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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406节

田中义一颅内失血,两眼摸黑,他眼前的世界都天旋地转了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站立不住。上原勇作赶紧上前把田中义一扶住,然而于事无补,这位年纪轻轻的陆军大将“噗”的一声口喷鲜血,终于倒在了朝鲜军的指挥部里。

日本人把一个人临终前的时刻称为“最期”,如是,田中义一也来到了他的最期。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日本新政府

“和平!和平!我们要和平!”

在化为废墟的首相官邸遗址上,海军官兵勉强搭起了一个木台作为西园寺公望的演说台,但在内阁总理大臣官邸废墟外面的街道上,此时已经挤满了人山人海的革命群众,呼唤和平之声不绝于耳。

海军的舰炮毁掉了半个东京,大火焚烧了整整一晚,直到翌日天明以后才被电产协的纠察队扑灭,除了近卫师团和海兵队分别死伤几千人以外,还有不计其数的无辜群众蒙难。根据事后日本社会党的调查来看,在海军政变之日,死于陆海军流弹、海军舰炮和东京大火的平民,有九千多人,如果算上伤者,这个数字就是好几万人。

政变之日不仅牺牲大量无辜群众,而且由于近卫师团和海兵队交战的战场中心就是皇居,周围全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在海军舰炮无差别打击下,华族、公卿、高级官僚、将官、议员和财阀出身的资产家,同样死伤惨重。

在全部的九千多名遇难者里面,这种达官贵人和其家属,竟然达到了上千人之多。

山本五十六及时接管金刚号战列巡洋舰以后,三十六公分主炮的一击轰鸣正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居。这一炮不仅把包括大正天皇在内的大批日本皇室成员当场炸死,而且还把当时聚集在皇居广场附近的桂太郎、松方正义、牧野伸显等等许多政治领袖也给炸死。

西园寺公望跳入庭院里的池塘侥幸保住一命,山本权兵卫被掉落的梁木砸断一条腿,所幸得到几名海兵营救逃出生天。桂太郎则被重炮引发的巨大爆炸当场炸死,松方正义和牧野伸显当时都在皇居深处,两人和大正天皇及许多皇族成员一样,都是由于营救不及时,因炮击引发的火灾而死。

根据事后法医的尸检来看,松方正义是由于大火造成的缺氧窒息而死,牧野伸显则和天皇本人一样,都是被烈火活活烧死。

政变爆发时,为了安全起见,宫内省把多数皇族成员都集中到皇居保护了起来,除了明治、大正两代天皇的兄弟姊妹和子嗣儿女以外,还有一些和皇室有联姻关系的旧摄家高级贵族,也被松方正义拉到了皇居,结果都一起被炸死。

就连年仅十七岁的皇太子裕仁,据说也是被屋顶掉落的梁木压住无法移动,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火一点一点吞噬,活活烧死。

即便站在革命者的角度来看,皇居事件也堪称一大惨案,天皇和一些达官贵人的死微不足道,但许多妇女和儿童也葬身火灾,就难免激起人们的同情心。后来武藤纯子提议在皇居遗址上修建“妇女与儿童蒙难纪念碑”,也得到了举国上下相当一致的赞同,出于一视同仁的考虑,皇太子裕仁的名字也被刻在了这座纪念碑的背面。

海军一再强调皇居事件与其无关,山本五十六也给一心会的成员都下达了封口令,严禁当时在金刚号上的任何一个人透露海军炮击皇居的事情。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海军又焉能搪塞天下之谤?

即使片山潜、北一辉都闭口不言,社会党没有反驳海军所言“皇居是被陆军烧毁”之说,但日本人几乎都很清楚皇居事件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天皇家族究竟死于谁人之手。

更别说就算不提皇居事件,光是海军炮击东京造成的大火,就让东京几乎家家都有亲人伤亡。

海军虽然侥幸靠着山本五十六灵机一动的炮击逆转了局面,现在却明摆着统治基础极为脆弱,不赶紧建立新政府稳定局势,一旦陆军反扑,自西园寺公望和山本权兵卫以下,海军参与政变之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得已,西园寺公望只能邀请片山潜联合组阁,没有日本社会党的支持,海军就连在眼前的东京都没法站稳脚跟。

五月政变,或者也可以叫做五月“革命”以后,近卫师团虽然瓦解,但陆军在日本本土还有不少后备部队,万一动员起来“上洛”复仇,海军是很难抵挡住的。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像北一辉说的那样,迅速把工人武装起来,至少武装五万到十万工人,这才能保证新政权的生存。

