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08节

　高有勋为今最缺的便是这等的人才，不由得大喜，赶紧将邵应忠和麦昆引入堂内就座谈话。

　这几人连带石流龙在内，于桌案上铺开张朝鲜地图，可只有平安道、黄海道、咸镜道这三道的，便连王京所在的京畿道也无，高有勋愕然问这是为何，邵应忠便答曰又是朝家藏掖，故意不叫我等晓得中间和南部这几道的地理，尤其是釜山所在。

　高有勋懒得管，就请教麦昆哪里有银，简直比朝家自己还着急。

　麦昆便指点说义州有，金刚山有，酒泉有，原州也有。

　“出产能几何？”

　“每年四五千两问题不大。”麦昆很肯定，顿时叫高有勋觉得曙光满照。

　而后麦昆还说，我看得矿脉，咸镜道该有更多，这朝家君臣自己坐在银山上，却落得个穷饿讨饭的处境，当真是有趣。

　确实，那边的日本在前一个百年里，是开金采银的，好不喧呼。四五十年前日本使者就曾携数千乃至万两白银来朝，要求拿银换布，结果朝家搬空仓库也凑不齐日本使者所需的布匹数目，徒惹日方嘲笑。

　而丰臣秀吉之所以能动员数十万兵入侵朝鲜，和他开掘石见、周防国的矿山是分不开的，也正是使用大量金货银货（名叫花降金、花降银），秀吉才有能力调配如此庞大的军队后勤，因用金银在全国各地购买米粮，修整道路和兵站，简直不要太便捷。

　这便是钱币的威力。

　而朝鲜呢，守着银山不开采，不但是经济落后，还有个最重的原因，便是惧怕白银货币化。这是封建统治者的通病，即便是明朝，白银作为货币的政策落地前也经历过极其痛苦的分娩，几致难产。

　现在必须叫明军逼着朝鲜答应开采白银。

　高有勋便叫麦昆联络「十来名一样能看矿脉的南兵将士」，四处勘测定位，自己则兴冲冲地到提督李如松的军门，将此事上报。

　因经略宋应昌直接回辽东和佟养正、张三畏一道去督运军饷、马匹和物资供给了，定州那边的经略衙门托付给刘黄裳经理，平壤和训练都监则交给袁黄、高有勋、沈有容来负责。于是遇到军机要务，高有勋就直接找李如松讨论，毕竟他在这里又成了最大的。

　现在李如松对高有勋算

　是客气不少。

　辽镇的兵，和南兵一样，也只认银子作赏钱，赏银赏银，这个名词本就如此。

　“原来朝家丽兵倒没有赏银的规矩，看来先前朝家把天子所赐的二万两白银分给近旁和后宫，大约实在是不知银钱可拿来鼓舞士气的。”李如松听得有勋提及朝鲜银山，还不忘给李昖开脱。

　高有勋只说，平壤大捷后，北军南兵都巴望赏银，又拖欠了快两个月的军费，自辽东和山东运牛来宰杀给大家开荤也要花银子买，军门啊，这三军无时无刻都离不开个「银」字，您要学朝家只用米粮（饲料）来养我天朝的兵，可是行不通的。

　“你说得对，只是若开采得的银子，那朝家岂不是要分？”

　“这点不需军门操心，交付给小的，只管叫朝家说不出半分闲话。”高有勋拍着胸膛保证。

　“说这些浑话，还不是叫我在朝廷前面替你分担？”

　“军门老爷看得就就的，小的那些心思就像是太阳地下的......”

　“别废话，我只问你，叫你来采银的话，你每年能采多少？”

　“若平安道、黄海道，每年一万两。”高有勋信心满满报出数来。

　李如松沉吟。

　“军门，若我们拿得咸镜道，职自信能每年采得合计三万两。”

　“你这是逼得我们要和那平清正厮杀？”

