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404节

北一辉已经把桂太郎等人调近卫师团进入东京市区的消息也利用密码送到了金斯利馆，片山潜和武藤纯子意见一致，都认为如果日本社会党现在不全力动员起来配合海军，只是坐观成败的话，海军的政变还是有相当可能性被山县有朋镇压下去的。

“关东各地、特别是东京周边地区、神奈川、千叶、横滨这些地方的铁道工会是时候活动起来了。我们要用大罢工瘫痪关东交通，至少要让桂太郎短时间内不能再调更多陆军进城。”

“至于市内，除原定组织罢工的电车工人工会外，和我们有联系的军工厂工人也是重中之重，要一起罢工！罢工后除上街构筑街垒外，我们在东京的所有党员都应当到工厂里去，参加武装纠察队，并且采取一切方法夺取东京市区内各军械库的控制权。”

“对海军，我们可以和海军有行动上的默契，但也要区分清楚日本社会党的革命和海军的政变绝不是一回事。受我们影响的东京湾码头工人，也不要直接去协助海军，我们要自己把所有工人都组织成独立的武装纠察队，一定要掌握军事上的力量。”

武藤纯子又补充说：“书记长，海军和陆军，还有政府以及文艺界，都还有不少我们的同情者甚至是支持者，这些人也应当动员起来。”

片山潜点点头：“关东……全日本大罢工开始以后，我们也要以此为谈判筹码，设法联系海军，最好能让海军拿出一些武器给我们武装工人群众。”

“要依据林君汉思想的统一战线理论，建立起一个群众基础更广泛的共斗同盟。”

片山潜最后强调道：“罢工开始以后，通电落款除采用日本社会党中央委员会的名义以外，也要采用全日本共斗同盟的名义。”

河上肇马上就开始落笔起草日本社会党的罢工宣言，并跟着问道：“用简写的话，就写作‘全共斗’吗？”

“是的，全日本共同斗争同盟，就叫全共斗。”

日本现在产业工人数量最多的工业企业，主要就是纺织、铁路、煤铁和电力四大产别。到1918年这个炽热的东京之夏为止，除了以女工为主的纺织业暂且不提，在日本国铁以及规模最大的十余家钢铁、煤炭和电力企业中，都已经建立起了受日本社会党影响乃至于是直接指导的企业工会。

其中三分之一至今还享有可以公开活动的合法身份，余下三分之二则是采取地下活动的秘密结社。

在各企业工会之上，早在满韩战争爆发以前，由日本社会党主导，在这些基层企业工会的基础之上就已经创建了各单一行业的行业性工会，像电力行业就已经由日本社会党在去年牵头组建了具有地下性质的电产协，铁路行业则有全日本铁道工人联合会等组织。

虽然由于长州军阀的压制和破坏，日本社会党一直未能完成牵头组建“全日本劳动组合总同盟”的目标，但是像电产协这类行业性工会甚至已经开始具有了全国行业工会联盟的性质，可以说澎湃的革命工人群体已经形成，其庞大的势能只等着星火来点燃了。

“那么——现在就行动起来吧，瘫痪东京、关东甚至全日本的铁路交通，东京市内电车工会要控制住城区内交通要道，电产协则立即开始全东京的停电罢工……必要时刻，要把我们党数年来精心培养的别动队都集中起来，用来防卫供电所、发电所、变电所等重要设备。”

“行动的方针……就是和海军采取默契的行动，先行消灭长州军阀！”

第一百三十一章 革命的街垒

自从明治维新以来，虽然日本号称文明开化，也引进西洋技术修筑了不少钢筋水泥结构的新式建筑。但在东京市区内，占绝对多数的还是木质房屋，鳞次栉比的和风住宅在内宅的阴影下也就成为了点燃帝都烈火的薪柴。

海军的舰炮轰炸很快就在东京市区内造成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金刚号的炮弹还没有炸毁陆军参谋本部，但已经把许多普通平民的住宅炸得粉碎。

大火造成的灼热气浪与冷空气形成强劲的对流，狂风呼啸，又从燃烧着的废墟上卷起规模更大的火舌。皇居以南大量住宅被烧得劈啪作响，火苗从明黄色一直烧成橘红色和深红色，烈火伴随着浓浓黑烟一路蔓延，许多原先还想置身事外的平民也就此被卷入到这场日本空前的大灾难里来了。

