷害魏元忠。
武惠妃却没有这么熟知历史,听到圣人突然言及武太后故事,心里已是咯噔一下,连忙开口道:“既然那小子已经被引入禁中,夫郎何不召来细问究竟?不要诬枉了好人,也不要放纵了奸恶!”
“不错,是应当见上一见!需问此子,既然自拟其祖,将朕拟谁!”
圣人听到这话后,便又冷哼一声道。
高力士垂首应是,越发不怀疑武惠妃跟张说有什么密谋了,甚至怀疑两人可能有仇,圣人明显情绪已经不对,还鼓动将张说之孙召进来,一旦应对不妥,怕就要大难临头!
第49章 日月昭昭,下无私隐
初夏的夜清凉静谧,在这中古时代的盛唐,并不像后世有着那么丰富的夜生活,哪怕是皇宫大内之中,大部分人也都保持着日落而息的生活作息。
张洛被两名宦者搀扶着,一路上低头疾行,几乎没有见到别的人。他偶尔抬眼向周围张望,但也只能看到高高的宫墙,以及高墙上方探出的重檐斗拱轮廓一角。
宫巷错综复杂,而且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识,行走其中本来就容易迷失方向。张洛刚才一撞大概是有点脑震荡,又被两个小太监架着一顿乱转,越发感觉天旋地转,手脚越发无力,眩晕加上头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郎君还须稍为忍耐,内医局据此还有一段距离。”
两个小太监见张洛状态不算太好,索性干脆一人弯腰将他背起,另一个在旁扶掖,然后才继续向前赶路,总算是赶到了内医局中。
此时张洛的状态越发不好,迷迷糊糊的没什么精神,内医局中有医官并男女宫奴疾步迎出,从气喘吁吁的小太监身上将他接下来,又抬进堂中横于素榻,他也只是任由摆布。
此时他脸上的血迹已经风干结痂,被血水打湿的头发则成绺的粘在了额前与头顶,伤情看着比较严重,须得先用温水打湿晕开之后再作进一步的处理。当医官小心翼翼处理这些的时候,头晕又疲惫的张洛便昏昏睡去了。
“这人是谁?何处致伤?怎么这么严重?”
禁宫之中规矩森严、生活也相对枯燥,内医局中鲜少有这种外伤急救的事情发生,宫奴们也就不免心生好奇,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不要小瞧了这郎君,他乃是张燕公门下孝孙,不久前在南省……”
两名小太监看到其他宫奴们好奇的眼神,便也忍不住小声讲述起来,其他宫奴在听完后,也都不免唏嘘有声。
“你们所言是真?云阳真人有问,再来细讲一下!”
这时候,内堂屏风里行出一名宫婢,抬手指着两个小太监说道。
两人闻言后连忙恭声应是,旋即便趋行走入内堂屈膝作拜:“叩见云阳真人,奴等方从南省回宫,所见这位张氏郎君……”
内堂里几名医官正在小心的炮制药材,坐在正当中是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少女无着钗裙,却作女冠装扮,秀发结于芙蓉玉冠之内,青衣法服外又着金丝霞帔,素面清丽、明眸如星,姣好的五官如描如画,气态出尘,恍若仙媛,并有一股让人不敢直睹的贵气。
听完两名宦者的讲述,这被宫奴们称为云阳真人的少女便站起身来,脚踏云履、身形高挑,她迈步绕过屏风走入外堂,来到横躺榻上的张洛面前,垂眼打量起来。
此时张洛头脸上的污血已经被擦拭干净,医官正在小心为其挑出黏在头顶伤口中的发丝,一待发丝抽出,睡梦中的张洛便疼得暗抽一口凉气,身体又颤一颤。
“轻慢些。他疼,你见不到?”
少女正端详着这少年的模样,见其皱眉抽气,自己也忍不住秀眉微蹙,旋即便有些不悦的对那医官说道。
“是、是……”
医官本来就已经非常小心,闻听此言压力更大,抬手轻擦一下额上汗水,便又用鹅毛越发细致的往外挑弄黏在伤处的发丝。
少女轻斥医官,自己却忍不住探出如玉般的纤指在张洛头前伤口旁按了按,口中又轻声道:“不是玉骨啊,倒是硬得很。”
她这一按用力不小,本就睡的不深的张洛吃痛之下猛地睁开眼,旋即便看到一个风姿绰约、明艳脱俗的道装少女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整个大脑都处于宕机状态,下意识低呼一声:“这是又到了仙界?”