现在东京秩序崩塌,政府对一切问题都几乎束手无策,反而是日本社会党旗下的各类行业工会和邻保组互助组织纷纷涌出水面,很快就成为了东京公共服务资源的唯一提供者,没有日本社会党的合作,西园寺公望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无奈下,西园寺公望最开始是和受了重伤的山本权兵卫讨论,准备把内阁里的司法、文部、农商和递信四省大臣内定为日本社会党党员,河上肇一开始颇为意动,这毕竟是日本社会主义革命历史上最重大的一次进展和成功,但片山潜和北一辉都对此不屑一顾,什么司法、文部,就算要拿内阁大臣的位置换取日本社会党的党支持,最起码也要拿五相的位置出来吧!

区区文部大臣、司法大臣,毫无诚意可言。

所谓五相,也就是可以参加五相会议的内阁总理大臣、陆军大臣、海军大臣、外务大臣、大藏大臣这五相,是内阁中真正的操实权者。

日本社会党原则上认可西园寺公望担任新政府的内阁总理大臣,但陆相、外相、财相三相,也就是陆军大臣、外务大臣、大藏大臣三个席位,必须交由社会党人担任。

“西园寺公爵,大臣对国法负有责任,明治宪法规定了天皇对文武大臣的任免权,说到底内阁的更迭是天皇的权力事项。”

日本社会党的主要领袖,片山潜、北一辉、河上肇还有武藤纯子等人,也都来到了首相官邸的废墟上,而且武藤纯子还把贞宫多喜子内亲王也一起带了过来。

毋庸置疑,在皇居事件以后,日本皇族成员几乎死绝,按照1876年起草的《日本国宪按》与1884年草拟的《皇室制规》,当皇族中男系断绝时,皇族女系可继承皇位;男系断绝时,先传皇女,无皇女再传皇族中其他女系。

而且在日本历史上也从来不乏女性天皇,日本历史上总共出现过八位女性天皇,其中像推古天皇、元明天皇、元正天皇还都是日本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明君。

不管从法律上来说,还是从日本的历史传统上来说,贞宫多喜子内亲王都是现在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没有之一。

除非新政府有办法把被红军俘虏的闲院宫载仁亲王营救回来,但那样一个像中国红军投降的皇族,说不定比贞宫多喜子内亲王这个少女还更危险。

如果海军坚决不同意日本社会党提出的组阁方案,那大不了日本社会党可以让贞宫多喜子内亲王以天皇身份直接“圣裁”,就是“圣裁”出一个纯社会党内阁那也是在宪法框架内合法的。

对此,西园寺公望也毫无办法,只能继续让步。

“国家今日动荡不安,必须要我们所有人和衷共济,虽吴越同舟在所不惜。”西园寺公望低下头来向片山潜和北一辉等人鞠躬道,“我们原先希望邀请退隐多时的东乡元帅和秋山好古大将出山,重任海相、陆相,但既然贵党决意如此,海军可以做出巨大的让步,陆相一职也可以由贵党党人出任。只是,陆军未必服从。”

片山潜也站起身说:“我们肯定要废除陆海军大臣现役武官制,所以陆海军大臣本来就由非现役军人担任最好。北一辉同志在陆军里也有不小的威望,虽然不及秋山好古大将,但作为日本首位文官陆军大臣也未尝不可。”

北一辉今年才三十五岁,如果真由他担任新政府的陆军大臣,那北一辉就将是日本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陆相。

第一百三十六章 联合内阁

北一辉做了陆军三长官之一的陆相,那么复出的秋山好古大将就接任陆军教育总监一职,反正秋山好古隐退期间一直都在乡下做中学校长,回来陆军做教育总监也没什么问题。

西园寺公望还希望干脆让秋山好古把陆军三长官最后剩下的一个参谋本部总长也兼职起来,毕竟现在陆军里面他能信得过然后又有威望的人物,也就只剩下日俄战争的英雄秋山好古一个人而已。

只是原任参谋本部总长的上原勇作还在“满洲”,新政府上台以后立刻就罢免他的职务未免不近人情,说不定还会刺激到陆军的情绪,对西园寺公望希图安抚陆军、尽快恢复日本国内稳定秩序的图谋冲突。

