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217节

情况顿时激烈起来，直到陆建章亲自带领军政执法处的军警赶到，将闹事学生全部逮捕起来，形势才暂时平息。

进步党、共和党方面，由于之前已经获得了林淮唐的提醒，所以对于局势的发展大约略有一些估计。但即便如此，即以梁启超的政略眼光，也绝想不到情势的发展将会激烈到何等地步。

正当北京的爱国情绪开始被彻底引爆时，梁启超、孙武、林长民等人才匆匆赶往林淮唐下榻的公馆，请求接见这位此刻身负举国之望的大革命家。

君汉不出，奈苍生何。

此刻真非虚言！

国民党方面，宋教仁则无比庆幸于荫昌提前爆出了秘密条约的真相。毕竟他宋教仁可是前几天才答应袁世凯，要帮助政府，要以国民党的政治人格为中俄交涉背书。

宋教仁实在庆幸啊，要是荫昌动作再晚那么两三天，国民党的政治人格可就要彻底破产了，还谈何国会大选。

现在事情提前被曝光，反而给了国民党一个紧急调整政策的机会。

在国民党的中央理事会会议上，这回宋教仁是慷慨激昂：“……理事会接到了孙黄二公发来的电文，我们与二公意志一致，坚决反对袁世凯政府的卖国行径！国民党乃是民国第一大党，国民党也是缔造民国的最大功臣，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袁世凯葬送掉民国！”

从前与袁世凯关系极为亲密，甚至可以视为袁世凯安插在国民党内部一枚棋子的张謇，此时也站起来发言：“……我提议立刻开除袁世凯党籍，国民党必须与国贼划清界限。”

一贯杯葛宋教仁的章太炎，此时亦赞成道：“不割席即是表赞成，国民党必须做出切割的态度来。”

很快，国民党中央理事会会议即一致通过了开除袁世凯党籍的决议。可怜袁世凯加入国民党，连半年时间都还没到，就让宋教仁开除党籍，真是时也势也，任谁能够想得到呢？

北京和天津街头，也很快出现了进步学生所组织的“爱国请愿团”、“国民义勇队”、“抗俄义勇军”等组织，公开提出“打破列强势力范围”、“实行真正民主”的种种要求。

北京的高等院校学生纷纷集议，发动救国运动，反对卖国贼，保全蒙古领土，原本北京大学准备在冬至日举办新年庆祝活动，此刻也提前举办，并将新年庆祝活动改为国耻纪念活动。

进步学生们群情激愤，会场中发言的学生，有的痛哭失声，有的慷慨激昂，更有甚者在讲台上咬破手指，扯碎衣襟，用手指上的鲜血写成“还我河山”四个大血字，鲜血映在白色的衣襟上，赫然夺目。台上台下的与会同学一片掌声，并高呼万岁，悲壮激昂，令人感奋。

会后，学生主持人连夜印制传单，并通知北京的其他学校，约定于十二月十二日邀请全北京的各校代表借法政专门学校为会场，共商游行示威细节。

情势之热，直令人难以想象。

一座沸腾了、燃烧了的北京城内，小小的林公馆无疑成为了举国关注的焦点。

除了梁启超、孙武、林长民等人赶来找林淮唐以外，他们在路上还意外撞见了国民党的汪精卫。

梁启超愣了一下：“国民党中央理事会不是正在开会吗？”

汪精卫尴尬地笑笑：“任公，我以为君汉先生的意见更重要，所以特来请教。”

除了汪精卫这样的投机分子以外，梁启超他们在林公馆外还看到更多此前难以想象的人物，比如国务院各部的总长、次长、司长……居然来了二十多人。

特别是外交部，半数司长和差不多全部的参事，竟然全都跑来林公馆找林淮唐。

这么多北洋政府的熟人碰头相见，总免不得尴尬，只有临时总理陆征祥的英文秘书顾维钧一脸严肃，同梁启超握手后说：“任公，我素来是不赞成国民外交的。但如今中俄交涉机密泄露，俄人必以盛怒罪我，国人亦以卖国而罪政府，民国初造，国势尚在飘摇之中，稍有不慎，亡国灭种即在今朝。目下来看，天下能维系局面者，止林淮唐先生一人而已。我们来找林先生，是想他出面组织交涉，无论对内对外，总要想些办法，否则咱们的国家……咱们的国家就要难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救国同盟

梁启超带着众人进入林宅时，林淮唐才刚刚起床，像他这样一位精力旺盛的政治强人，居然如此按时按点的起来，也是一件很令人感到惊奇和诧异的怪事。

林淮唐穿着身宽松的居家服，先给每一位来宾都沏上茶水后，才指着桌上的报纸说：“新闻我已看过，全国抗争的氛围十分浓厚，袁慰亭还能安于座上吗？”

众多宾客中，梁启超的政治地位最高，他是人民革命联盟这一政党联盟下属三党中进步党的党魁，理论上来说是和林淮唐、黎元洪据有相同高度的政治地位。

而且梁启超对国际环境、外交交涉都有比较敏锐的研究，他坐下一边喝茶，一边也以很急促的语气说道：“蒙古问题本系中国内政，按万国公法，俄人绝无干涉之理。自林使北上经略蒙疆以来，捷报连传，可以说蒙古问题的彻底解决已经露出时光。政府究何用意乃于此时对俄换文订约以自缚？”

