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匪 第5节
这家餐厅的规矩,其实是相当的以貌取人的,比如说《警察与赞美诗》中的苏比,如果为了去布莱克韦尔岛度个假,而打起了这家餐厅的主意,那么他的结局多半是被一双强壮有力的手推了一个转身然后无声无息地回到了人行道上。
一般来说华人是很少能进入这种餐厅的,李谦有钱,但也是所谓的法国朋友最初把他带进来的,不过如今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小餐厅的人都认识他了,所以他可以带人进来了。
伍豪进去也不是问题,虽然他是个黄种人,而且身上的衣服也就是一般工人的服装,单单看这身衣服,就是他是白种人,多半也是苏比的那个结局,但是侍者朝他望了过去,眼睛紧盯着他,却没看清他的人种和衣服,同时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只在心里感叹:“好一个器宇轩昂的大帅哥,他一定会让很多姑娘晚上睡不着觉的。”
于是伍豪也毫无问题地进去了。但是到赵国富这里,侍者的视力一下子就又恢复了,然而他的头脑却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于是他便将跟在伍豪后面的赵国富拦住了,他的手熟练地搭在了赵国富的肩膀上,就打算无声无息地将他推一个转身。
“这是我的朋友,是我邀请他来的。”李谦赶紧道。
侍者看了一眼赵国富,又看了一眼李谦,似乎有点迟疑,不过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了,李谦是这里的常客,消费不低,而且还给小费。
“啊,李先生,对不起。”侍者赶紧道。
接着一个领班也迎了上来:“李先生,您好。您需要一个单间吗?我看您可能需要和朋友们谈些朋友之间的事情。”
李谦知道,所谓的“单间”其实是不想让赵国富被太多人看到。嗯,虽然伍豪穿得和赵国富基本上没啥两样,但是大家都不会嫌弃他的。
不过李谦并不打算揭穿他,而是向他点了点头,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单间,以避免一些麻烦和干扰。
“那就麻烦你了,特尼斯先生。”李谦点头道。
特尼斯便带着李谦三个进了一个单间,几个人在里面坐了下来,李谦随便点了几个菜,特尼斯便退了出去。
“这些法国佬,真是狗眼看人低。”等特尼斯退出去了,赵国富便不满意地用汉语道。赵国富也不是傻子,哪有看不出那些法国人的意思的道理。
“自古以来,做这类买卖的都是这样子的,论嫌贫爱富,外国人在这方面和中国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国内的家伙也是这样子的。法国人同样这样,在面对我的时候,是以财富的不平等代替了出身的不平等;在面对伍兄的时候,是以审美的不平等代替了财富的不平等。”李谦也道。
“那凭什么他就不拦这家伙?……嗯,那是以貌取人,李兄弟说的不错,法国人其实和中国人真的很像的。”赵国富说。
“是很像,实际上世界上虽然有这么多的人种、民族、国家。但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谁真的比谁天生的强?不过是提前走了一步或是慢走了一步而已。”李谦也跟着道。
“前两天,我就遇到了一个日本人,他就认为日本是优等民族,中国是劣等民族。气的我真想和他打一架,不过他们人多……”
“他们人多,你就先战略撤退了?”伍豪哈哈笑道。
“那是自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能打的。”赵国富也不以为忤。
“若是我,我也会先看看人家到底有多少人,如果只有三四个,那也罢了;如果超过了五个人,那我也只有战略撤退的了。”伍豪也笑道。
“李兄弟,要是你,你怎么办?”赵国富却又道。
“我?”李谦想了想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一个我都打不过。嗯,我先撤退,到接到拐角,找个白皮,给他两个法郎,让他去和日本人讲讲道理。嗯,这也叫以夷制夷。”
大家便一起笑了起来。不过笑过之后,李谦却又道:“这话也就说说笑话而已。归根到底,中国还是太弱了,不改变是不行了。”
“不知道李兄弟觉得中国该如何改?”伍豪问道。
“当然是要尽快的实现工业化。”李谦道。
单单听李谦的话,很容易将他归入“实业救国”这一派,考虑到李谦富二代的身份,就更容易让人这样想了,然而李谦却又这样问道:“伍兄、赵兄,我前面跟赵兄交谈,知道你们在读卡尔马克思的书。他的书太长,我没时间全读,只稍微了解了一点。不过他的观点中有一点,我却是非常非常的赞同和钦佩,简直是要五体投地了。你们知道是什么观点吗?”
