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23节
柴草匮乏在客家人的聚居区里,一直是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几个村子之间,为了争夺山林草木,常常会发生血腥惨烈的大规模械斗,死伤数百人都是等闲事。
蔡绮洪很喜欢搜集梅县本地的各种民俗传说,林淮唐就听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事情发生在几百年前,约莫在明朝中叶,本村和邻村为争柴山各不相让,发生争执,以致拳脚相向,发展到宗族械斗,双方都捞起出锄头铁锹。
县令令两方族长:“尔等各执一词,吾实难决断。今日让铁匠拿来从火炉中刚刚烧红的铁靴一双,你俩谁穿上沿山跑一圈,跑完多少,这山就得多少,永不再议!”
本村的一位老祖宗毅然穿上红通通的铁靴奔入山中,被活活烫死,却成为了本村世代口口相传的英雄人物。
这虽然是传说故事,但也隐含了老百姓对燃料的重视,所以沼气池建设获得一定成功以后,立刻就有五倍十倍于从前的人,拥堵到潮梅总农会的机关处,手上抓着块洋钱,说什么都要入会。
先锋队和农会的威望,就是在这样水磨工夫的一点点努力下增强的。庄文统以前很看不惯林淮唐玩弄“民主程序”的手段,现在也不得不佩服他,只有这样真正做实事、下死功夫的人,才能成为先锋队的领袖。
领袖威信的确立,其实只有两种途径:
其一是在困境、绝境之中,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带领大家走出来;其二就是以身作则,永远能站在部下的前面,用自己的苦干让所有人信服。
林淮唐现在还做不到第一点,但凭借他一身恐怖的体力,苦干、蛮干、拼命干,做到第二点却不难。
“先锋队在梅县的威望,来之不易,所以更要约束纪律,绝不能因为一二人的沮丧就使我们一整个事业功亏一篑。”
庄文统紧跟在林淮唐的身后,他现在负责大埔县一县的工作,也算有些权力,衣服换上了长衫,靴子也换成了一双汕头买来的皮靴,再往前看看赤脚的林淮唐,庄文统心中一紧,也算是知道为什么林淮唐能做总队长了。
庄文统问道:“最近逃兵越来越多,大家参加革命党,本来就不怕死,光靠枪毙震慑……我看效果不大。总队长有没有什么办法?”
先锋队每个中队都有自己的炊事员,士兵大会还能监督饷银的使用,上面发下来的伙食费用也是公开账目,所以钱虽然不多,但因为总能用到合适的地方,所以战士们的伙食条件并不算差。
甚至伙食费里余下来的钱,还可以给每个人再买一顶蚊帐。
只是梅县交通太落后,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好东西。通过何子渊和蔡绮洪的路子,现在又通过新成立的潮梅总商会的路子,的确能从汕头之类大城市买来紧俏产品,但是有限的外购,当然都花在紧要之处,不可能专程从府城、县城给你买吃的来。
茶、蛋、水果或新鲜的蔬菜,想都不要想,这都是只有伤员才能吃到的东西。
庄文统也吐槽:“皇帝老儿也不差饿兵,何况弟兄们每天确实太劳累。早上五点就要起床干活,好不容易有些休息时间还要上识字班去。”
第三十八章 先锋队生活
庄文统以前是洪门中人,作为一个“老社会人”,他都觉得林淮唐制订的生活作息表和工作排班表,实在太过分劳累。
“不是所有人都像总队长一样,生来有用不完的力气,多苦多累的日子都能受得住。”
庄文统很少向林淮唐表露肺腑之言,但这次他确实是掏出心窝子来和林淮唐谈这件事。
李兴世是庄文统的“小老弟”,他们两人以前在洪门和三合会的时候,就是好兄弟,这么多年的交情义气下来,若非李兴世把枪拿走,庄文统其实是很想对他网开一面的。
但先锋队的纪律就是这样,何况即便不是先锋队,换成任何一个普通的造反队伍、土匪团体,持械逃亡,这也是死罪。
林淮唐也在反思自己,他好像有点着迷于自己这具身体里的力量,开始过分用蛮干的方式去做工作,却没有考虑过“革命的超人”世上不过一人而已。
“文统,这是我错了!苦行僧的生活,迟早会累垮同志们的,是我错了!”
