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327节

“拦截红军出关一事，正是日本人所极力策动。他们向张都督许诺种种不切实际的大话，说什么只要奉军守住山海关，日本人就有麻烦拉上公使团一起保障东北自治。”

张作霖呸的又骂一声：“妈了个巴子的冯德麟，我跟他说了一万遍不能动红军、不能动红军，他还是不听我的。我本来想把二十八师要偷袭红军的情报，提前交给蓝帅，但没想到冯德麟这老比登的下手这么快，害的我们红军将士牺牲不少，这全他妈是我的错啊！老子万死难辞其咎！”

张作霖这一番热血沸腾又义愤填膺的话，说得就连蓝天蔚都一愣一愣的。

但很快吴俊升、孙烈臣、张作相、汤玉麟等人也纷纷附和起来，二十七师的这群将领发言一个比一个慷慨激昂，好像人人都和境外势力不共戴天，而且之前一段时间也都尽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在阻止冯德麟偷袭红军。

蓝天蔚越发觉得好笑，这事情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他不相信张作霖没有参与其中，否则这群人又怎么可能那么清楚日本人和张锡銮、冯德麟之间的勾结？

现在山海关还被二十七师控制，如果冯德麟和张作霖不共戴天的话，二十八师又怎么敢于离开关城偷袭红军呢？冯德麟就是再蠢，如果没得到张作霖的保证和背书，也绝不敢干出单独偷袭红军的事情来。

冯德麟是张作霖的绿林老前辈，最早张作霖加入董大虎匪帮，引荐人就是冯德麟。后来，张作霖在赵家庙自组保险队，被另一股悍匪金寿山偷袭得手，走投无路下，他一度要去投奔冯德麟，做冯的手下小兄弟。只是途径八角台时，张作霖遇到了赏识推崇他的地方乡绅张紫云、当地豪强张景惠，这才得到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张作霖虽然小冯德麟八九岁，但把握时机的能力却高出老前辈冯德麟一大截，1902年，张作霖首先顺应时局，接受清廷招安，而冯德麟则是后来的效仿者，见张作霖此道走的不错，他才在三年后做了同样的选择。

1901年，当时的东三省总督徐世昌为了加强军队的统一指挥，对辖区内的兵力进行重新改编，按地区划分为五路巡防营。张作霖被任命为前路巡防营统领，冯德麟为左路巡防营统领，在辛亥革命这一历史转变的关键时刻，张作霖和冯德麟都选择了站队赵尔巽，只是张作霖更眼明手快，当奉天有变天之险时，他不得上司命令，疾驰而来，从而赢得了赵尔巽器重，夺得了奉天这一权力高地。

历史似乎已经证明了，张作霖的政治眼光总能高出冯德麟一筹，每次行动也总都能抢占先机。

张作霖在东北野战军诸将面前摆出一副敞开心胸的大笑脸，说：“今后二十七师完全听从司令部的指挥，蓝大帅要我们打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蓝大帅要我们消灭冯德麟，我们立刻就抄起家伙干他妈的二十八师。”

蓝天蔚失笑道：“张师长，我听说你和冯德麟可是结拜兄弟啊，你们不会也有勾结吧？”

张作霖听到这话立刻就勃然大怒：“家国大义面前，还谈什么兄弟义气啊！我张作霖过去是不认识多少个字，不懂得这些大道理，人们笑我是胡子马匪也不错。但自从林主席领导革命以后，我们人人都跟着读起了林主席的书……那确实是圣人之言啊，我看林主席的书比孔老二都不知道牛了多少倍，啊这个、啊社会主义，对吧？社会主义革命！就是平民革命，我张作霖就是一介平民，我当然要支持林主席的社会主义革命，我本人就是一个再铁杆不过的共产主义者了！”

第六十六章 事态解决

“众所周知，我张作霖就是东北最知名的一个共产主义者！”

张作霖的话当然令人笑掉大牙，社会党也绝对不会轻易接纳如此明显的投机骑墙分子。但关外形势确实正如张作霖所言，比社会党预料的情况还要复杂不少。

蓝天蔚眯起眼睛，终于和张作霖握手：“二十八师现有多少兵力？都分布在何处？冯德麟本人又在哪里？张师长选择弃暗投明，不仅对你个人前途将有莫大改观，对二十七师上下官兵来说也是最正确的抉择。”

在蓝天蔚身后，商震、蒋百里、张孝准、李培基等人则迅速指挥调动起红军部队，对溃退中的二十八师拦截部队展开进一步的追击。

同时铁道兵们也修复好了被奉军损毁的铁路——铁道兵是为了应对东北地区铁路网远比关内地区密集的情况，而特别成立的一支新部队，部队名称叫做铁道第一独立旅，隶属于东北野战军建制下。

