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50节
“今日无直南衙,本想别馆闲处,不意家人来告诏选岐王挽郎,家父着我向礼部听选。”
这不巧了么?
听到裴稹的回答,张岱也不由得感叹岐王这一死把都内官宦子弟都搅闹得不轻,居然裴光庭的儿子也要前往备选挽郎,两下一说便索性结伴同往。
两人虽是初见,但裴稹却也热情,主要还是因为张岱之前的事迹,让他在都下年轻人当中已经享有不小的知名度,诸如今早到访的杜甫叔侄。
话说回来,张岱跟裴稹其实也算是远房表兄弟,他外公是武攸宜、裴稹外公则是武三思。之前张岱在张家都备受冷落、人莫知之,如今声名鹊起,这些过往全都隐没的人际关系便也渐渐浮现出来。
交谈中张岱得知,裴稹已经出仕,所担任的正是之前皇帝想要授予他却被他拒绝的千牛备身。
挑选挽郎倒也并不限制出仕与否,究其本质是这些官宦子弟代替他们的父祖参与国礼、扶棺出葬,只是因为有着事毕授官这一节,让事情添上了浓厚的功利色彩。
换在公卿或是一般百姓家里,治丧的时候同样也有挑选年轻子弟唱挽歌送葬的习俗,只不过他们并不像皇家一样酬以官爵,而是给予一些饮食物质的酬谢。
来到礼部官署的时候,场面仍然十分热闹,裴稹并不像张岱已经直接获得了名额,还要登堂去登记报名。而张岱这里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报道,便见到他老子已经在一旁向他招手。
“阿耶已经归事?”
张岱走过来,随口问了张均一句。
张均把他拉到一旁去,然后便沉着脸问道:“不是与你说过,少与岐王家往来?怎么出门便忘了教训,还要央求岐王家舍以挽郎之职!你先求弘文馆,复求挽郎,究竟意欲何事!”
张岱自己还有点懵,搞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结果来到礼部迎头便挨了他老子一顿训,心中自是非常不爽。
但他并没有直接发作,而是略作沉吟,很快便将一些事情想通,旋即便望着张均问道:“阿耶急急归事,是夫人求你为阿弟谋一挽郎事?她自诩名门,家有传承,却如此堕使我家儿郎,大父知否?”
挽郎固然是官宦子弟解褐出仕的方便法门,正是因其方便,所以上不得台面。只有对自己没有要求的人,才会乐得钻这个空子谋求一官半职。
唐代历史上担任挽郎名气最大的莫过于姚崇,曾经担任孝敬皇帝挽郎,但之后姚崇又应制举下笔成章才出任官职。
挽郎虽然说事毕即授,但实际上授予的官职通常也非常卑下,且选择不多、升迁困难,除了方便可以说一无是处。
甚至当达到某一级别后、单纯的挽郎出身都是一种污点,在一些要职岗位上的竞争力有限,属于提前透支自身前程潜力。
譬如中唐名将韦皋,本是京兆韦氏族人,挽郎出身,年轻时却落魄不名,寄居于妻子家中,甚至遭到家中奴婢的轻视与怠慢。
张岱都帮岐王禳星续命,当然也知道岐王丧礼要选挽郎,但他根本就没打算要通过挽郎出仕,所以对此也没怎么上心。如果他急于任官的话,当日就答应皇帝赐授的千牛备身、跟裴稹当同事了。
裴稹此番来报名,也不是为的竞选挽郎,主要还是为的表达一下对于岐王丧事的一个态度。皇帝死了弟弟,自己伤心的茶饭不思,大臣们却无动于衷,这面子上总归不好看。
张均听到儿子道破缘由,神情有些讪讪,这只是他夫妻俩私下的合计,倒是没跟他老子张说提过。
他低头避开张岱的眼神,转又说道:“郑氏名门,岂是自诩,夫人她也有难处。日前本意要将你弟送往国学,但因你禀赋更好,此事不便再争,便且推让给你。
挽郎出身固然不美,但你弟才情禀赋并不及你,父母总是不想厚此薄彼,便想稍作取巧、先给他某一出身,这也不是坏心。”
讲到这里,他便自觉得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便又抬起头来望着张岱说道:“你才情风格人皆有睹,况你大父对你寄予厚望,想也不喜你偷此巧力。
当下竞争挽郎事者众多,你耶又当司处事,为免滋惹物议,不好两子并入。不如你入辞此事,将这机会让给你阿弟,你便专心于学。
你弟虽然才不及你,但他母族名高声壮,先获出身,早达贵阶。日后你学术有成、历转清司,兄弟并可驰名于世,岂不美哉?”