伍豪颇为惊讶地看了李谦一眼,又看了赵国富一眼,然后道:“不知道李兄弟这么推崇的,是哪个观点。”
“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李谦道。
“原来是这个观点。”伍豪点了点头,越发地觉得李谦不简单。因为一般人在接触到马克思主义的时候,要么就是被共产主义对未来的描绘所吸引,要么就是关注到它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各种批判。而李谦却一下子关注到了他在哲学上的根基之一的历史唯物主义。
“这个发现了不起呀,一下子就解决了很多问题。”李谦继续说道,“我听说当年鉴湖女侠东渡日本的时候,正好遇到日俄战争。日军在码头整装待发,各界百姓都前来相送,朝着他们欢呼喝彩。鉴湖女侠见此便感叹我中国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国,直如一盘散沙。小弟当年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颇有些疑虑,为什么我国我民,竟然会这样?后来知道了马克思先生的这种观念之后,又到欧洲,亲眼看到工业国是什么样子之后,再用以思考,便豁然开朗。
伍兄、李兄,你们看这法国社会的经济模式和我们中国有什么不同?法国是工业国,他们的经济乃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法国人,都不能自外于整个社会。而我们中国呢,却还在相当程度上是一个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当然,这样的自然经济也越来越难以维持了。但是一个基本特征还在,那就是我们的经济,我们的生产,还是一个个的独立的小个体,而不是一整个社会的联合。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既然如此,国家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有一盘散沙式的经济基础,便一定有一盘散沙的上层建筑。其实,在走上工业化道路之前,还居于自然经济状况下的时候,世界上又有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不是一盘散沙?德意志分裂成无数个邦国,意大利一大堆的城邦乱跳,就是日本,难道就不是一盘散沙?相形之下,中国还算是这当中不那么散的一个呢。
一些日本人,一些欧洲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将这个社会学上的差异所带来的差距,错误的理解为了民族生理上的差异,还把达尔文的那些东西拖进社会学领域,搞起了民族歧视甚至是种族歧视。这真是又蠢又坏!”
伍豪听了,面露喜色道:“想不到李兄弟竟然有这样的觉悟,真是难得!不知道李兄弟觉得今后中国要如何才能实现工业化?”
第五章 道路问题
“这个问题可真的有点难了。”李谦摇摇头道,“不过从世界上其他工业国的道路,也可以略约地看到一点什么。嗯,一个国家的工业化,是需要非常多的投资的。而农业国,或者说自然经济状况下的国家,普遍是相当的贫困的。如果现在还是工业革命刚开始的时候,那倒也罢了,咬咬牙,勒紧裤带,像中国这样大的国家,总还是能够拿出一点积蓄,支撑起珍妮织布机所需要的一点原始积累的。
如果再像当年英国人,法国人那样,一方面对内压榨人民,弄出什么‘羊吃人’之类的玩意儿,一边又能满世界地到处弄殖民地,从殖民地再收刮一把,就像英国人,饿死了上百万的爱尔兰人,上千万印度人,再向中国这样的公共殖民地出卖鸦片,毒死几百万人,毒害几千万人,赚到的钱,就可以用来支撑大规模的工业建设的需要了。
又或者像美国,靠着杀光当地的土著民族,杀光印第安人,引入欧洲移民,同时又有宽阔的大西洋的保护,能让它抬高关税,保护自己的工业,这样也能发展起来。
最后就是像日本,先通过消灭一部分的封建力量获得启动资金,然后再通过,对内的残酷压迫,比如说把一代少女都丢到南洋的妓院里面去之类的手段,又能获得一笔资金,然后再对中国发起侵略战争,打败中国,弄一大笔赔款出来,就又有了一笔钱,然后用这个钱来发展工业,支持侵略战争,然后用侵略战争得到的利益再反过来支持国内的工业……”
说到这里,李谦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上面的这些国家的工业化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工业化所需要的原始积累的完成,基本上都是一个套路,首先就是对内残酷压榨人民,嗯,我听说,当年英国人和荷兰人争夺纺织品市场的时候,荷兰的纺织工人,在进入纺织厂之后,平均寿命就只剩下五年多一点了。但是在这场竞争中,他们最终还是输给了英国人,因为英国的纺织工人只要进了纺织厂,平均寿命就只剩下三年左右了。
靠着更惨无人道的压榨,在穷人的累累尸骨之上,英国人压倒了荷兰人,取代了荷兰的殖民强国的地位,然后就可以更多的累死,饿死那些殖民地的土著了。这就是第二招,对外侵略掠夺。
无论是英国、法国,还是美国和日本,走的都是这样的一条路。而且,就像莎士比亚说的,‘以不义开始的事业,必须用罪恶去巩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业的扩张,对市场和原材料的需求,会让这个怪兽的胃口越来越大,所以各大工业国对世界其他国家的侵略也就不断深入。
但是我并不希望中国也走上这样的尸骨累累的路,更何况,如今时代变了,当年的那条路也已经走不通了。但是,不实现工业化是绝对不行的,因为只有工业国,才能真正的对抗另一个工业国。如果我们不能实现工业化,那么,印度人,甚至是北美印第安人的今天,就会成为我们的明天。所以,我们需要一条新的,甚至可能是说起来都不太合理的道路。“
“李兄弟,你为什么觉得老路走不通了?“伍豪问道。
“因为现在工业化的门槛更高了。”李谦叹了一口气,“如果还是一百多年前,有个简单的蒸汽机,简单的高炉,就能算工业化了。1806年,整个英国的生铁产量也只有25万吨。但已经是世界第一了。而如今呢,英国每年出产的粗钢就高达八百多万吨,但他已经不再是世界第一了,世界第一的美国,每年的钢产量甚至高达三四千万吨。世界进入工业化时代之后,一切的发展都是在加速之中。如今年产25万吨生铁的国家,在那些年产数百万,甚至数千万钢铁的国家看来,一样是侵略和奴役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