接着，让张作霖等人大开眼界的一幕就出现了。

黑黝黝的金属机车散发出一层幽蓝色的光芒，笼罩在磅礴的白色蒸汽中央的机车头，最前端依旧是一枚硕大的钢质红色五角星徽记，车头上方则是两门七生半口径的野战炮，往后一节车厢，则有四挺机枪封锁了各个战斗方向，厚重的钢铁防护板上还用油墨涂上了林淮唐对于东北野战军的寄语

百万大军出雄关！

车窗和车厢的挡板上都能看到无数红军步兵持枪的身影，这就是直属于东北野战军司令部指挥的铁甲列车“秋瑾”号。

铁甲火车的车轮摩擦着钢铸的铁轨，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剧烈摩擦声，轰隆不止的声响里，汤玉麟直接被吓到目瞪口呆，吴俊升和张作相也为之咂舌道：“好一条铁龙！谁挡得住？”

蒸汽烟雾喷在张作霖的脸上，他军装下的内衣被冷汗浸湿，但脸上犹且挂着微笑高呼道：“铁甲车万岁！蓝大帅万岁！红军出关万岁！”

蓝天蔚呵呵一笑：“张师长请率部立刻配合红军消灭冯德麟所部叛军，还有对于张锡銮勾结日本人一事，请你们把相关的材料全部交给野战军政治部，中央对此自会做出相当之处置。”

其实蓝天蔚并不认为张锡銮真的深度参与了奉军拦截红军出关的事情，他对关外的这几个人物都略有些了解，冯德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胡子”，但张锡銮可是老淮军，久经官场，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为人前驱的傻事？

张锡銮在日本和中央之间摇摆不定很有可能，但要说他支持宗社党闹复辟，或者有野心在东北割据称王，那蓝天蔚就不信了。

张锡銮一个浙江人，能在奉天坐得住？

“还有……”蓝天蔚接着说道，“根据中央命令，盛京、奉天皆系满清之故称，不能应用于共和之中国，因此自今往后，奉天城改称为沈阳、奉天省亦改称为辽宁省。”

“这……明白，从此就再没有什么奉天了。”

蓝天蔚对张作霖笑道：“张师长，那就麻烦二十七师为东野野战军向导开道，擒拿冯德麟以后，各部即向沈阳开去，若日本使用浪人武装或正规军队出面拦截，则我军皆在向其提交驱逐通过的文告以后，直接开火将其驱散。东三省其余小股的宗社党和马匪叛兵，相信张师长心中也有个数在，就麻烦和参谋部方面谈一谈吧！”

张作霖看着秋瑾号铁甲列车车厢上的那一行大字，忍不住问道：“红军出关，到底出动了多少部队？”

“传扬出去——东野十万部队出关了！”

大军在隆隆声中向山海关逼近，冯德麟和张作霖是结拜兄弟，他这次出兵拦截红军的行动自认为是外有日本支持、内有张锡銮和张作霖为后援，却从没想过此前张作霖多番表态支持，只不过是为了“忽悠”冯德麟自取灭亡而已。

一山不容二虎，张作霖一直把冯德麟视为他独霸东北的最大对手。这次红军出关，张作霖就是要用驱虎吞狼之计消灭冯德麟，冯德麟所部二十八师多有张作霖的故交老友，所以解决冯德麟以后这支部队很容易就能被张作霖兼并，到时候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当上奉天都督。

只是张作霖完全没料到，东北野战军出关的规模竟然会如此之大！

他站在山海关的关城前，看着铁路上日夜不休通过的无数列军车，拍了拍汤玉麟的后脑勺子骂道：“妈了个巴子，百万雄师出关，咱们今后就老老实实地给林淮唐……呸！王八蛋，咱们得老老实实给林主席干活咯！”

汤玉麟吐了口痰，道：“老七你说好解决老冯以后，让我做二十八师师长，现在怎么办？”

张作霖走上前去狠狠就给汤玉麟来了一拳，痛骂道：“汤二虎你这个棒槌！去年我就跟你们反复讲，大伙每天都要读报，读不进去的就找两个秀才来给你们念！我有没有讲过，观察日报、赤戟报，还有中华书局出的那一套什么艾比塞、什么林淮唐治国理政的书，全都要读？我看你是读到狗脑子里去了。

今后中央是要令行禁止的，师长的任免哪里由我们说了算？”

