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209节
林淮唐面无表情,陆军部发来的调令是要把曹锟手下的那两个营——吴佩孚和冯玉祥两支部队——全部调到张家口驻扎。
美名其曰保护后勤道路,实际上等于是调回关内,把整个蒙古问题全都甩锅给林淮唐接着。
林淮唐毫不掩饰讥讽之意:“曹副使,听闻北京都说我林某人是善财童子,先给国民党送广东和南京,再帮你们解决蒙古的大麻烦,百般奔波,都说在帮别人做事。”
曹锟待在绥远虽然也没有做成什么事情,无非就是替北洋刷刷存在感。但他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点中国军人最后的知耻,脸上也微微红了起来。
“林使,我……我们到张家口去,是为你守住退路。”
“哈!守住退路?如果中国的边防要退到张家口去,曹副使,那我们这一代人就都将是中国历史的罪人,后人是要把我们和石敬瑭放在一起比的。”
林淮唐现在对北洋还有国民党的人,都已经不再加以颜色。他现在非常清楚各方之间彻底的对立和分裂,就在眼前,所以也没必要再花费半分精力做表面功夫。
曹锟让林淮唐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忍耐不住骑马转身就走,还甩下一句:“林先生,作为军人我佩服您。但您真就这么光明磊落?我身为经略副使,你却从来不给我看草原骑兵集团的编制材料,可日日夜夜都有新兵在归绥经过,林先生当我不知道?社会党这样扩军,难道真的只是为国防考虑吗!”
曹锟转身离开:“林先生还是不要太看扁北方军人,咱们今后还有的说。”
林淮唐看着曹锟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马上命人叫来草原骑兵集团的指导员张默,吩咐道:“通知政保局,立刻推进‘姜瓖’工作,务必确保北军内部党员的安全。”
谁都没想到当关内还一片安宁上演“和衷共济”戏码的时候,破裂会从塞北最先开始。曹锟先回到公署收拾自己的行囊,他让随员先去前线通知吴佩孚和冯玉祥准备撤回张家口的事情,看到公署办公室内还放着一座本地牧民送来的银佛时,不禁又苦笑了起来。
“咱们吃大总统的粮,为大总统办事,本来就是分内之事。唉,只是不知道为啥,我现在怎么觉得对不起人家呢?”
曹锟的随员王承斌板着脸说:“咱们第三师现在才从蒙古撤走,师长啊,咱们已经够对得住林淮唐了。”
曹锟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再和王承斌继续说下去。他们对不起的是林淮唐吗?不是的,他们对不起的是更多人。
曹锟穷苦出身,当年是个卖布的小贩而已,跟着毅军去朝鲜作战,经历了甲午战争以后投奔了袁世凯的小站新军,这才慢慢起来。
他没有任何背景,又老实巴交,时常受人欺负,但他的一大特点,憨厚,喜怒不形于色,好处都让给别人,自己则吃苦耐劳,千依百顺,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从无怨言。
所以袁世凯知道小站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在以后,一直都很器重曹锟,甚至于到今天做到了北洋军最精锐部队第三师的师长。
曹锟的一切,都是袁世凯给的。
他理应忠心于大总统,可现在曹锟就是觉得很揪心,眼前的一切又使他想起了十多年前清军撤离平壤大同江时的景象。
“老子这一辈子,先从朝鲜跑了,现在又要从蒙古跑了吗?”
曹锟叹息一声:“告诉子玉和焕章,大总统命令,要我们都回张家口去。”
说完以后他又看着王承斌说:“两个营要一下撤回张家口那么远,光是搬运辎重器械都不是一下能搞定的。这样,你和子玉说一下,在绥远要留一个连辎重兵来善后,部队也不要走得太快,慎重为主。”
王承斌惊讶道:“师长,这……让大总统知道,咱们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曹锟一本正经:“孝伯乱说什么呢?撤军一事要从长远考虑,得把首尾工作都搞好。不要胡言乱语,快告诉子玉去。”
第九十八章 朔方
朔方风沙大作,狂风中飘卷于空的沙砾变成了一道浅白色的帘幕,随风远去,再如断线的风筝般缓缓坠落,最终蒙住了这片数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仁人志士抛洒过热血的土地上。
北洋军两个营的官兵也在向外蒙的腹地挺进,冯玉祥牵住战马的缰绳步行,他的马背上都放满了其他战士的辎重,两条绑了三圈绑带的腿一脚踩下去,就慢慢陷在流沙里面。
天空中浮云如画,火热的太阳高悬于空,在冷冽的疾风之外,又令人忍不住生出汗水。
“子玉,狼居胥山是在哪个方向?”
冯玉祥拿起地图——地图上满是俄国人使用的西里尔字母,外蒙古毫无疑问是中国的土地,可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行军,却要靠一张俄国地图来标明方向,这无疑也是一项巨大的耻辱。
库伦尚远,在前往霍去病曾策马驰骋过的狼居胥山以前,摆在平叛军面前的还有许许多多敌人。可是单从军事角度而言,平叛军已经在四子部落旗、锡林郭勒盟的几次战役里重创库伦匪军,敌人单靠武力是很难再继续阻挡中国边防军队的前进。
吴佩孚的衣着和冯玉祥截然相反,即便大漠中的天气忽冷忽热,他也还是系紧了军装上的每一粒扣子。多日来的奔袭、作战和迂回下,吴佩孚依旧不忘整理和清洁干净自己的制服。
“咱们这里就只有子玉兄懂老毛子的蝌蚪文嘛!”