李兴世的死,意味着就连悍不畏死的革命中坚分子,也开始因为过度疲累的工作崩溃,看来这种生活已经不可能继续维持下去。
如若不立刻加以改变,先锋队整个的瓦解也是指日可待。
林淮唐带庄文统等人进了屋子,他自己每天休息的土屋里装潢非常简陋,但也和林淮唐对其他同志的要求一样,屋里打扫得非常干净。
床板上垫着厚厚的稻草,上面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几块砖石垒成矮凳,两张门板拼成了一张大书桌,放在中间。
书桌上放满了蔡绮洪才汕头买来的各种书籍、新闻报纸、电报纸和笔记本,一个林淮唐自己削成的竹筐笔筒里有七八支不同种类的笔——有毛笔,有铅笔,也有非常昂贵的钢笔。
庄文统心想,就是在这张桌子上,林淮唐发出了无数命令,如今已渐渐支配起近万人的命运。
林淮唐坐在砖石凳上,信笔疾书写下新的队员作息表。庄文统凑上来看了几眼,总队长的书法相当拙劣,还喜欢用各种草书行书的简写字体,但行文却很有章法,显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对这个问题有了很深思考。
新的作息表是这样的:
早上五点起床,起床后运动一个小时,然后吃早餐;早餐后,进行两个小时军事操练,再用两个小时协助农会救灾;然后吃午饭,午饭后休息一个小时,午休期间要自行组织队委会议做革命道理的讨论,因为林淮唐希望训练好战士们参与政治生活的能力;午休结束以后,是两个小时的扫盲班和两个小时的农会工作,之后吃晚饭;晚餐后,是唱歌、聚会、游戏等娱乐,唱歌曲目都是方声洞翻唱来的日本军歌和流行歌曲,曲调不变,只有歌词林淮唐做了本土化修改,到晚上十点便熄灯睡觉。
新的作息表,减少了体力劳动的时间,而且把一日二餐变成了一日三餐,具体作息上基本是模仿现代学生生活作息。
而且每个礼拜,林淮唐还决定留出一天作为休息日:“休息日各队应该组织游戏活动,游戏活动的内容要以识字游戏和体育竞赛为主,跳远、跳高、赛跑、爬墙、盘绳、跳绳、扔铁饼、打靶、足球、板球、篮球……什么样的运动物质要求简单,就搞什么样的体育运动。”
体育运动本来就是对军事行动的预演,在体育竞赛里养成的竞争意识与强健体魄,将来在战场上都能发挥巨大作用。
不过最大的挑战还是餐费问题,庄文统质疑:“一日三餐,每天增加一顿饭,那又要花好多钱。总队长不是说这段时间要省吃俭用,把钱用来多购军械吗?”
“预先善其事必先利器,预先善其器必先利人,肚子都吃不饱,谈何甲仗器械。”林淮唐说,“咱们和巡防营是交过手的,文统,你以为现在再交手,比起观音阁战斗时会有什么差别?”
庄文统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我们现在的人马比那时多得多,而且大家都更听命令、更懂命令,若重打一遍观音阁,只要十几个队员在前面放枪吸引防营注意,我亲自带着二十人绕后偷袭,应该不用死一个人就能打胜。”
“哈哈哈。”林淮唐笑道,“文统知兵矣!有这样的战士,就算我们枪械不如人,一样能打胜仗。”
林淮唐又收起笑容,说:“各级队长、队委本身的军事素养都还不足,队员们的战术素养更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我们在这方面要补的课还太多!”
他的目光穿过土屋墙上的破窗,看向远方:
“希望香港来的教官团,能起到足够帮助!”
新的生活作息表很快就发了下去,所有队员,是所有,所有人都举双手欢迎全新的生活作息到来。
林淮唐到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后来又过了七八天,等各级大队长都到齐后,林淮唐专门召集一次总队队委会议,就是自我批评盲目提高作息标准的问题。
“……把那么多人累垮,这回我犯错实在太大,差点毁掉先锋队……”
先锋队里禁止黄赌毒,妓女、赌博和鸦片烟,谁沾了这些东西,就都只有被枪毙的下场。对农会会员则宽松一些,只禁鸦片烟,而没有完全禁止赌博和嫖娼,因为要完全禁止,其实也是管不住的。
庄文统从前吸过大烟,算是半个鸦片鬼。但也是先锋队里忙碌、严苛的生活,破除了庄文统对鸦片的成瘾和依赖。
他难得为林淮唐说话:“……就我个人来讲,累到不可开交的工作,还真是帮我戒掉了大烟。”
为着欢迎姚雨平、黄慕松、秦汉唐等教官团的到来,之前被分派到邻近各县工作的大队长们,现在全都回到了梅县。
林时爽、陈更新、方声洞、喻培伦……还有其他像张云逸、萧枳这样的中队长、中队委,大家都回来了。
每个人都带来了一份工作报告和一份本县调查报告,这是他们出发以前林淮唐交代下去的任务。
现在林淮唐则又以过人的精力和记忆力,很快就阅读完了每一份报告——林时爽估算总共有三十万字以上。
“先锋队的总人数,虽然我们选拔标准很严格,但总人数还是达到了一千一百零七人;农会的总会员数,则达到了八千六百五十一人。”
目前先锋队照收新的队员,只从表现出色的农会会员里招募——农会会员首先要得到两名先锋队队员的推荐,其后还要再接受为期两个月的考察期,才能正式获得先锋队队员的身份。
不过如果只是单纯想成为农会会员,那就简单得多,只需要按月缴纳会费便可以。
林淮唐等人花费了四五个月的时间,到宣统三年这个大水浪荡的夏天结束以前,已经将七十二名从广州狼狈逃走的党人,发展为了队员上千人、会员近万人的大队伍。
所有人都为这个成绩感到满意,只有林淮唐再考虑另外一个问题:“等教官团抵梅以后,农会自卫军的组建,就该提上日程了!”
