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62节
眼下张岱在曹州大使钱帛的建织坊、造桑林,自然需要招募大量的民工,这也使得曹州逃人迅速回流,毕竟乡里如果有活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的去讨生活呢?
趁着这股人员的回流,张岱也向李道邃提出建议,让州府展开一些疏浚造堤、防洪蓄水等一系列工程,不要只是简单的接受赈济物资然后便发下了事。
如果州府钱货仍然不足,可以向境内大族赊贷啊。
情况又不可能总是这样,只要灾情有所缓解,曹州这种中原核心地带凭其优越的农桑基础,元气恢复起来是非常快的,一年丰收便能恢复乡里秩序,两年就能基本恢复正常,三年甚至就可以做到薄有积储。
“若张郎就治曹州就好了!戴公清慎简约,不耐繁务,若能早从张郎建议,灾情不至于如此糜烂困苦!”
刘晏这段时间也一直泡在织坊这里,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对数字的核算、人力物货的调度确有一种近乎天赋一般的敏锐感触,偶尔或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但只要稍加点拨就能举一反三。
对于刘晏的这种天赋,张岱也很是喜欢和羡慕。他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智慧禀赋,对人事凡有所勾划构想,都是立足于先知之能和现代人面对问题时更加广阔的思路。
他倒挺想将刘晏带在身边,不过这小子实在年纪太小,如今才十岁出头而已,往返各地舟车劳顿且疫病横行,其家人也不放心将之交给张岱,于是只能约定来日归都再相见。
张岱在曹州这里待了半个多月,等到诸事框架草具然后又留下几名得力助手,然后才又带着船队北向魏州而去。他倒挺想看一看,宇文融亲自治理的魏州眼下又是什么景象。
第255章 一河之隔,别样天地
开元十四年秋天降暴雨,以致河水暴涨,最终黄河在魏州境内决堤,一时间大河南北尽成泽国。
魏州地处黄河的北岸,大运河之永济渠自其境中流过,兼且地处河北平原沃野,使得魏州也成为河北的丰饶大邑,虽然距离河洛地区较远,但仍得以名列六雄州之内,足见朝廷对其地之重视。
张岱一行自曹州沿汴渠入河,并且自黎阳转入永济渠中,数日后便抵达魏州境内。
在河南行走一圈后,原本张岱以为黄河决堤的魏州想必灾情更加严重,民生也必然更加的萧条,可当他们入境之后才发现魏州这里车船相望于途,官道与运渠中队伍往来不断。其境乡野间也随处可见成群结队、营造做工的民众。
“尔等舟船不要挤占航道,若需过堰速速递呈过所,入泊之后再计埭程!”
待到抵达魏州州治附近时,场面更是热闹非凡,州卒们手摇旗幡大声喊话道,同时还有热情提醒:“而今官府邸舍店肆俱大开接纳四方商客,无论水陆至此、携货千斤便免食宿之资,货分斛斗、羊马、什器等诸类,入市行销,可给复所征!”
魏州在河北的地位,大抵类似于汴州之在河南,都是物货汇聚转输的枢纽所在。
河北许多自然形成的河渠与人工形成的航道有许多都在魏州流经交汇,无论地理位置还是自然禀赋都十分优越。
由于大运河的贯通,魏州不只是河北物华的汇聚中心,也是南北交流的一大枢纽。永济渠于此分西渠以通州府,两岸店肆林立,盛列江淮时货,粳稻柑橘、犀角玳瑁亦不绝于市。
当然这是在正常的年景,遭遇黄河决堤的大灾之后,如今魏州沿渠行市倒不再像往昔那样品类丰富、无所不有,所展列销售的也多是河北当地时货。种类虽然少了,但数量却多了数倍。
张岱一行船只过堰之后便有州吏入前问话所携何物,然后直接将他们船只导引到沿渠建造的仓邸附近,他们可以选择将货品直接卖于官府,同时也能选择自己入市售卖。
官买的价格要低一些,市卖的话不只时价更高,还能获得一定的市税减免。无论他们选择哪种交易方式,只要货品的种类和数量达到一定的标准,都可在规定时间内免费使用官府的仓邸存放物货。
听完州吏们的介绍之后,张岱才明白刚刚经历天灾的魏州何以还如此繁荣热闹,除了本身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之外,也在于这一系列惠商政策的施行啊!