位于皇居西南方向的明治神宫也受到大火的威胁，海军射失的重炮炮弹不断落在明治神宫和天皇皇居附近，桂太郎震怒惊惧之下，也不得不调遣才刚刚进入东京市区不久的近卫师团分兵救火。然而混乱的局势根本就难以控制，一部分海兵队士兵正在向着皇居和大本营方向夺路狂奔，被派去救火的步兵第一联队、步兵第二联队都在半道上又接到了大本营送来的新指示，放弃救火，先镇压海军的叛乱再说！

在桂太郎的眼里，东京这座帝都也好，还是市区里的大量平民百姓也好，都没有镇压海军的叛乱重要。

而对海军来说，他们自己就是东京大火的始作俑者，即便一部分像山本五十六和井上成美这样的中层军官于心不忍，也无法改变大局，海军舰炮依旧在毫不留情地轰炸着东京，轰炸着他们自己国家的首都。

近卫师团步兵第三联队的联队长林铣十郎终于带着部队接近了东京湾的码头，要遏制海军的攻势，那就必须控制港口才行，陆军就算没办法炸沉联合舰队的军舰，但相信只要陆军控制港口，海军也就无法再这样猖狂地狂轰滥炸了，时间略一僵持，叛军内部肯定就会生变。

在东京湾宝蓝色的海水边，海军士兵和陆军士兵都高举日章旗，互相把对方斥为“非国民”、“叛军”，海军这边高高举起西乡隆盛、东乡平八郎和大山岩的遗照，排成一列散兵线开火，死死封锁住锁了前往码头的最后一条街道。

林铣十郎头缠白毛巾，手握武士刀亲自冲上前线，大声喊叫道：“天皇陛下玉音，海军快放下武器！”

近卫师团步兵第三联队的士兵都在附和着大喊他们有什么天皇玉音，但陆军光是在喊，迟迟没有直接放出“玉音”，自然骗不住海兵队。

正在金刚号战列巡洋舰上指挥舰炮轰炸的山本五十六担心码头有失，又带着一批水手给步枪上好刺刀就跟着上陆逆袭，和一路乱喊乱叫的步兵第三联队撞在一起，码头上的战斗顿时加倍激烈起来，流弹四射，林铣十郎还调来不少大口径的火炮轰击海兵队。

海军这边只有军舰的重炮，不适合拿来炸港口，无奈下山本五十六只能下令手下士兵用机关枪封锁街道，总体而言海军一时间被近卫师团的攻势压制住了，但谁都知道天皇玉音的重要性，现在双方就是这样死死僵持着，就等着看哪一方的人马更快控制皇居，更快获得天皇的“授权”！

在大本营那边，桂太郎也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他本以为今天调近卫师团进入东京清洗政敌，只是一桩例行公事的琐事而已，谁能想到局势会这么快如脱缰野马一般失去控制。某种程度上来说，要不是他提前一步调近卫师团进京，无意间和海军的叛乱撞在一起，可能桂太郎他自己就要和山县公一起到巢鸭监狱作伴了。

“北一辉呢？”

大本营混乱之中也没人盯着北一辉，更没人注意到长州军阀的这个笔杆子早早就失去了踪影。不过桂太郎对北一辉的消失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局势这么紧张，肯定有不少人会觉得长州派可能失势而躲起来，他只是略略感到失望，被山县有朋夸奖成国士无双的北一辉也不过如此吗！

实际上北一辉当然没有躲起来。

他也忙得很，海军和陆军在东京大混战，海军有舰炮的火力支援，陆军的人数则更多，双方互不相让，越是靠近皇居的方向战局越是激烈，几乎每条街道上都能看到行色匆匆的军人快速跑过，有些地方还能看到两军交火，甚至是好几十名军人刺刀见血的拼杀在一起。

社会党呢？工人武装呢？他们缺枪啊，这是最关键的问题，虽然日本社会党暗中积蓄了一批军火，可数量相当有限，根本武装不了几个人。

关键还是要打开军械库。

北一辉这几年在陆军里建立了不少人脉，他的面子还是值几个钱的。这关键时刻，工人要建起街垒，要和陆军抗争，很大程度上就要看北一辉的面子能不能发挥作用了。

“今村均！”