所以这才让秋山好古屈居陆军教育总监一职。

海军的三长官,海相是山本权兵卫,军令部部长则是西园寺公望千方百计恳求出山的东乡平八郎。让东乡平八郎这个海军的军神担任海军军令部部长,也是因为军令部部长是海陆军大本营代表,西园寺公望设想靠东乡平八郎的威望镇住大本营。

现在全东京的局势都乱糟糟的,海军政变造成的伤亡太大,让东京市民对海军带有极度的不信任;海军炮击皇居,致使天皇毙命不说,还因此误杀了一大批高官贵胄,这也让华族、高级官僚和财阀们敌视海军。

西园寺公望表面上作为首相终于执掌了日本政权,但这个光靠海军武力撑起来的新政府实在过于虚弱,完全是坐在满是反对派的火山山口,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唯一的支持者,也就是日本社会党为首的左翼革命势力。

但日本社会党和海军的合作又不是无条件的,他们的诉求也很简单,那就是“和平!和平!和平!”。自从满韩战争爆发以来,日本国内米价持续暴涨,普通民众的生活早就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大米跟和平才是日本人民最重要的一个愿望。

至于剩下的什么天皇是被谁杀了,什么东京大火的责任在谁,什么海陆军高层的人事斗争等等这些问题,一般的日本老百姓根本都不在乎。

大家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赶紧停战,让我们能吃饱饭!

在新政府中将出任文部大臣的河上肇把日本社会党已经拟好的和平条款,提交到了内阁会议的桌上,这份要求实现“立刻和平”的意见书里头,写得十分清楚,新政府应当立即同意中国政府提出的一切和平条件。

西园寺公望和山本权兵卫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连断了条腿的山本权兵卫都拍案而起:“欺人太甚啊,这哪是什么和平?这是无条件投降!”

日本社会党拟定的停战条款,其实也没多少条内容,就是要求新政府立即同意中国政府提出的一切要求,将台湾、关东州租借地和南满铁路归还中国,并允许朝鲜恢复独立的国家主权。

饶是一贯号称和平主义者的西园寺公望也被气到:“连中国人鞭长莫及的台湾都要交出去,帝国几十年来的经略一朝化为泡影,条款提出之日,肯定就是政府被人民推翻之日。”

北一辉冷冷道:“新政府不提出这份停战条款的话,我党就只能作为政府中的反对派行动。”

西园寺公望沉住气说:“你们要退出联合政府吗?”

片山潜回答说:“社会党为了避免日本继续动荡,不会退出联合政府,但我们将保留反对政府的言论自由权利。”

西园寺公望有些弄不清楚日本社会党的意图,但他看到片山潜的口风有些软化,便把那份停战条款搁置到一旁说:“海军也赞成停战,但具体的条款还要再议论议论,和平当然是大势所趋。”

海军的底线是把南满路归还给中国,并把朝鲜北部割让给中国作为势力范围。但海军是很难同意让出旅顺军港、朝鲜南部海岸线和台湾岛的。

“还有山县有朋的问题……”北一辉问道。

西园寺公望沉吟道:“山县把我投进监狱,论仇恨的话天下间没有人比我更恨他。但山县已经是一个活不了多少年的老头子,在陆军威望又那么高,桂太郎死于意外也就算了,山县……杀掉这样一个老人未免太不留情面。”

北一辉一再受到山县有朋的提拔和照顾,虽然两人事实上的政治立场完全相反,但真要杀掉山县有朋,北一辉也有些于心不忍,见海军方面希望保住山县有朋一命他心底反而还有些高兴。

北一辉脸上神情的变化,完全落在了一旁武藤纯子的眼里,武藤纯子默默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悄悄记住这点。

等到日本社会党的人都离开首相官邸废墟上临时搭建的木屋后,片山潜才松口气说:“政变后我马上就通过密电和中国联系过了,林淮林唐希望我们向新政府提出一份他们绝对接受不了的停战协议,这样我们就可以称为海军政府中的反对派,保留一定政治权力的同时,也不用承担过渡时期的政治责任。”

海军在这场政变以后名声就完全臭掉了,日本社会党完全没必要跟海军贴得过于紧密。在真正停战以前,过渡时期日本国内局势肯定还会更加动荡,人民生活也将变得更加困难,日本社会党作为政府中的反对派,今后就可以吸收民间反对政府的力量。

“满洲……中国战场上的陆军要怎么解决?”北一辉迟疑问道,“如果停战议和,陆军这几十万人撤回国内,新政府肯定压制不住陆军,这么短时间我们也来不及武装起同等规模的革命军吧。”

“停战还不会那么快。”片山潜说道,“只要分批次遣返陆军,特别是先把倾向革命的陆军士兵遣返回来,时间就站在我们这边。北君,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以最高的效率、以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把工人群众武装成一支真正的革命军队。”

现在全日本的内部问题都暂时告一段落,尘埃落定,剩下的事情就要看中国了。满韩还有六十多万日本陆军部队,这些人是要被红军直接消灭掉,还是会在停战后被遣返回日本?