第三十九章 林老师
姚雨平到达梅县县城的第二天,就见到了蔡绮洪等人,潮梅总商会为教官团妥善准备好衣食住行,众人亦很快在总农会组织的人员保护下离开了县城。
此时是八月中旬,无数的杨柳和巍峨的松柏将梅县城外塑造成一个世外桃源,但地面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洪水痕迹,也暗示着教官团成员们,仅仅在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在涝灾下苦苦挣扎的土地。
潮梅总农会的机关总部就设在梅县县城郊外一处车马行里,这里同时还是先锋队总部目前办公的地方。
先锋队和总农会的合署办公,同时意味着梅县和嘉应州大地上活跃的革命力量,都被统筹在林淮唐的手中。
姚雨平注意到一件令他觉得非常骇然的事情,就在那家车马行的大门口,挂着两块牌匾,一块写着“潮梅总农会”五个字,另一块写着“兴亚复汉先锋队”七个字。
他和陆士毕业生、广东陆军小学的监督黄慕松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惊骇之色。
教官团里最大大咧咧的秦汉唐,他直接向蔡绮洪问道:“蔡先生,你们怎么敢在县城门口就打出革命党的旗号?据我所知,自从林淮唐先生在广州用先锋队名义通电后,到今为止,这三个字还在满廷的通缉令上呀!”
蔡绮洪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发丝油光闪亮,脸上还擦着雪花粉,身穿南洋式的花衬衫,活像——哦不,不是像,他就是这样一个南洋来的花花公子。
蔡绮洪嘟囔道:“衙门管不到这里,你晓得吗?衙门连县城都管不到,哪里管得到县城外。”
上海的橡胶股票风波、广东的水灾、粤汉铁路国有化引发的保路风潮……
最近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按照蔡绮洪的话来讲,这些事已经完全牵制了官府的精力,他们在梅县的存在感,只剩下县城里一个知县、两个师爷和五个衙役。
除此以外,县城城墙外的整个广阔世界,其实完全受着先锋队和总农会的支配。
姚雨平也渐渐意识到,总农会在县城以外的地方,其实已经取代了官府的大多数职能:救灾、治安、劝农、修缮道路……甚至是剿匪和协调械斗。
洪水的肆虐,使得嘉应州的山区,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完全“安那其式”无政府化的状态。权力的真空,往往会导致土匪崛起,或者乡村的宗族势力得到加强。
但由于先锋队的存在,潮梅总农会迅速填补了这一权力真空,并且在极短时间内就表现出了比衙门更强的治理能力。
教官团住在梅县县城客栈时,就听本地人说过不少关于“林老师”和“总农会”的神奇传说,在城外,这种神奇缥缈的传说就更多啦。
“大家不怕革命党吗?”
“革命党?你是说林老师?”
就在距离梅县县城城门只有两里的地方,本地老百姓就可以公然谈论“革命党”,而且一点都不害怕对“革命党”加以褒扬性质的词语。
“土匪害怕林老师,偷奸耍滑的懒汉也害怕林老师,还有凶年也不肯减租的恶霸害怕林老师,这些人都是怕革命党的。可是穷人,规矩的庄稼汉,想学认字、有上进心的人,大抵都不怕革命党,而且还欢迎他们呢。”
姚雨平意识到先锋队在粤东北的发展何止是卓有成效,简直是革命已经成功,在县城以外,革命党实质上已经完全推翻了清廷的统治。
或者使用另一个更准确的词语,那是蔡绮洪先生所讲的:“不是推翻,而是取代。”
总农会趁着衙门无力救灾的时机,没有使用暴力就已经在乡村里取代掉了官府的地位。
“但是林老师管得太凶,他不让人赌牌九、不让人打麻将也就算了,还不让人吸大烟、放高炮,简直要了我命。”
先锋队在农会控制区里,正在推行“严禁鸦片、管控赌博、劝止嫖娼”的政策,看来林淮唐认为黄赌毒的危害顺序是“毒、赌、黄”,所以正按照这样的顺序推进管制政策。
放高炮,这是广东人的说法,其实就是放高利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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