　“只是不晓得那平清正是否已在咸镜采银炼银了。”高有勋故意说。

　李如松想了想，就说咸镜有义军使者到来，你且去问他。

　别帐之中，坐着咸镜道来的义军使者李 鹏寿，这位本是镜城的训导，经冰天雪地，来到平壤，告诉明军本道的战况，实为不易。

　经李 鹏寿之口，高有勋了解到咸镜道的朝鲜义军的勃兴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本来咸镜道为朝鲜的边防要地，列置六镇，和女真部落的冲突绵延不断，逐渐成为士卒、罪犯的流放地，当地居民恨本国朝廷远较日本为甚，当加藤清正、锅岛直茂所率的第二番队翻过崇山峻岭杀入咸镜南端的安边府来，咸镜道的士兵、土豪迎日军如迎王师，纷纷杀死朝鲜地方官长来投，甚至还帮忙俘虏了前来招募兵马的朝鲜二王子临海君、顺和君，成为加藤清正手中最大的筹码。作为回报，加藤清正便封诸多咸镜道降人为「刑伯」、「礼伯」，利用他们来帮助自己治理乡土，而二番队的日军主要分散驻屯在各处城中，去年六月后加藤清正甚至还拉起不少朝鲜土兵做向导，至豆满江一带去扫荡女真部落的城寨，不过没讨什么巧，死伤不少人回来，据清正自己给国内的报告声称：“那边的野女真就像太阁统一日本前伊贺、甲贺之国般，地势险恶，土地贫瘠，民风彪悍，有如鸡肋，取之无益。”

　接下来，加藤清正便要安心「消化」咸镜道。

　这也非常符合丰臣秀吉的期望：侵朝的大名们分开占稳朝鲜的土地后，他们在日本的领地就会被「以大换小」的方式，吸纳进丰臣的藏入地中来，而后再叫他们凭借朝鲜土地为资源，动员出更多的军队来，去征服大明，只要大明四百座州郡再被拿下，那多少大名都足够赏赐的。

　尤其是和加藤清正一并的肥前大名锅岛直茂，还给秀吉写信请求：“预先将明国的某州赏赐于我，我愿交出锅岛家的土地献给太阁。”

　秀吉不但不认为锅岛直茂是痴心妄想，还表彰了他番，认为正是这种想法激励了己方的士气（征服欲）。

　然坏也坏在秀吉身上，清正家臣饭田角兵卫到名护屋敬献了端川的银子后，秀吉就叫他带话给清正：“把我们日本四公六民的仁政带到朝鲜的土地上去。”

　清正照做了，还制订了租税的文牒去按「四公六民」的标准去征收。

　然后咸镜道立刻义军蜂起：“没想到日本人来了后，盘剥竟是李朝的两倍还多！”

　就连原本投靠加藤清正的那些带路党都反了。

　一位勇敢的低级文官叫郑文孚的成为北道义军领袖。不但在六镇之一的镜城坚持下来，还能多次主动出战，击败日军。甚至把吉州、端川的日军给包围起来。

　说起来，郑文孚发展顺利，除去没有朝鲜官府在捣乱外，都怪秀吉不懂朝鲜国情，还以为搞个「四公六民」，咸镜道人会对太阁感恩戴德呢。

　唉，丰臣秀吉的本意是好的，加藤清正和锅岛直茂执行得更好了，好的不得了。

　而对咸镜道义军，李昖本意是坏的，却因无人去执行而也变得好起来咯。

　“那旗总麦昆说得果然无错，端川不但有银山，而且加藤清正还开采了，只是不知咸镜义军有没有拿下端川来。若是能拿下的话，银山立刻便能开采，连找矿脉、掘矿洞的事清正都代劳咧。”高有勋是欣喜若狂。

　看来明军的南兵和日军士兵间，颇具心有戚戚的感觉，都尝过白银甜头的他们，到哪里第一件事都是找矿。

　另外李 鹏寿

　还不无得意地告诉有勋，咸镜的朝鲜义军竟还取得过一战斩杀数百倭贼的辉煌战绩。

　问起来，还是咸镜那里的朝鲜人常年和女真打交道，精于骑射，只要是在野外，日军素来自豪的铁炮队根本来不及更迭填射，便会被郑文孚麾下的少量骑兵冲垮、围捕、追杀。

　“不，光是射箭弛突，效果还不足。”高有勋回想起中和寨，那李宁也是骑兵射箭，可志贺党的铁炮队凭据木栅固守，依旧难以撼动。

　按照潘俊岩和闻愈的说法，必须要铁骑使用趁手的近战兵器，一鼓作气冲锋，连环打击倭奴的铁炮队伍，摧毁他们的野战工事，很容易便能将日本的特长给彻底「封杀」掉。

　这同样是高有勋所操劳的。

　一位合格的后勤专家，不但要满足己方士兵的口腹，还得及时针对敌人的破绽，给己方制备精良强大的武器。

　“我这就去劝李军门，引导大军先攻咸镜道。”高有勋答应李 鹏寿道。

　李 鹏寿大喜，说只要咸镜道得以光复，那天军可立得三千精锐丽兵（质量大大超越朝鲜官军）羽翼，其间起码有五百骑兵。

　“报军门，职打听得，那平清正已在咸镜端川大采银山，每年起码可得三万两银。”高有勋去回李如松时，又把端川的产银数字虚夸了番。

　李如松便觉得打掉加藤清正是合算的。

　而后，“职又探得，那加藤清正最惧骑兵。”高有勋又把郑文孚的战功添油加醋说了番，“郑文孚不过区区二百骑兵，便能斩获至此，军门麾下猛将如云、劲骑千群，哪里又是野女真、朝鲜六镇兵所能相提并论的？”