局势尚未平静下来,但国内所能做的事情也十分有限,日本社会党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投向西方——满洲的原野。

武藤纯子的心中又不期然祈盼起她的心上人,假使日本完成了国体的革命和改造,那么横亘在两个国家人民之间的墙壁也就会消失了吧?曾经相互仇视和敌对的数千万、数万万人民,也就能够相互理解了吧?

只要举起一样颜色的赤旗……她微微抖动的胸脯上更升起一种辽远而大胆的想法,日本和中国的人民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乃至于成为生活在同一个大家庭里的成员,只要日本的革命成功,似乎也将不再是一桩遥不可及的事情。

从这点来讲,或许日本的革命会比中国的革命来得还要更为重要,它会彻底改变亚洲的历史,使占世界三分之一的人民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下,以日本已有的工业、海军和教育基础,朝鲜、越南甚至南洋的自然资源,再加上中国这个广袤到无边无垠的庞大国家,就算是最大胆的大亚细亚主义者也不敢想象辛亥革命以后八年的今天,在东亚的地平线竟然就会跃现出这样令人乐观的局面……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结局

太子河的夜色降临,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悬空中,照得大河两岸白昼通明。田中义一已经下达了最严厉的封口令,可东京政变的消息还是像插上翅膀般飞向全军,怎么封锁都封锁不住,没有一天的时间,全军四十万人就差不多都知道了日本本土政权更迭的情况。

朝鲜军原来就很低落颓丧的士气,这下更是跌落到了谷底,距离军心彻底瓦解也只是时间问题。

田中义一在焦虑中彻夜难眠,他出身长州山口县,二十岁进入陆士读书,二十六岁就升到陆军大学深造,毕业以后立刻出任第一师团的参谋,在山县有朋的特意栽培下,田中义一的人生几乎就没有遇到任何挫折和门槛,一路都想坐火箭似的急速升迁,五十岁就成了日本陆军实际上的总司令。

山县有朋待他不薄,知遇之厚即便不论国家,田中义一也已经下定决心为了山县公誓死拼命作战,个人生死也完全不足惜,绝不会辜负长州藩自高杉晋作以来的历代先贤在天之灵。

深夜他批上军衣,和上原勇作一起到阵地上慰问官兵,日军在太子河南岸的阵地如今也开始遭到红军的猛烈进攻,明明中国人的兵力并没有比日本军队多多少,就算到现在,中国红军在沈阳、辽阳一线的部队也顶多五十万人,比朝鲜军多十万人而已,如果算上关东军,则日军反而还有十万级数的兵力优势。

“日本人不及中国人团结,陆海军几十年来相互倾轧,丢尽帝国脸面,历史矛盾重重积累,闹到今天海军在背后刺了我们一刀,已经是置日本的国运于不顾。”

田中义一说着话,眼眶里已经是饱含热泪。

“全军的士气都低到谷底,谁也不知道大家还能支撑几天。一旦红军主力集中来攻,朝鲜军必败,如此士气,原先制订的突围计划也不可能执行,不管是去关东州还是去朝鲜,撤退途中遭到阻击、追歼,侧面受敌,随地应战,立足未定,必定被中国人各个击破。”

夜色下日军阵地里不时传来伤兵的哀嚎和呻吟,就算田中义一带着司令部的许多军官亲自上火线巡视,还是有成片成片的士兵把枪支随意地抛弃在地上,军装也穿得十分随意,很多人一屁股坐在弹药箱,甚至红军在太子河北岸放列大炮,这头日军士兵还在用明火抽烟。

没人对胜利抱有希望,大家都只是在等待战败的结果到来。

田中义一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上原前辈,你把状况最好的几个师团都集中到登报台这边,把车辆和补给品都优先补充给他们,就算战败,也要尽可能让更多部队突围到旅顺去。等到红军发起总攻以后,我留在这里,剩下的部队指挥全权就都交给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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