张作霖又扫了他其他几位结拜兄弟一眼，说：“东北人骂我们是胡子出身，半兵半匪，过去在大清和老袁帐下没人管也就算了。如今红军出关，摆明了严肃军纪，你们谁再干出土匪般的行径，不用什么社会党、什么政委政治部来杀头，我就要跟你们拼命！

特别是你——汤二虎！”

他指着汤玉麟说：“谁再乱吃乱拿乱要乱抢，老子命都不要，为了咱们奉军这个团体我也要宰了你！”

此时在山海关内外，无论是冯德麟所部的奉军第二十八师，还是一小撮宗社党余孽煽动起来的关外八旗暴动，都将在源源不断出关的东北野战军面前被碾成粉末。

东北野战军的出关兵力固然没有蓝天蔚吹嘘的十万之数，但基干部队也有三四万人之多，以后还要整编从各省调动出来的垦屯部队，以后发展到超过十万规模也是很正常的。

这样一支军队，要对付关外那些各怀心思的乌合散沙之众，无非手到擒来之事。

只有可怜兮兮的冯德麟，还在广宁驻地里和两位日本浪人喝着酒、看着戏的时候，便突然收到了红军接管山海关并且很快包围了广宁的消息。

冯德麟还没反应过来，连连问着从前线溃败下来的士兵：“雨亭呢？雨亭在哪里？我雨亭老弟上哪去了？”

二十八师前线溃败下来的残兵败将们，都只能面面相觑：“……大帅，红军最前面带头到我们的就是张作霖那王八蛋啊！”

四面八方的枪炮声越来越近，很快红军就冲破了二十八师的防线轻而易举攻入广宁，随后张作相和吴俊升也带着红军其他部队，出关以后分头出击，迅速将辽东、辽南等地蓄势待发的宗社党叛乱武装消灭于萌芽之中。

至于张锡銮……他一直都知道冯德麟被日本人策动拦截红军出关的事情，只是张锡銮自以为他对此事完全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即便冯德麟事败也牵连不到他。可没想到张作霖的脑子比他好使的多，直接把材料递到中央那里，拿自己的仕途给他们那伙“胡匪”做了进身之阶。

无可奈何之下，张锡銮赶忙在奉天——现在该叫沈阳了——发表了拥护红军出关的通电，并自愿表示辞去奉天都督一职，等待蓝天蔚率部前来沈阳接管一切军政事务。

同时张锡銮也赶紧找身在北京的老朋友王士珍递话，请他尽快通过各种渠道向中央保自己一命。

很快，中央便宣布了对于东北事态的处置办法：

……免去张锡銮奉天都督和节制吉林、黑龙江两省军务的本兼各职，调任其入京任民族事务委员会顾问……逮捕冯德麟，交国民法院审判……奉军第二十七师、第二十八师，就地接受东北野战军的改编……张作霖调任为辽宁省军区副司令员……

第六十七章 北一辉的入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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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东京。

位于神田区三崎町的“金斯利馆”在波云诡谲的大正三年，已经逐渐成为了日本民间邻保组运动的一大活动中心。

所谓的邻保组，也就是民间的互助团体，按照欧美人的说法也可以叫做非政府团体，即后世所言之“NGO”组织。

今年年初，来自日本各地的邻保组团体就是在“金斯利馆”举办了第一届全日本邻保组联合大会。这场会议很得到了新闻界和财经界有力人士的支持，甚至在北一辉的“活动”下，连不少军界大佬都纷纷表态支持，认为邻保组团体的普遍兴起有利于增进日本人的尚武精神，也有利于军部利用邻保组的团体形式巩固日本在满洲的势力。

军部、藩阀、资本家……都准备把邻保组的活动形式，从日本本土复刻到关东洲等殖民地去。

但自大正护宪运动以来，阀族与新兴资本家之间的矛盾愈来愈尖锐，护宪派虽然在不久前取得了打倒桂太郎内阁的重大胜利，但来自长州藩、萨摩藩两大藩阀的藩士依旧控制着日本政府的多数要津职位，特别是山县有朋为首的那几位明治元老，更是大权独揽，凌驾于政府、国会和宪法之上。

明治维新后，在明治政府中处于中枢地位的少数以旧萨摩、长州藩为主的下级武士出身的文武官僚，热衷于专制统治，独断专行，这群人就是现在惯被称为藩阀的一支势力。

1889年，日本颁布主权归于天皇的《大日本帝国宪法》，次年又开设国会。尽管如此，朝政大权仍为少数藩阀垄断。早年间的六届内阁中，6名总理大臣和39名阁僚均由萨摩、长州藩阀把持，形成了少数军阀和官僚寡头垄断政府权力的怪胎体制。