梁启超明确将斗争的矛头指向袁世凯政府，在座不少政府官员马上就有些不自在了，特别是外交部的那一批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只有顾维钧一人站起，道：“林先生，我是陆总理的英文秘书顾维钧，请问先生是否准备破坏政府？现下俄国只以袁政府为谈判对手，若袁政府瓦解，新政府一时间未必能够获得国际承认，如此则我国的外交工作更易处下风。”

那一大群首鼠两端的政府官员，第一时间赶来找林淮唐，其实无非就是害怕袁世凯政府瓦解以后，自己不仅将丧失一官半职，而且身为外交部官员，很有可能还会遭到新政府的严厉惩处，抑或成为“暴民”眼中的国贼而被除之以后快。

林淮唐的大腿，此刻光芒万丈，任谁不想快些和社会党搭上关系呢！

不要说是外交部的官员，林淮唐粗略一扫，甚至能从这批人里看到几张陆军部眼熟的面孔呢。

林淮唐示意林长民将他口述的内容，当场辑录为文字：“……国人素知我林淮唐向来持和衷共济、相忍为国的立场，绝不曾怀抱破坏主义。但政府隐瞒交涉真相，二三奸人阴谋卖国，对外一再退让，使前线近万将士累月血战之功付诸东流，谁人闻之，能不愤激？蒙古，北京之藩屏，北京，民国之首都。蒙古失，则北京不保，北京失，则五千年文明历史源远流长的中华民族，就要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

……蒙古亡矣，华北亡矣，国不国矣……若国亡无日，则淮唐愿合四万万民众誓死图之，淮唐的主张就是这八个字——外争国权、内除国贼！”

外争国权、内除国贼，八字宗旨一出，举座震惊，梁启超更是极度兴奋了起来，他等待已久的社会党与北洋军、林淮唐与袁世凯之间的决战终于将要到来了吗？！

梁启超立刻举手：“我赞成君汉的主张，外争国权、内除国贼，不如此，则国亡无日，不迅速如此，则灭种在即！”

其他人等还有一些犹豫之色，然而这么多政府在职官员这种时候跑来见林淮唐，已经算是一种和北洋决裂的表态了。

林淮唐趁热打铁：“我听说北京的学生和市民准备组织一次大行动吗？”

“对，是北大提倡的，准备在十二月十二日发起一次大抗争。”

林淮唐拍板决定：“我主张北京各工会、农会、学会、商会团体，立刻组织代表，召集国民大会，并以国民大会名义作为对外交涉的主体，这就是我的主张，一切权力归国民大会！”

一切权力归国民大会！

这句振聋发聩的话一说出来，就连梁启超都感到语塞。

这才是林淮唐图穷匕见的真正目的吗？

若果然一切权力归国民大会，则置参议院于何地？置总统府和国务院于何地？又置还在选举中的正式国会于何地？

林淮唐的野心完全暴露，梁启超想起了林淮唐初入北京时袁世凯对他的那句评语

霸气外露——找死！

他确实是要找死，是要以一举之力把武昌首义以来的一切果实卷入自己的怀抱之中！

林淮唐收敛语气，笑眯眯望着梁启超：“我提议先请任公出面组织国民外交协会，作为国民大会召集以前的外交民意机关。”

梁启超的手心里已经捏满汗水，他有些不敢继续想象和猜度林淮唐的内心，可一种强烈到极点的兴奋感还是充斥于梁启超的胸膛中。

作为一个政治家，或者说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政客、一介党棍，现在这样风雷激荡的形势，不正是他梁启超梦寐以求的时刻吗？

“好！我将尽全力在国民外交上配合君汉！”

“这位是顾维钧先生吧？”

“是。”

“如果政府要开除你的职务，就请您给任公做秘书了。”

众人愕然，但旋即又都陷入一片热忱之中，林淮唐是准备接受他们了吗？关键时刻的投机，为的不就是在下一届政府中也能捞到一官半职嘛！许多人顿时就羡慕起了提前保住位置的顾维钧。

众多来宾里，只有汪精卫一人还陷在巨大的冲击和震撼下，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一切权力归国民大会？

那国民党为之投注了一切心血的国会大选，还算个屁啊！

汪精卫肯定觉得林淮唐是在发疯，就算他现在身负举国之望，也不可能真就让国会大选彻底作废吧？那么多个政党，无数选举人和被选举人已经搞了半年的大选，林淮唐一句话难道就能废除掉吗？

如此民意何在啊，如此民主何在啊！

但汪精卫又感到极深切的恐惧，因为他隐隐感到林淮唐的狂言绝非妄语，如果社会党真要坚决这么干下去，一切权力归国民大会的狂想，又未必不能实现。

那样，国民党会成为下一个大输家！

汪精卫不知道自己是该赶紧奔回中央党部，还是该立刻向林淮唐举旗投降。

直到林淮唐的眼神飘过来时，汪精卫一个激灵，立刻站起身说：“袁世凯许诺过只要国民党支持政府外交，他就会全力支持国民党独霸正式国会——君汉先生，请您救救国民党吧！请您救救遁初吧！”

