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188节
韩振洋和孔乙己刚刚下火车不久,又坐着平板大车赶去海州,一路颠簸,韩振洋忍不住发牢骚道:“南方各省,国民党、共和党的竞选活动,都搞的声势浩大,一个个有声有色。孔伯呀,你听我讲,过了浦口以后,淮南、淮北,还有徐州,怎么咱们社会党的地盘上,哪里都看不到搞竞选宣传的啊?中央也不知道再想什么!君汉先生糊涂了!”
孔乙己幽幽道:“汉公日理万机,神明圣武,怎么会糊涂呢?你胡说八道——你、你,说汉公糊涂,你才是糊涂。”
社会党在华东大区的各个根据地内,虽然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投入精力搞竞选活动,但投入的力量比例,和国民党、共和党等其他党派相比,确实是差得远了。
社会党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用在建设一年计划和整军经武上面。
韩振洋很是羡慕国民党的政策:“人家国民党,现在都主张停止一切运动,来专注于竞选。只要在国会大选里赢得一半以上的席位,就可以组织责任内阁,到时候入则为国会议员,出则为各省省长,多么有面子啊,真叫人羡慕。”
社会党内部,很有一批人对于中央不重视大选的策略,感到困惑不解,但孔乙己对林淮唐是迷信的不得了,他自己既不懂政党,更不懂国会,只是不断复读“汉公格局,非我们所能料之”一类的废话。
韩振洋连连摇头,对孔乙己这样“落后”的政治意识,好像很觉得失望。两人下了板车以后,即到海州教委会报道,很快便又被分配到第一农场担任教职。
韩振洋被发表任命为海州第一农场小学校长,孔乙己任教务主任,但这个小学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另外的教职工也就只有农场本地的另外四个人而已。
社会党的一年计划之中,也包括在了各县都建设起一所小学的计划,但摊子铺得太开,就会导致海州第一农场小学的这种情况——连孔乙己这等学力,竟然都能做教务主任了。
孔乙己有些摸不清头脑,但他大概理解教务主任就和义塾学堂的督学,是类似的职务,所以还很觉得高兴,不仅有饭吃、有衣穿,竟然还能做督学!
这对孔乙己而言,已经是超乎惊喜之外了。
而韩振洋那边,他虽然对社会党不重视国会大选的策略很不满,但在自己负责的工作方面,还是非常认真的。
韩振洋为了了解海州第一农场和附近地区干部的政治文化水平及教育工作情形起见,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政治文化测验。
测验分为农场和非农场两组,各测验问题二十个。画验方式,规定采用集体会试办法,限定时间,当场交卷。不能笔答的,逐题口试,由他人代为答卷。
就近的海州第一农场第三大队,是首先进行测验的。测验的那一天,因为人手紧张,韩振洋拉上孔乙己一起监考,大队的干部,除了大队指导员邓浩海因公务请假以外,其他干部,包括大队长汪爱民都准时到场,试场情绪之紧张,空气之严肃,耐人寻味。
测验结束以后,韩振洋先抽出十则批卷,里面很有一些答案错得特别又离谱。
比如有一个答案认为刮风下雨的原因是地气天气的关系,有一个答案说天下雨是由于阳阴二气合交,有一个答案认为日蚀原因,是日球与地球对碰。
对于日食原因,还有的答案说是阴阳相合,有一个答案说是月球与恒星见面,有一个答案说是月亮与太阳碰头,有一个答案说是被屋子遮住,有两个答案说是天狗吃掉了,剩下的答案,有的说是被古人的衣袖遮住,有的说是被云遮住了。
对于二五减租的政策,居然有政治干部认为二五减租是农民得二,地主得五,有一个答案说分半减息是高利贷。
然后在认人的方面,有一个答案说社会党的中央执委会书记长叫马列,华东特委书记是黄兴,民国现在的大总统是光绪,美国总统是孙中山,日本首相是林淮唐(可能是此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过林淮唐在日本读过书什么的)。
“就离谱!”
在党纲认识方面,很多答案都说中国社会党最高目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有的答案说社会党的最低目的是投降,有一个靠谱些的答案,则说社会党的最高目的是复明、最低目的是反清,十则中只有一则提到共产主义,还有一则提到三民主义。
这些还是简单的,更具体的关于工作细节方面的问题呢?