陆军省军务课的科员今村均及时出现，这也是北一辉的意外之喜，今村均不仅是受北一辉思想影响的门徒，而且也是日本社会党外围组织的成员。

军务课的人就控制着东京一部分武器仓库，北一辉冒险离开大本营跑到陆军省来就是冲着这个目的。

今村均也没有辜负北一辉的期望，两人刚一见面来不及说几句话，今村均就先把军务课的仓库打开，守在这里的另外几名军人也都是今村均的学弟，都是革命党的同情者。

“党要行动了吗！”今村均又兴奋又震惊的问道，“一心会的大伙都同情革命，可以合作，但我们人数还是严重不足，大部分同情革命的军人现在都还在满洲战场。”

北一辉二话不说，点起一根烟就开始等待起工人们的行动。另一边的东京市内电车工会和电产协也不负众望，在海陆军激战东京湾的时候，已经在东京市区北部罢工，控制住发电厂以后立即停电，除工人控制的厂区以外，东京多数地区的电力马上就全部被断掉。

地下印刷厂也都高负荷的运转了起来，没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成千上万的革命暴动标语便新鲜出炉传遍了整个战火燃烧中的东京。

更多工人则在日本社会党的号召下，飞快朝军务课聚集，一路上有部分陆军省的卫兵试图阻止，但因为众寡悬殊，再加上工人里面也有日本社会党派出的武装别动队，所以少量陆军警卫的顽抗不过如蚍蜉撼大树一般可笑不自量。

今村均登高一望，马上就被惊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好像一大片蚂蚁般簇拥过来，好像海潮那般汹涌澎湃。

这是多少人？没有一万，至少也有七八千！

“东京可以动员起来参加革命的群众，光是工人就至少有几万人吧！”北一辉抹了把冷汗说道，“快给大家发武器，有多少武器？全发出去，然后我们就去皇居那边，所有人一起。”

“都发出去？所有人一起？”

“都发！对，所有人一起去皇居！”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狗脚朕

东京电车、煤铁和电力三大产业的工人都被动员了起来，队伍排得无比漫长，挤满了陆军省前的坂道。那些想要夺回陆军省仓库控制权的士兵，人数着实过少，特别是在这股洪水般的人潮面前，更显得微不足道。

北一辉和今村均立即开始组织人手分发武器，日本社会党里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别动队队员被优先武装起来，他们将作为工人武装纠察队的骨干，负责起军官的工作来。

市区的炮战、枪战都还在继续，海军的大小舰炮持续不断开火，密集的炮火把东京上空映照得好像下起流星雨的模样，各色扭曲的光线缠绕成一团，仿若夜间才能见到的昴星团闪亮在中天。

皇居附近还是海军和陆军争夺最激烈的要点，山本五十六带着一支人马乘坐抢来的汽车迅速朝皇居一线增援。而桂太郎除了分派近卫师团的一个大队去保护山县邸以外，也不惜代价，带走大本营所有的陆军官兵，包括参谋、司务和文书人员，人人持枪冲向皇居。

东京全城的大停电，则给海陆两军的交火又带来了新的困难，随着夜色降临，除海军舰炮造成的大火以外，整个东京都开始陷入令人感到沉寂的黑暗之中，形势更为混乱。

在迷蒙的夜色和东京街头促狭逼仄的坂道上，刺刀就成了决定这国家命运的关键性武器。

更惨烈的白刃战爆发了，不管是陆军还是海军都开始毫不保留的展开万岁冲锋，“天闹黑卡板载”的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很快就响彻全城。

接着，就轮到工人群众的表演了。

电产协的纠察队在断电以后，也很快向东京市区南部涌来，几千名头缠白毛巾的电力工人虽然只有不到一百条枪，但人手都拿着扳手、洋镐、铁铲等工具，在夜色下熊熊燃烧的东京街头，战斗力并不比一般持枪的军人差多少。

东京市内电车工会也组织起大量人手，他们把电车拖到关键的交通枢纽和路口上，然后齐心协力把电车推倒，制作成强固的街垒，阻止陆军朝皇居前进的步伐。

大批制铁所和兵工厂的工人到陆军省仓库领取步枪后，在北一辉和今村均的带领下也开始向皇居前进。北一辉在陆军省发出去了一千多支步枪，虽然和近卫师团相比工人武装纠察队的火力还是很弱，但如果工人武装的力量与海兵队合流，那反山县一派的实力就彻底压倒长州军阀了。