无数双眼睛顿时又集中到了汪精卫的身上，林淮唐也一时无语，救？汪精卫说出这种话来，那是恨不得宋教仁立刻去死吧！

林淮唐冷冷望着这位中国近代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大投机犯，只是淡淡道：“林长民先生，请您帮我带话给宋教仁，勿谓言之不预也！现在悬崖勒马，我们和国民党就还是站在同一个救国同盟的立场上。”

“救国同盟？”

“人民革命联盟……就是救国同盟！”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请大总统下野

十二月十二日本来只是民国历史上一个平常无奇的日子，或者有一些社会团体将在这天提前举办元旦庆祝活动，但比之冬至日和元旦日都少很多。

可是民国元年的这场政治风暴，注定将给予这一日期以一种神话般的魅力，使它成为塑造了中国现代历史的节点之一。

民国元年十二月十二日，天还未亮，就开始有大队学生涌上街头，北京大学、法政专门学校、高等师范学校、中国大学、朝阳大学、工业专门学校、警官学校、农业学校、汇文大学、铁路管理大学、医学专门学校、税务学校、民国大学等校学生排列成队，高举数十面白旗，上书：“取消中俄密约”、“誓死力争”、“保卫主权”、“勿作五分钟爱国心”、“争回国土方罢休”、“宁为玉碎，勿为瓦全”、“头可断，疆土不可失”等标语——此前北大学生的血书“还我河山”也悬挂出来。

伴随太阳的升起，北京各大学的学生开始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桥南已竖起了一面大白旗，上书：“北京学界挽国贼袁世凯、陆征祥、曹汝霖千古”！

这一直指国家元首袁世凯的利剑锋芒，霎时间光寒天下，军政执法处的军警立刻赶来，但学生犹且置之不理，众人齐呼“打倒国贼”的口号，并且散发了大量小册子。

小册子主要有两种，第一种是《国民外交宣言》，由梁启超和林长民撰写，主要是叙述了蒙古问题的历史由来、林淮唐经略蒙疆的各项成就，还有政府与俄国近来一段时间谈判交涉的经过。

“……呜呼国民！我最敬佩最有血性之同胞！我等含冤受辱，忍痛被垢密约危条，以及朝夕企祷之库伦问题，今日已由政府出卖，元首葬送，完全丧失光复之希望……噩耗传来，天黯无色……我等之所希冀所庆祝者，岂不曰世界中有正义、有人道、有公理……简言之，是断送耳，是亡中国，。夫蒙古藩屏燕晋，联络新、辽，自古为中国屏障……我同胞处此大地，有此山河，岂能目睹此强暴之欺凌我，压迫我，奴隶我，牛马我，而不作万死一生之呼救乎？……夫至于国家存亡，土地割裂，问题吃紧之时，而其民犹不能下一决心，作最后之愤救者，则是廿世纪之贱种，无可语于人类者矣。我同胞有不忍于奴隶牛马之痛苦，亟欲奔救之者乎？则开国民大会，露天演说，通电坚持，为今日之要着。至有甘心卖国，肆意通奸者，则最后之对付，手枪炸弹是赖矣。危机一发，幸共存之！”

第二种小册子是传单，用油印的，由游行学生的干事们沿途散发，全文都是用浅白通俗的白话文写成，内容全部是林淮唐亲笔书写创作，中心的主旨就是提出“外争国权、内除国贼”和“一切权力归国民大会”的主张。

军政执法处的军警收缴了大批传单和小册子以后，由于众寡悬殊，还是抵挡不住游行队伍的坚决前进，眼看队伍正朝着总统府和国务院方向走去，陆建章咬咬牙，打算调来他内侄女婿冯玉祥的部队，直接用军队弹压这伙暴民。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冯玉祥所部来得姗姗来迟，到现在还看不到踪影，急得陆建章如热锅上的蚂蚁。

警察厅方面不愿意承担责任，对于陆建章要求他们派巡警逮捕学生的要求，只是一再推说需要大总统署名的命令才能出动。

只有教育部方面，由于国民党籍的教育总长、教育次长都不在国务院内办公，所以陆征祥直接要求教育部发表命令，下令各大专学校校长，责成他们严厉约束学生行动，并查明为首滋事的学生予以开除。

可是北京十四个高等院校的校长立刻通电表示，爱国无罪，学生的行动当然也是无罪的。若政府认为爱国有罪，则十四校全体教职工情愿全体辞职以明责任。

全国各地也都泛起了支持抗争、支持国民外交的声音，几十个、几百个社会团体的函电如雪片一样飞来，舆论进一步发酵，上海、南京、广州、汕头、厦门、福州、徐州等地据说也陆续发生了类似运动，声势浩大，骇人听闻。

更重要的是此前由于国会大选开始竞选，而暂时中止召集的国民大会，在林淮唐的竭力倡导之下，又开始在全国各地复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