没有一个人知道富农、中农、贫农、雇农的阶级怎样区别,只有一个答案答对了二五减租、分半减息的正确意思。
但是由于海州第一农场很多干部,都是复员军人出身,所以反而是军事方面的问题,回答的正确率要高好多倍。
还有就是因为这些复员军人,多数在正式上岗以前,接受过一定的农技培训,虽然时间长的只有一个月,时间短的更只有两周,但他们在回答关于农耕方面的问题时,正确率也能达到六七成以上。
韩振洋摸摸额头:“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大家答的水平还算可以,但是以后也还是需要多多努力。海州一农小学现在不是全日制的学校,我们会尽量贴合同志们的工作时间,尽量做到不影响你们正常的工作和休息,用空闲时间来上课做教育。”
海州第一农场第三大队的大队长汪爱民叉着腰站起来,问道:“韩校长,行,我们听你的,只要不影响正常的工作就好!”
汪爱民的答卷,正确率在这堂测验里算是鹤立鸡群。这种受过相对而言“高等教育”的干部,也是一种宝贵的人力资源。
韩振洋和他握手,道:“汪队长,以后在海州第一农场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是要精诚合作的。”
孔乙己默默擦把汗,把答卷一一整理收拾起来。他扫过几眼考题,感觉上头大部分问题自己也都答不出来,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必须得拿出啃大学中庸的劲头儿来,把汉公说的那些西洋圣人的书,全部背诵下来。
海州第一农场是社会党一年计划期间比较典型的缩影,很多干部天天喊着均田分地、二五减租,但其实不少人根本不知道这些口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至于更为复杂的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工团主义、共产主义,真正理解的人就更少了。
有些干部开口闭口总爱说阶级成分,却不懂各个阶级具体怎么区分,名词,条文背得烂熟,不能用到实际上去,这是没有用的。
基层干部各种学习都是很差的,但差的和差的比较起来,则党的政策教育和组织教育更差,十之七八的干部不了解社会党的农民政策,公安总队和农会自卫军、工会纠察队的干部,一半以上不知道什么是四组一队,至于时事常识,那就更差了。
社会党在政策教育、组织教育和时事教育方面,已经算是很认真投入精力在解决问题了,但效果依旧很不明显,各方面都还需要加强,也说明社会党依旧是一个极为稚嫩的组织。
但也有好的方面,知识干部与工农干部对于政治理论问题,在接受程度上,是知识干部比工农干部更快:在政治理论问题上,党龄高的,不一定比党龄低的了解多,而文化水平高的,则一般的都比文化水平低的得远,在某些实际问题上,则工农干部和知识干部相近,有的是知识干部不如工农干部。
这证明党中央指出“工农干部要加强政治理论的学习,知识干部要加强实际锻炼”的原则是非常正确的。特别是文化知识的学习,在社会党中更加重要,居然有百分之六十四以上的同志,不知道为什么下雨,有百分之七十八以上的同志不知道日蚀的原因是什么,而少数同志还有着很深的迷信观念。
很多同志不知道民国现在的大总统是谁,有些同志连林淮唐、孙中山是什么人也都莫名其妙。很多干部文化水平之低,连初小学生也比不上,文盲差不多要占基层干部的二分之一以上。
文化是学习军事政治理论的工具,较高的学习,没有相当的文化基础,是不能成功的。社会党急需加强干部的文化学习运动,这和整风运动是同等重要的。
第五十八章 拒绝光复会
民国元年六月,国会大选正如火如荼的时候,林淮唐又在上海驻足停步,他的精力几乎没有分配多少到竞选方面,主要的工作依旧是以一年计划为主。