少女没想到他突然睁眼醒来,转过身去便步履轻盈的疾行退回内堂,听到少年痴语误入仙界,粉唇不由得轻抿起来,眼角弯弯似是月牙,直从脱俗的方外重返人间,变得越发娇艳俏丽且鲜活灵动。
但她哪里又知道,张洛是真的在怀疑莫非自己又穿越了一次、来到了仙侠世界?
仙姿乍瞥便杳然无踪,他茫然失落之余又向左右张望,看到厅堂陈设都有些陌生,及至瞧见两个搀他来此的小太监,才确定自己还在这个位面,于是又忍不住问道:“这是内医局?方才那仙、那是谁?”
“郎君请快躺好,伤势若不尽快敷治,又会有血水渗出!”
两个小太监见云阳真人避入内堂,自然也不敢多嘴胡说,入前又将张洛按在榻上,口中疾声说道。
清醒过来后,伤口处传来的丝丝疼痛也打断了张洛的思绪,尤其当那医官开始将金疮药粉撒在他伤口处时,他更是疼得连连嘶气。
“郎君方才在南省那么刚强勇毅,怎么这会儿连些微疼痛都禁受不住?”
堂中几名宫奴刚刚听说张洛在南省的事迹,心中钦佩不已,这会儿看他这副模样,几名宫婢忍不住笑语问道。
“我也只是血肉之躯,冷暖疾痛都有感受。方才孝义所催,一身生死犹且不计。眼下所处安逸,畏寒怕疼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张洛向来不是怯场之人,听到几个宫婢并无恶意的调侃声,便也微笑道:“但使合家康宁、灾祸不生,我也只愿做一个闲庭戏闹的纨绔,与诸娘子笑言人间风月,不乐共那外间君子小人强辩道之曲直!”
深宫之中本就少见外人,几名宫婢见这位张公子不只道德高尚、且还风趣动人,一时间也都大生好感,便都凑上前帮忙处理伤势,不只很快便将伤口包扎妥当,还帮忙裹上一个幞头,让少年又恢复英俊得体的外貌。
刚刚退回内堂的那少女云阳真人也在侧耳倾听外间的动静,听完张洛这番话后,她不由得也露出认同之色,她视线落在医官们正忙碌炮制的药材上,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道装,原本晶亮的美眸很快又黯淡下来。
四面莺莺燕燕、周身香风环绕,张洛一时间都有些飘飘然,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直等到高力士又登堂行入,他才连忙收拾一下心情,起身相迎。
高力士见他伤势已经处理完毕,便开口说道:“若无不妥,便且随我面圣去罢。”
听到终于要去见今晚上的关底boss,张洛顿时精神一振。刚才浅睡片刻虽然时间不长,但却让他刚刚消耗的精力获得了极大的补充,眼下又是精神满满准备迎接后续的挑战。
高力士看到少年这振奋不已的模样,心内却是暗自一叹。
他自知圣人眼下已经是心存成见,此番召见少年也并不是真的要听其陈诉,无论这少年心存怎样的期待,此夜怕是都不能如愿,甚至还有可能遭受巨大的打击。
身为圣人的亲信近人,类似的情形高力士见得多了。举天下而奉一人,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怀揣着各种期待与抱负、拼命想要凑近圣人的人,但圣意高邈、近乎天人,又岂是凡人能妄自揣度?
这些人有的成功,有的失败,见得多了,高力士的心情也变得有些麻木。哪怕眼前这少年是他老友张说的孙子,高力士也不打算给其什么提醒,稍后祸福由其造化吧。
心里这么想着,高力士只是转过身去,示意少年跟上自己,而当走出内医局时,却有几名宫奴相随行出,向着少年摆手道:“郎君此行,必能得愿!”
听到这话后,高力士不由得微微一愣,回看正微笑摆手与宫人作别的少年,不免有些讶然,这才多久,彼此似乎便熟悉起来?
“劝君惜取少年时……”
看一眼处理完伤势后又恢复姿态卓然的少年,高力士不由得喃喃轻语一声。
张洛闻言后不免一乐,望着高力士笑问道:“渤海公也听闻拙作?”
“这、这是你的诗作?”