冯玉祥嘿嘿一笑,那种故作熟稔亲热的模样简直要让吴佩孚产生生理性的反胃和恶心。
吴佩孚参加过日俄战争,当时他还在以秘密身份帮助日军搜查沙俄军队的情报,所以日语和俄语水平虽然不到能流利对话的地步,但是看懂地图还不成问题。
吴佩孚拿过地图,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比例尺的位置,啧了一声说:“你是什么眼神?咱们才出绥远地界百余里而已,接下来还要再继续走好几天呢!成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冯玉祥满不在乎地大笑道:“坐那么多天马背,会坐烂屁股的,现在续司令又不要求我们急行军,子玉也下来走走嘛。”
吴佩孚冷笑:“续司令、续司令,焕章老弟,我劝你还是认清楚北洋军人吃的到底是谁家的饷,不要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
“骂娘?我骂谁吶!”
“哼!”
吴佩孚举起望远镜,草原的广袤使库伦的那些马匪一旦下定决心躲避平叛军的锋芒,大家就很难找到正面交锋的机会。
草原骑兵集团和北洋军两个营进入外蒙地界内已有数天,可除了最开始大家在靠近绥远的地方抓到几十个俘虏以外,直到现在都再没取得什么战果。
和冯玉祥比起来,吴佩孚是更老派的军人。他也知道这段时间北洋军这两个营内部,经常有人暗自散布一些什么《激进社会主义ABC》的小册子,冯玉祥还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态度,吴佩孚则干脆得很,被他抓到的小册子全部都直接烧掉。
“政治,乃是一种纯粹的技术,它不是一种信仰。中国人只信仰春秋大义、千载国史,什么主义啊思想啊,都是洋人搞出来想弄乱中国的东西。”
冯玉祥一听到吴佩孚扯这通老话就头疼,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吴佩孚八成又要开始讲一堆又臭又长的“国学”。那些关羽岳飞戚继光的史实,听起来还有点意思,但剩下那些什么易经啊、论语正义啊、春秋新说啊之类的东西,就真是之乎者也,放屁一般,冯玉祥听都不听。
“营长!前面有战事!是胡司令和薛指导,他们抓到匪军的尾巴了——”
吴佩孚和冯玉祥两人闻言,四只眼睛都是一亮。
冯玉祥飞快翻身上马:“子玉老兄,封狼居胥的机会就快到身边啦!”
吴佩孚沉下脸色,迅速挥手喝令,布置北洋军的官兵排列成纵队以后,按照他的指令出发支援胡景翼、薛栋吉等部作战。
“焕章,你看地图,看到了没有?这里有一处山口,你要立刻派兵堵住,不能再让马匪拉着自己兜圈子转了。”吴佩孚在那张俄国制作的蒙古军用地图上比划说,“剩下的交给我。”
冯玉祥一手举起马鞭,一手举起毛瑟短马枪,咧开嘴露出一排黄不溜秋的脏牙道:“子玉用兵,我信得过!”
大家都在草原戈壁和荒野沙漠里兜了好几天的圈子,一闻有战,就连吴佩孚的心潮都澎湃了起来。他推崇中国的“国学”,把春秋、论语甚至易经当成了指导自己人生的宗旨,同时又异常地崇拜关羽、岳飞和戚继光,受吴佩孚的影响,曹锟还把第三师在保定的师部改名叫做“光楼”,其意就是纪念戚继光。
甲午战争时,日本海军的火炮炸毁了吴佩孚在山东蓬莱的老家;日俄战争时,他亲眼目睹了两大列强以中国的土地为战场展开血腥的拉锯。
眼见库伦在望,这民国开国以来不世出的边功,吴佩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北洋军是中国最能打的军队,北洋军没有孬种,弟兄们,都跟我上啊!”
冯玉祥受妻子影响,虽然还未正式受洗礼,可也深受基督教的影响,吴佩孚呐喊以后他也高声呼喝道:“兄弟们,大战在即,前进就是上天堂,后退就是下地狱,北洋军都要前进!”
数列北洋军的官兵迅速行动了起来,第三师的虎贲精锐可是和社会党精锐硬碰硬还能占上风的存在,而冯玉祥带出来的京卫备补军同样是北洋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一只大雁从草原的上方飞过,北风猎猎,数尾深灰色的雁羽落了下来,和北洋军队伍前进而扬起的烟尘痕迹重合在一处。
现在俄国人的干涉力度还不大,只要在俄国人反应过来之前歼灭库伦匪军的主力,冯玉祥相信蒙古边疆问题就能一锤定音永消后患。
吴佩孚想得更多一些,如果放任林淮唐独享光复库伦的战功,那这个青年革命家在民国政坛上的崛起,就真的再没有任何压制的手段了,所以北洋军也必须在这场盛大的进军里占据一席之地。
前进!