正担任着上海市政府市长的李燮和与副市长的汪精卫,两人分别代表着光复会与国民党,也每天到林淮唐客居的寓所打探消息,无非是想确认一下社会党在国会大选中的政策与战略。
汪精卫是国民党人,暂时撇开不提。
李燮和是光复会中的激进派,算是陶成章在上海的代理人。
他与社会党的关系比较好,马日事变时也给过社会党人很大的帮助,所以林淮唐是不好直接拒绝李燮和的。
光复会至今还没有进行近代化政党的改组,陶成章的意思是倾向于加入社会党,李燮和则尚在摇摆不定中。
“君汉先生……”
这天天气晴朗,六月的上海已渐至盛夏,林淮唐也穿起了短袖的衬衣,自己摇着一把大蒲扇,边乘凉边办公,李燮和绅商出身,则还是穿着一件及膝以下的长袍。
李燮和抽出青色的手帕,连连擦汗:“先生,太炎先生已经履任为国民党的常务委员了,光复会中素有学识、威望之人,皆因陶会长至今没有对大选表态,逐渐倾向于章,形势如此,对我们两方都很不利啊。君汉先生,您到上海也有好几天了,就表个态吧!贵党到底是什么意思?陶会长是希望光复会能和社会党合并的。”
在章太炎加入国民党以后,他就开始着手拉拢大批光复会的骨干成员,由于如今国民党在国会大选里的选情势头极为火热,所以光复会成员,确乎有地动山摇的情形,泰半成员都流露出了加入国民党的意思。
陶成章和李燮和等光复会激进派高层,基本上都和同盟会的孙黄宋等人有私仇,政治理念也不相符合,自然比起国民党,更倾向于社会党。
陶成章已经好几次授意李燮和,让他向林淮唐表示了光复会希望以整体形式加入社会党的愿望。
李燮和在上海市长的任上,一直都和社会党合作和睦,本以为光复会加入社会党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林淮唐却迟迟不愿意开这个金口。
“君汉先生啊……时势所迫,在拖下去,光复会就真要被太炎先生全部拉走了,到那时,受损失的难道不是贵党吗?”
林淮唐没有说话,他亲手给李燮和倒了一杯凉茶,碎裂的茶叶梗在水涡中旋转漂浮,挺起一连串的气泡,最后轻轻碰的一声,在水面上冒出嫩芽的苗头。
社会党当然愿意接收光复会的遗产,但让光复会以整体形式加入社会党?无论是林淮唐个人,还是党中央的领导集体,以社会党严密的组织纪律,就不会有任何党员能够接受这种过分的要求。
林淮唐把茶杯推到李燮和的面前,低声说:“或许李市长会觉得我说的话是强人所难,是故意苛求光复会,但这实在是我实话实说的肺腑之言——我们不可能接受光复会以整体形式加入社会党的要求。”
李燮和惊道:“为何?!工党,还有江亢虎建立的那个老社会党,不都整个并入到现在的社会党里了吗?为什么光复会就不行?”
他先是困惑不解,接着又怀疑地说:“贵党还在介怀辛亥初,我们双方间的一些龃龉事吗?”
辛亥革命之初,光复会曾经派过不少会员在潮州登陆,妄图篡夺社会党领导的潮梅大起义的胜利果实,结果是被林淮唐轻易扫荡,损失不小。
林淮唐失笑:“这怎么可能?此一时彼一时啊,柱公,我实话同您说吧,工党和早期社会党在并入中国社会党以前,其组织都已经被我们党完全掌握,并党时我们党的组织部又对两党的旧党员,都重新做过一次审查。如果陶会长愿意接受相同的条件,允许并党以前,社会党先行接管光复会的人事组织部门,并且在并党过程中,允许我们重新进行审查以裁汰不合格党员,那社会党就愿意接受合并提议,否则……您也明白。”
这样的条件,不要说是对自视甚高的陶成章了,就算是对当初工党的朱志尧、早期社会党的江亢虎,也都是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工党和早期社会党,最后能够并入中社,还是因为马日事变时中社事实上控制了两党的组织,并在事变过程中消灭和清洗了全部的不合格党员。
果然,李燮和脸色大变,铁青着脸:“光复会虽然不如同盟会,好歹也是徐锡麟、秋瑾等先烈缔造的革命组织,也有极光荣的历史。贵党的条件……要把光复会凌迟处死以后再合并,未免过分!”