　这个便是激将。

　李如松和整个李家，数十年久镇辽东，遇到蒙古和熟女真还算小心，可何曾会把朝鲜、野女真摆在眼里呢？

　“这还用你探？”

　“是，是职多言，军门宽宥则个。先前佟参将老爷寄送来牌札，倒也正应了职的愚见，佟爷说他已交代盖海、辽海两处兵备道，正在打制铁鞭一千五百根、铁镶连楷木棍一千五百根，还有环鞭五百根——那铁镶连楷木棍是为南兵所用，铁鞭和环鞭则为北军骑兵所用，前者对付倭奴长刀，后者对付倭奴的火铳，皆有奇效，如能赶工备齐运来，那平清正不足惧也。”说着，早有准备的高有勋便把这几种武器的图式拿给李如松看。

　第121章银之战

　李如松看了看图式，总算满意地点头，回复高有勋道：“给朝家和兵部的题本文牒我来写，一是采朝鲜银山充作赏赐军费，二是进剿咸镜道平清正所部为先。朝家户曹参判闵怀庆那边，你自去交接。”

　高有勋坐宋应昌留下的行营内，自沈有容那请来旗牌，叫标兵发出去请闵参判来，一炷香不到，闵参判便唯唯诺诺地出现在高有勋的面前了。

　一个充经略府佥事的六品武官，使唤朝鲜的二品亚卿，便同主人家使唤家奴差不离。

　闵怀庆也确实被军棍给打怕了，更怕明军哪天翻脸来，像对那倒霉的三通官般割掉自己的首级挂辕门上。

　高有勋先是装模作样慰劳了番，说参判这些日子筹粮辛苦。

　“唐官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折煞我等，应该的，天军人马所需，小邦竭尽所能也要保障住，天军厮杀得胜，最后得了好处的不还是小邦？”闵参判这时不但兢兢业业，而且通情达理，这种改变可谓脱胎换骨。

　高有勋点点头。

　闵怀庆就卑谦地笑起来。

　“只是......”高有勋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闵怀庆立刻绷紧了脸，做出副忧心忡忡的随时候命的模样。

　“我这些日子也查阅了贵国所藏的文书，按照我大明祖制，朝家每年应该进贡我明白银一万两的，对吧？”

　“啊，这！？”闵怀庆不敢说不是，也不敢说是，只能解释道，“洪武永乐年间确是如此，只是小邦不产银，经多番哀告，天朝上国宽宏为本，早已免掉白银之征了。”

　“那是贵国说自己不产银，上国才将其蠲免的。要是我现在查得贵国实则满地银山，却不肯贡银，还哄得那二万两银不还，将其汇报给朝廷万岁爷爷的话。这，贵国，是否，有点，犯了欺君罔上的罪过呢？”

　高有勋这番话，差点没把闵怀庆的屎给吓淌出来，“唐官体谅，小邦这二百年来确实不曾产银啊！”

　“如何得知贵国不采银呢？”高有勋耍起无赖来。

　闵怀庆都结巴了：“小邦通市，都是以物易物，进贡上国，也是上国要甚么小邦就给甚么。”

　“可这也不代表贵国没有藏银啊，有银不贡银，是什么道理。”

　行，行，闵参判放弃了和这位讲道理，这段时间他和高有勋「相处」得出个结论，这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这番胡搅蛮缠，无外乎就是叫他代表朝鲜就范。于是闵也只能垂眉低眼，说我即刻递交题本，会勘小邦各处有

　无银山。

　“闵参判，我这可不是为了自个，还不是为了早日光复贵国嘛，现在天军至你界，哪个不认银钱？月粮给银，杀敌先登赏银，你都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唉，贵国既不用银也不用钱，马上中江开市，拿什么通货，而只要用银钱当通货，中土那边要粮给粮，要肉给肉，要军械给军械。”

　“小邦也产人参、木材......”

　“中土商贾只认银子！”高有勋不容分辨。

　闵怀庆只好答应，说尽快将这个提议交付议政府及诸曹团办。

　“须得记住，中江市非用银钱不可，若不采银山，要开市何用？”高有勋强行将两件事捆绑一起，推给朝鲜。

　离了平壤经略行营，闵怀庆急切跑到光海君所在的大阙宫内。

　那光海君，还同先前一并挨了宋应昌的军棍的礼曹判书尹根寿相对，凄凄惨惨地抹眼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