“战斗！战斗！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希望和未来啊，海军诸君战斗啊，海军诸君一定要将天皇陛下自国贼、朝敌山县有朋的桎梏下救出！”

“我们是天皇陛下的御亲兵，必须守住皇居！保卫皇居，诸位，今日就算全员玉碎也不能放海军逆贼通过！这群非国民，国家还在满洲作战，海军逆贼既然就掀起叛乱……可耻啊，海军可耻啊。”

“陆军同志，放下武器吧！日本已经战败了，不要再打了，不要为山县有朋的野心殉葬……现在是铲除腐败官僚、专横军阀和资产家的大好机会，陆军同志快放下武器跟我们来吧，和我们一起革命缔造新日本吧！”

……

皇居之前流弹乱舞，枪炮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战斗规模也越来越大，海军、陆军、工人武装……各方力量都聚集到皇居的广场前，使这里的战斗尤为惨烈，成百上千人在混乱的战斗里被打倒，鲜血灌满了排水的沟渠，大片尸体堆叠在一起，甚至称为了某些士兵防御时的工事。

一发发子弹射进日本人的肉体里，一枚枚刺刀捅穿了国民的心脏，噗嗤噗嗤的冒出血花。

由武藤志雄等宫内省要员陪同，早早进入皇居的西园寺公望和山本权兵卫却行动异常迟缓，以至于东京的内乱几乎到了演变为一场内战的规模，大量工人的罢工和革命蜂起，也大大超乎了宫内省这群骑墙派的预料。

“这完全在我们计划之外了……”

武藤志雄慌了手脚，还有不少跟着他聚集在皇居内的宫内省高官、政友会政客，也对皇居前的三方乱战大惊失色。

只有军人出身，久经沙场的山本权兵卫还比较冷静一些：“陛下还是拒绝出面吗？”

武藤志雄苦笑：“陛下连录音都不同意。”

一直被各方势力当成傻子的大正天皇，在最紧要关头却表现出了惊人的警惕，抵死不从，任宫内省说什么都不肯出皇宫，也不肯按照西园寺公望拟定的发言稿录一份“玉音放送”。

大正天皇的脑袋在今天出奇正常，即便是宫内卿牧野伸显伯显爵亲自出面也未能说服大正天皇向叛军放送玉音。傻子现在也不傻！皇居外枪声这么激烈，海军和陆军互相指斥的声音简直要冲破天空，谁不知道现在出面就要被海军势力控制死了？万一最后陆军取胜，大正天皇就很尴尬了。

山本权兵卫忍不住骂道：“痴愚！只要陛下出面，陆军的抵抗马上就会瓦解，还担心什么？”

很快，牧野伸显就从皇宫深处的回廊间走了出来，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西园寺公望就知道天皇还是不肯出面。

“外面的战斗怎么样了？”西园寺公望维持住镇静问道。

武藤志雄面色难看：“近卫师团冲过来了，他们人多势众，海兵队和皇居护卫都可能抵挡不住。然后……还有不少罢工的工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掺和进内乱里面。”

“工人暴动？！”

各种坏消息接踵而来，让西园寺公望一时有些承受不住。反山县派的另一大主谋，也就是设法串联海军、宫内省和护宪派发起这场政变的真正主使者内大臣松方正义一下子也绷不住了。

松方正义是萨摩藩藩士，和长州军阀在历史上就势不两立，伊藤博文等人去世以后，曾主持过日本近代财政改革并且做过首相的松方正义也就成了排名前几位的元老，只是手里没兵权才长期被山县有朋压制，但松方正义是内大臣，负责内阁职权以外的一切宫廷事务，是宫内派的真正首领。

日本当年搞殖产兴业，把大量国有工厂以超低价卖给私人财阀，赎回以前纸币，创办有权发行可兑换钞票的日本银行，实行所谓松方财政，始作俑者就是松方正义，所以他同时也是自由民权一派资产家在政坛上的代表者。

松方正义深吸一口气：“必须遏止工人暴动，不然那不是都乱了套？”

“现在哪里有这个功夫！”山本权兵卫斥道，“眼看近卫师团就要打进来了，咱们是要继续死守皇居继续劝陛下出面斥退叛军，还是怎么办？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来。”

“陛下口风有松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