讲到这里,张均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期待的笑容,为他给儿辈所勾勒出的美妙前程而大感心动。
他并不奢望儿子们成长为他父亲那样的全才,长子专注学术、嫡子则官运亨通,这无疑是最好的一个局面。
然而他所勾划的这美好未来,听在张岱耳中甚至都懒得吐槽。妈的现在跟老子讲不想厚此薄彼,你配吗?更何况,老子如今的厚,是你给的?
老实说,如果他家里是一个正常的伦理关系,这个挽郎机会他既然不在意,让给兄弟又何妨。
可问题是,郑氏那里的盘算大概是让自己儿子“先获出身、早达贵阶”后,再转回头来更方便收拾他这个孽种。
张均那一番自我感动的用心良苦,在他看来就是放狗屁。原本做不做挽郎他并不在意,可现在既然知道郑氏也想给儿子争取,他就绝不会让出去!
“阿耶尽心给儿郎筹划,着实让人感动。只不过事情却不像阿耶所见这么简单,我与岐王家交情浅薄,对方何以专拣我执绋助事,当中缘由,阿耶难道不好奇?”
张岱自知他跟张均夫妻有着根本性的矛盾,但他眼下还是不宜彻底翻脸,于是便又随口说道。
“为什么?”
张均闻言后便也连忙问道,他的确对此有些好奇,这小子搬到惠训坊满打满算不过几天时间,而岐王当时已经性命垂危,他怎就与岐王家有了这样的交情?
“我初入惠训坊别业,便遇到岐王家打醮禳星……”
这事张岱只跟他爷爷讲了一下,看样子张说也不觉得有跟他儿子讲的必要,因此张均并不知晓。
在听到张岱讲完后,张均便顿足道:“如此要事,怎不速速归报!你真是越发大胆了,这样重要的事情,竟然敢不问自决,真不该将你放纵于外!”
瞧着这家伙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张岱也无力吐槽,只是又说道:“我自度岐王家所以用我,大概与此有关,我命理与此事暗合。
我与阿弟同父所出,占命也应有相辅相成之数,只不过阿弟若想代我,最好还是自卜一番。毕竟这本就是送渡黄泉、凶吉交缠的事情,还是不可太过随意。”
“是该谨慎些!”
张均闻言后便连连点头道,打算归后再跟夫人合计一下,转又瞪着张岱怒声道:“以后再有此类事,先回家问过,不要自作主张!”
我问你个屁,过两天我就去给宁王禳星!
张岱心里暗骂一声,看他老子这表情倒是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应该不知儿子卜命、命格相冲一事。
那之前对自己的忽略便应该是纯粹的耳根子软、被枕头风吹的头脑昏昏,加上本身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之人。
父子俩对话完毕,张均便先把他引到礼部后堂去,这里已经有十几个年轻人在等待。这些人也已经是先一步预定下来的挽郎,大多是李唐宗室子弟,所以不必和外间那些人一起等待挑选。
这些人其实也并不怎么需要挽郎这个出身,而张岱则是不怎么在意,偏偏他们提前得选。而真正需要这一机会的人,则还在外间苦苦争求。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信哉斯言。
这些真正的皇族贵胄在得知张岱的身份后,对他也流露出一些好感。
尽管李林甫也是出身李唐宗室,但其本身血脉关系已经比较远了,在场也没有李林甫的近亲少辈,年轻人的是非喜恶要更纯粹,张岱的言行事迹无疑是非常符合他们的价值观。
可以说张岱只凭着“玉骨郎君”这一人设,在两京之间年轻人群体当中,就没有他混不开的场。
因为所有挽郎还没有选备结束,所以今天礼部将他们招来也没有具体的事情安排,只是将他们记录在簿、量体裁衣,并交代他们从明日开始便要到岐王府上集合、参与到丧礼当中。
简短开了一场会,顺带着结识几个新朋友,张岱瞧着礼部侍郎贺知章出出入入间虽然挺忙碌,眉眼之间却殊少悲伤,并没有刻意做出什么悲痛姿态。
或许是因性格疏旷,但一想到其人将要因此倒霉,张岱心里就忍不住直乐。
离开礼部官署时,张岱左右看看也没有见到他老子,大概是先回家去跟郑氏汇报去了。一想到郑氏又将因此而气得暴跳如雷,张岱的心情便更愉快了。
第81章 尔等谁能胜之
“又是这孽……这小子为何偏偏不肯放过我儿!”
当张均回家将情况告知郑氏,郑氏听完后愣了好久,突然挥手将案上器物全都扫落在地,怒不可遏的低吼道:“我已诸多忍让,不让我儿再争入国学,只是盼他能早获出身……此子咄咄逼人,总是暗藏要加害我儿的邪念!”