如参谋本部和军令部作为军令机关，不受内阁约束，可直接上奏天皇，即“帷幄上奏”，可以以天皇名义发布军令，凌驾政府之上。

陆海军省作为军政机构，辅佐天皇，其头目陆海军大臣按军部大臣现役武官制，必须由现役陆海军大中将担任。他们虽为内阁成员，但地位特殊，只要反对或不予合作，内阁立即垮台。于是，藩阀官僚就利用其特殊地位，横行无忌，特别是在1899年的山县有朋内阁执政期间，代表长州藩和陆军的元老重臣山县有朋修改了文官任命法，废除过去敕任官自由任用的规定，改为和奏任官以下的文官一样实行按资格任用，缩小自由任命的范围，防止没有官僚经历的政党人士进入政府上层，这就完全堵塞了新兴资产阶级依靠国会选举和政党支持跻身政界上层的渠道。

去年以来的护宪运动，虽然打倒了背后有山县有朋支持的桂太郎内阁，海军内阁上台以后甚至修改了陆海军大臣现役武官制，稍稍抑制了军部的势力，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新兴资产阶级与封建藩阀之间尖锐对立的情况。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由日本社会党首先提倡的“邻保组”运动，近年来在日本才会呈现出野火燎原的扩张至势。

概因资产者不能打入政界，只好把钱花在了支持“邻保组”运动这一边。

“阀族的飞扬跋扈已达极点，宪政危机迫在眉捷，我们断然排除妥协，以根绝阀族政治，拥护宪政。”

北一辉向片山潜念出他手中信件里的文字，念着念着就跟着笑了起来：“先生，您知道这封信是谁交给我的吗？是大藏省的次官！”

“金斯利馆”表面上是全日本邻保组联合大会的本部机关，实际上幕后则完全受日本社会党的支配，就连全日本邻保组联合大会的主催也是秘密的日本社会党党员河上肇。

片山潜说道：“军部今年在中国的两次行动都弄巧成拙，在国际上留下莫大笑柄。特别是北京事变一役，军部独断行动致宣统帝被杀害，此事引发友邦惊诧，咸以为日本国将不国矣，军人势力之跋扈，已经到了引发外交危机的地步。”

现在国际上依旧普遍认为溥仪是死在日本人的手上，这中间虽然由于中国社会党几次发表了溥仪是被红军审判裁决后处死的通告，但列强各国都由于利益原因，还是坚持以此事作为敲打日本的理由。

俄国人由于日俄战争的缘故，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刺痛日本政府的好机会，法国则为了拉拢俄国，在远东这种次要方向当然是全盘附和俄罗斯帝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意见。

德国方面则很希望俄国和日本继续在东方陷入冲突之中，这要就能保障德国在欧洲大陆的安全，奥匈帝国在这方面当然也无条件附和威廉皇帝的意见。

只有英国人由于日英同盟条约的存在，和日本关系较友好。但北京事变和山海关事变两次行动，日本军方都是在没有通知英国、没有获得英国许可和谅解的前提下擅自行动，所以英国方面自然也一定要借着这一事由来敲打、敲打日本，最起码也必须让日本了解到底谁才是东亚真正的主人。

剩下的意大利……

虽然也是君主制国家，但大约没有什么人在意意大利在远东的意见吧。毕竟意大利就连甲午战争以后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的清廷都对付不了，前几年意大利人看中了浙江三门湾，要求租界三门湾九十九年时，李鸿章直接批示“不予理睬”，意大利为此派出了在中国沿海仅有的三艘军舰在三门湾外耀武扬威，结果反被清军派出的海天号和海圻号巡洋舰吓退。

绝对是堪称列强之耻了。

河上肇为片山潜、北一辉两人调好茶水，谈道：“新闻界正在鼓吹重新修改文官任用令，这背后当然是得到了我国财经界有力人士的支持，一般中层的官僚也有意借此机会抬高自己的身价。”

河上肇现在公开的身份是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院的教授，同时还以这个相当有社会地位的身份主持着全日本邻保组联合大会的机关本部，他和东京的新闻界关系密切，也得到了不少新兴财阀的拉拢，这位以创作《贫乏物语》一书声名鹊起的大文豪，如今却不得不为了党的革命事业，奔走于财阀和报社举办的一场又一场料亭宴会之间。

以河上肇甘于清贫的性情，这也很算是一桩为难他的工作。

北一辉也说：“看来护宪派还是要推动改革，他们想要各省次官、法制局长官、内务省警保局长、警视总监等官吏均可特别任用，从而为无任何官僚经历的政党人士打入政界高层大开方便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