高力士本是有感而发,听到少年此言不免更加讶异,继而想起惠妃在侧殿所歌,神情不免微微变幻,停顿片刻后,他脸色陡地严肃起来,沉声低语道:“圣人为天下主,日月昭昭,下无私隐,尔宜自省,谨慎应答。”
张洛闻听此言后先是一愣,然后便连忙颔首应是,同时心里也泛起了思索,高力士突然这么说,究竟是提醒,还是警告?
思索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想出一个头绪,索性便不再多想。这种打哑谜一样的信息传递,本来就没什么意思,无论再怎么高端的局,真正需要准确传递的关键信息也不可能表述的这么模糊。
高力士这么说,要么是他自己也迷糊着,要么是想表达一个心意、但又觉得自己不配让其说的太明白,总归就是一个故弄玄虚。
但说到底今晚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皇帝,与其浪费精力在这里猜谜语,还不如想想稍后面圣该要怎么应对。
还日月昭昭、下无私隐,这种就是典型的被皇权洗脑、自我攻略,说的就跟三十年后被打得哭爹喊娘、妻离子散,狼狈逃窜到四川的不是这老登一样!
第50章 谁人教你行事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永巷,抵达宣政殿的侧殿外,高力士先行入禀,示意几人在殿外廊下暂候,约莫过了十几息的时间后,殿内便响起一个呼声:“着河南府民张雒奴入见。”
张洛闻听此言,精神顿时一振,与此同时站在他侧前方的一名宦者也连忙低声提醒道:“郎君趋行奴后,切勿越前!”
说完这话后,那宦者便先行走出,上半身看不出有什么动作痕迹,膝下则是碎步疾行。
张洛便也只能迈着小碎步跟随于后,用视线余光盯紧了引路宦者的衣角,待到其人停顿于殿中并且低呼一声“拜”,他便也连忙停顿下来,旋即便屈膝俯身深拜下去,接着旁边负责导引的宦者便呼喊道:“启禀圣人,河南府民张雒奴来拜陛前!”
“河南府民、罪人张雒奴,拜见吾皇至尊!”
正常臣民朝拜君王都有一系列繁琐礼节,包括仪仗导引与张设等等,不过唐代宫廷礼节本来就简便从俗,一些繁礼能免则免,再加上此夜本来就不是正式的召见,所以也就只有导引唱名而已,张洛也稽首于地、不敢私自抬头向上望去。
“免礼罢。”
片刻后上方响起一个声音,张洛才缓缓抬起头来、再拜而起,然后便乖乖垂首站在原地,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圣人独坐于这侧殿上方的御床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少年。至于刚才还在殿中的武惠妃,则就暂时退到了殿侧珠帘垂帷的后方,也在透过珠帘缝隙、略显紧张的望向殿中的张洛。
之前在内医局经过妥善处理,张洛身上已经看不出伤痛狼狈的迹象,言行仪态也都还算得体,起码并不让人心生反感。
但是由于圣人先有成见,这会儿望向少年的眼神也颇为冷漠,口中沉声问道:“张氏子自称罪人,你何事致罪?”
“罪人因恐中道受阻、不能上达天听,对铜匦监事官吏犯有欺诈之罪,虽然事出有因,但也罪证确凿,不敢有隐。唯乞圣人允许罪人启奏完毕,罪当何惩、罪人恭受。”
尽管之前准备的罪状被李林甫给烧掉了,但张洛也并不打算掩饰狡辩自己犯下的过错,听到皇帝问话后,当即便又欠身说道。
圣人闻言后便轻轻的冷哼一声,身躯微微后仰,继而便淡然说道:“欲奏何事,从速道来!”
“罪人投书铜匦,言有益国良计欲致天听,幸得召见,自应速献,恭请圣览,以证所言并非虚罔。”
张洛连忙又将自己用心准备的真正的奏书从怀中掏出,两手向上托去,自有宦者入前将这奏书接过而后转呈于上。
圣人听到这话后眉头当即又是一皱,他并没有去看被宦者摆在案前的纸卷,而是又垂眼望着张洛沉声道:“除此之外,还有别事?御史台中遭遇,无有进言?”
“国事为大,小民一身所受,小事而已。况圣君临朝,天日昭昭,善恶忠奸难能隐匿,是非曲直无有混淆。小民幸得垂顾,不敢妄言份外滋扰圣听。国运兴盛、普天共愿,此身沐恩久矣,故以雅言呈献。”
虽然之前还在心里吐槽高力士那迪化的说辞,但真正到了场面上,类似的话张洛也是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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