“阿六也不是刻意要如此,他并不贪此事,只不过事定于岐王家中。若是占卜允可,他也愿意推事让弟。”
张均见郑氏说的有些过分,当即便皱眉不悦道,只是一个阴差阳错的巧合,怎么能诘以手足相残的恶念。
“你又懂得什……”
郑氏听到这话,心情更加恼怒,她倒不敢吐露实情,转又忿忿说道:“夫主若是昨日入省,事或便能定于我儿,偏偏闲处家中。日前家变也是,满屋男丁无一敢当,由此竖子招摇人前!
偏偏此子狡猾,逃遁于外、偷巧用计,无非使卖阿翁余威,惊慑几个时流。若是当时夫郎省中强争,安有此儿出头之地!
如今他诈得亲长的关怀,父母犹且管教不得,夫郎难为慈父面目,亦皆日前遇事软弱所致!”
“无知妇人,胡说什么!人世的艰难,你知几深?闲处户下,非珠服不着,非玉馔不餐,无我在外用功,事皆凭空索来?”
张均也没想到郑氏直接怪罪到自己头上来,乃至于又翻起旧事来对他大加抨击,他心头怒火蹭的直冲脑门,拍案而起怒声道:“我儿没有讲错,郑氏妇当真自堕!我家自有诗书艺能的传承,但使精学苦研,何须钻营幸途!”
说完这话后,他更是拂袖而出,站在院子里喝令家奴将搬回不久的铺卧再搬去集萃楼。
郑氏听到丈夫的斥骂,不由得已是泪流满面,她自觉得一番用心都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却不想今日竟被丈夫骂作自甘堕落,不用想必然又是那孽种在外煽风点火!
一想到这里郑氏便又怒火中烧,居室中打砸一通犹不解气,便又喝令家奴将儿子引入,举起戒尺怒声道:“但使你能有几分才性冒出,你母何须在此宅中受老少羞辱!”
“阿母不要!疼啊……”
张岯一整天都在家里老实学习,没想到还要挨揍,戒尺抽在身上,顿时哀号连连。
“主母息怒、息怒啊!若是打伤了阿郎,不正应了前谶……”
几名仆妇见主母迁怒惩罚阿郎,忙不迭入前来拉扯劝告,郑氏闻听此言后心情更悲,命人将儿子领出后便伏案痛哭道:“偏生我儿这般命苦!苍天何以不佑良善,由此孽徒搅闹门庭!”
众仆妇们听到主母哭的悲惨,一时间也都眼眶微酸。一名陪嫁至此的亲信妇人摆手屏退其余人等,又将门窗关好,然后才入前小声道:“此子在家有人庇护,难以人事胜他。不妨借由神力,作法厌他!”
郑氏听到这话后便也收起了哭声,稍作沉吟后便恨恨道:“阿翁前遭人劾,不要在家作弄,去外暗访法师。他今名字都可借运,恐难厌之,只厌他小字、才是贱奴本体……”
人的心思善恶往往没有边际,有人想要拯救苍生,有人想要毁天灭地,但又通常受限于自身的能力,行善作恶不得其法。
张岱回到惠训坊别业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他倒挺想看看张家今天会折腾成什么样子,但街鼓声已经响起,他便放弃这一打算。
王翰家世富贵、出手也阔绰,今早送来一些陈设让家中厅堂都增色不少。张岱请他来此本意是想道谢,却不想又平白受其许多好处。
还有那随之送来的两个女伎,张岱回家见阿莹正跟她们凑在一起学弄乐器,于是便暂且留下给阿莹做伴,待到哪天王翰再来做客时再请其引回。
牙郎魏林也再次到来,与之同来的还有其娘子,一个二十出头的短发妇人。
待其夫妻入前作拜时,张岱还愣了一愣,他来到这世界还没见过妇人如此短乱的发型,哪怕乡里农妇都用木钗挽发,但这魏林的娘子头发短到却只能用帷帽遮挡。
“仆家室困极,并无珍物做拜见之礼,娘子知此困苦,截发施于长寿寺乞得平安笺来献……”
魏林解释了一下他娘子这副装扮的缘由,并非是要简慢失礼。
张岱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心生感触,旋即便说道:“人之美丑,外貌为末。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若有真情相守不弃,兴家不难。魏牙郎有此贤妇相助,必有出头之时!”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夫妻俩听到张岱的宽慰,也都感动不已、连连作拜致谢。
接下来魏林又讲起访问王元宝一事,只说王元宝近日各处奔走,他去也难访见。
张岱眼下还要到岐王家去做挽郎,对于这事倒也不着急,而且看样子韦坚也没有给王元宝提供什么实质性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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