北洋军和草原骑兵集团一样,都是轻装,只不过他们连那几门轻型迫击炮都没有装备。袁世凯是舍不得把他最看重的本钱——大炮和机关枪——丢在外蒙古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但现在倒机缘巧合给吴佩孚、冯玉祥创造了一个快速进击的好机会。
更远方飞扬的沙尘更为震撼人心,只要再绕过一个小土丘,北洋官兵就能看到那道远远望去犹如龙卷风似的“沙尘暴”。
胡景翼和薛栋吉率领的草原骑兵集团一纵队,始终都担任着平叛军的先锋利剑任务。他们休息时间极少,而且总是错开和主力部队的行军,昼伏夜出,急速奔袭,为的就是能够抓住一直在大步后退的库伦匪军主力部队。
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得这样快,胡景翼临危不乱指挥着大批陕北刀客撕扯开了匪军的战线,数百名边防骑兵借着沙尘造成的混乱把多达四千人以上的匪军部队搅得乱七八糟。
土丘上已经完成射击诸元的迫击炮连迅速开火,薛栋吉一声令下:“迫击炮连,急速射!”密集又猛烈的曲射火力就向马匪们揭示了一个全新的道理:工业化的时代终将来临,漠北强悍的游牧民族要么跟随中国的脚步步入现代,要么……就要被这道时代的浪潮所淘汰!
第九十九章 缔造
在上千年前,统一漠北和漠南的草原雄主,动辄就能拉出数十万控弦之士,飞奔在中原的北部边疆地区,在当地的定居者造成恐怖的杀戮和惨淡的历史记忆。
然而从达延汗的时代开始,草原正逐渐开始走入封建时代。部落分封制限制了部落氏族的扩大和融合,藏传佛教的引入使草原有限的财富流向寺庙,而一座座佛寺的建立,则使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渐渐形成了以某某寺为中心的定居点,所以从明清开始,草原上发生的战役往往冠名为某某寺之战。
定居点的出现,在使得蒙古生产力稳步提高的同时,也破坏了草原上脆弱的生态平衡,使得游牧经济进一步破产。
到清朝时,爱新觉罗氏高明的羁縻手段,黄教、喇嘛、盟旗……将蒙古人圈定在极有限的土地上,使这个曾有过全世界都数得上号的光荣历史的民族,走到了它生命中最低谷的时刻。
但社会党的政策,不是要消灭蒙古这个民族,更不是要发起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战争。
恰恰相反,平叛军在前进的过程中,接管了一座又一座的寺庙。他们在废除喇嘛特权的同时,也在寺庙内部组织了小规模的公审活动,使底层僧侣得以一张多年怨气,接着那些社会党员就会张贴出由蒙文、藏文和汉文写成的告示,宣布废除寺庙的土地所有制,使全部僧侣和周边牧民都能得到一份自己的份地。
林淮唐无异在二十世纪再现前现代的民族征服战争,他祈盼的是一个阶级对于另一个阶级的战争……不,那甚至都不是战争,而是解放。
既是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但更可以说是一切人对一切人的解放。
半封闭的山谷内,胡景翼为蒙古人的马枪射伤,草原骑兵战士们渐渐被驱赶出战线的内侧,几十名革命官兵落马牺牲,战况更为激烈了起来,形势也渐渐变得不利于平叛军一方,库伦匪军正有北逃的趋势。
但很快的,北洋军两个营,还有附近其他零零散散的一些平叛军都赶了过来。战斗的规模和烈度迅速扩大,枪声不绝于耳,第三师和京卫备补军的官兵展现出了北方军人应有的气概,也强有力地证明了这个大时代绝不是南方军人的独角戏。
吴佩孚还很仔细地注意到了社会党人使用的迫击炮和手榴弹,他暗自心惊,这样轻便的输出火力,确实不知道比北洋军沿用的德国、日本式身管炮炮兵方便了多少倍。
“时代真的变了……”吴佩孚踌躇不已,“曾经是地球上头等强军的蒙古军队,今日在这样几门简陋的快炮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吴佩孚自己就是学测量和炮兵专业出身,一眼就能看出迫击炮会对中国战场带来何等革命性的变化,所以他也又一次为北洋团体、也为袁世凯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
可是很快,山谷内凌乱的枪声,就打破了吴佩孚的一切思绪。
他们出塞数千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的眼前这一场硬仗吗?
这是龙城、这是飞将、这是冠军侯和李卫公曾经奔袭过的土地,也是铁木真和札木合一对棋逢对手的好安达生死相搏的地方。
这一战只要能歼灭匪军主力,至少消灭三四千名匪军骑兵,库伦就再没有任何一点本钱。到那时候,即便俄国人想要干涉,除非他们亲自出兵,也将毫无办法。
薛栋吉部署在山丘上的迫击炮连还在发出“急速射”的怒吼,从这一刻开始,“迫击炮连,急速射”的口令,注定将成为中国国防史册上不能忽视的一抹光彩。
历史正在他们的手中书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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