林淮唐很是抱歉:“对不起,柱公,这是社会党组织形式所决定的事情,非我个人所能改变。如果陶会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我们依旧会视光复会为社会党最亲密的朋友。”
李燮和好像稍微有些动怒,但他涵养很好,迅速就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又明白在国民党、社会党都强势崛起的现在,光复会介乎于两者之间,作为中间派,就只有被双方分别吞食的结果。
不以极苛刻的条件被社会党吞并,就会被章太炎全部拉走去参加国民党。
“我会把君汉先生的这番话,好好转告给陶会长的……”李燮和苦笑道,“我们光复会,难道就将不合于民国的时宜了吗?这个诞生了徐锡麟和秋瑾等伟人的组织,最后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林淮唐并不指望陶成章会接受社会党开出的条件,但他也同情陶成章、李燮和这些人,他们的革命立场不仅比迅速向立宪派堕落的章太炎坚定,而且也比正在迅速与袁世凯媾和的宋教仁的坚定,只可惜这样坚定的立场,在缺乏相应组织和思想武装的时候,就只能沦为不合时宜的革命葬品。
称得上是中国“第一次国内革命”的辛亥革命已经告一段落,如光复会这样属于第一次国内革命时期的组织,既不向左转型,又不向右堕落,结果就只能被时代的浪潮卷得粉碎。
“柱公和陶会长好好讲一下我们的苦衷吧。”林淮唐对光复会多少有些同情,“我们视光复会为朋友,但社会党的组织纪律无法允许不设门槛地简单合并。”
“对了,柱公。”
林淮唐抽出案头的另一本统计书册来,朝李燮和说道:“工联秘书处最近做了一份上海娼妓行业的调查报告,我前天刚刚看完,做了一些批复。柱公您是上海市长,我以为这些材料,您应该多重视重视。”
李燮和就“哦”了一声,随手接过统计册,他还在想着光复会的事情,显然没有如何重视林淮唐说的事情。
林淮唐摇摇头,又说:“柱公,上海现在约有二百万人,可是公开挂牌营业的公娼,竟然就有一万五千人之多。根据工联秘书处的调查统计,如若加上暗娼,则公私娼相加竟不下五万人。哪怕上海二百万人口里,女性能够占到一半,我们算作一百万女性,也说明每二十个上海女子中,就有一人是娼妓,如果剔除不能行娼的幼女和老妪,那么娼妓所占比例就更惊人了。”
李燮和继续点着头,但依旧表现出并不很在意的神情。
林淮唐无奈,不再同他讲这个问题,光看袁宋版国会法悍然否定了女性的参政权利,就知道虽然同盟会、光复会都出了不少女性革命家,但还是没几个人在乎女性权益,更遑论娼妓问题。
上海娼妓所占人口比例之高,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根本原因在于上海是一座畸形发展的半殖民地城市。鸦片战争以后,上海首批开埠,各大帝国主义势力竞相来到上海抢占租界,数年之间,高楼林立,人口骤增,随着都市的日益繁华,为外国冒险家和殖民者服务的淫乐事业,也就急性膨胀。
周围农村在洋货倾销下的迅速破产,也促使贫苦女孩纷纷逃来上海谋生,很多人不得不跳入火坑。
看李燮和这样的态度,林淮唐也不能指望他了,社会党虽然依靠上海市政府的委员制度,事实上掌握着联合政权中的主导权,可也不能在上海完全随意行动,以社会党现在的资源,同样不可能过多投入到改造娼妓的大事业中。
但林淮唐也觉得此事必须有所布置,等到李燮和离开以后,他就开始向华南特委书记蔡绮洪写信,请他调动曹凝等一批梅州革命老区的女干部来上海。
林淮唐信笔写下:“……燈途同志鉴……上海娼妓之多,令人有触目惊心之感,所谓沪滨风月,天下艳称,青楼纱姬,韶颜稚齿,烟视而媚行者,不可计数……
……自前清同光而后,女闾之盛,殆甲江南,大道青楼,珠帘琐院,清歌一曲,粉头十千,养成一时佚荡之风,酿为今日奢靡之习……
……特别雏妓一事,不人道已极,罪恶发指,盖娼妓悲惨命运,于人类文明史上亦为最可耻一页……非以革命手段,不能清除娼妓制度……
……虽然,今日社会党尚无此余力彻底消灭剥削制度,亦无法彻底清除娼妓行业,但不能不先加以布置,为我将来彻底荡涤污泥浊水,做一准备……”
他想了想,又把光复会的那些事情写到信中,咨询华南方面的同志对光复会请求合并一事还有什么别的看法没有,然后,林淮唐便也干脆再写一封交给林时爽的信,请他与中执委其他同志再讨论一下光复会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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