与黄河南岸定位类似的汴州相比,魏州这里所执行的策略简直就是完全相反的方案,而两地也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一者则是市井萧条、物资匮乏,一者则是商市鼎盛、商品丰富。
趁着船只入泊卸货之际,张岱又向州吏问起相关的政令,得知这一系列的惠商政策正是宇文融入境之后所颁行的。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张岱也不由得感叹屁股决定脑袋,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做事的方法也不同啊。
他记得之前在洛阳的时候,宇文融的下属、还有张岱引荐的徐申都提出过类似的思路,希望通过减免关市之征等惠商政策来活跃商业行为,吸引民间商贾主动将物货向灾区运输,从而解决灾区物资匮乏的情况。
不过这些提议在当时都被宇文融所否决,然而如今其人入州之后却将这惠商政策执行的更加丰富。
免费食宿、提供仓邸、减免税收等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哪怕张岱此行不是为的经商谋利,都想运点东西入市销售一番。
之所以前后态度不同,自然是因为宇文融身份发生了变化。之前的他是户部侍郎、御史中丞,并兼河南河北诸使职,是赈灾的总指挥,朝廷赈灾的政令和人力物资由其一力统之,考虑问题自然也要从大局出发。
可是现在的他各种朝职都遭夺,只担任魏州刺史一职,虽然还有使衔没有被撤除,但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掌握那么大的人事权力,所以便索性充分发挥魏州的地理优势,通过各种政令将各路行商都吸引到魏州来。
大唐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庞大帝国,而不是什么领土狭小的割据政权,哪怕一地受害甚重,但也可以通过跨地域的资源调度来渡过难关。所以任何以区域性的视角来解读唐代各种问题的尝试,都注定不得要领、偏颇狭隘。
当宇文融失去了统筹全局的权柄能力后,立刻便利用手中现有的职权来尽可能多的吸引人事资源向其靠拢。
其各种惠商政策看似放弃了数量不菲的关市之税,但所获得的却更多,各地商贾争相输货于此,使得遭灾后的魏州仍然物资充沛,物价也能保持平稳,维持了整体局面上的稳定,同时拥有了极大的潜力和运筹空间。
说句不好听的,两岸这些舟船店肆中的商货真的是那些商贾的吗?谁有权、谁有枪,就是谁的!现在不抢你是因为不需要,局面真要到了那一步,事用谁教?
因为魏州境内商贾云集,张岱一行的到来也没有引起什么轰动,魏州州府更加无有表示,只有他一个堂兄张峪带着几名家奴在这里迎接他。
“六郎是进城入宿,还是直去织坊?”
张峪将张岱接上岸之后便开口问道。
“还是去织坊吧,随从人员不少,出入城池也不便利,明早再递帖向州府拜见便是。”
张岱想了想后便说道,汴州的遭遇也让他心生防范,不知道宇文融见到他又会是怎样的态度,所以便打算先处理好此间的事务再去见宇文融。
魏州的织坊位于王莽城附近,地处王莽河故道,土地都已经有些盐碱化,而且左近交通也不算便利,所以划出建立织坊。
这还是崔沔在州时所做的安排,如今想想其人大概从去年那时候就有点不爽自己派人入州滋扰了。
魏州这里虽然没给多少优待,但却收抚了数量最多的妇孺,如今的织坊中足足有将近五千人接受救济。
毕竟黄河决堤于魏州,而且商贸的繁荣只是让商品丰富起来,实际上魏州的农桑还是遭到了极为严重的破坏,至今仍然没有恢复多少。
否则百姓们都已经各自返回家庭进行春耕了,田野中也就见不到那么多营造水利工事的力役了。
“可惜六郎你来得晚了几天,否则便可以见到咱们伯翁了。伯翁日前受命出任冀州刺史,特意到这织坊中来看了看,对六郎你的规划很是赞许,并还说若今年河北灾情无有好转,冀州照此行事也是一个善计!”
张峪一边将张岱引入织坊中,一边又笑语说道。
张说在朝中虽然失势,但若谋求外职的话还是能量不小,经过一段时间的活动便把张光冀州刺史的任命给搞定了,日前途经魏州北去上任。
“伯翁有这样的任艰心思,若再加妥善准备,是州人之福。可惜我归期将近,否则倒想随从入州去看一看。三兄你受事于此,承接上下,伯翁治内如有什么疾困需求,你也要及时传告,勿使伯翁独困于外啊!”
张岱自知今年河北灾情同样不会轻,张光此际前往冀州任职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但越是艰难的情况便越容易做出事迹来,他也已经打算必要时可以贴补一下冀州州事。
自己搭钱去打工看似有点愚蠢,但救灾济困本就不需要将利弊计算的太清楚,而且他爷爷个大硕鼠贪了也不少,适时适当的散出去一些也是给家人积福,一直积攒在家里,除了多养几个废物败家子儿也没啥大用处,还不如散出去收买人心。
盛唐社会总财富还在快速增长着,这本身就是一个统治结构的调整和资源再分配的过程,如果手里的钱能换成一张票,那无疑是非常划算的。
这种跟随社会发展壮大自我的机会并不常有,张岱既然遇上了,自然就不会错过。
时来天地皆助力,安禄山、哥舒翰等到他们的历史机遇后都能在极短时间内蹿升起来,张岱相信他在深谙时代脉搏、经过各种筹备之后,一样也可以!
织坊中妇孺们同样夹道相迎,并且连连感谢救济之恩,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织工面有忐忑的喊话问道:“张府君言妾等夫主北去屯田只是暂时,灾情缓解后便可还家团聚,请问公子此事真否?”
魏州的织坊是最符合张岱最初设想的,这些被收拢于此的妇孺们各自家中壮丁都北去幽州附近屯田,足有三千几口。这些织工们眼下在织坊虽然衣食无忧、生存不成问题,但也担心各自夫主徙边之后一去不回。
“你等安心于此做工,来年若各家丁男不归,我自赴边为你等引回!”
张岱闻言后便笑语道,这计策出于他,他自然也需要负上一份责任,不能为了一时的名声便生生拆散几千个家庭。
他见织坊中除了一众织工之外,中男、少女数量也有不少,于是便又对堂兄张峪说道:“三兄你日常也问一问那些少年男女,若肯学上一门技能傍身,大可以在织坊中加以培养。
他们或是担心就此沦为匠家,但即便不学技艺,怕也无田可授,恐或沦为游食,届时再想谋事自救,悔之晚矣!”
第256章 恐计败于河南
魏州州府一派忙碌景象,较之都中两省都不遑多让。
张岱清早进城,递帖入府,一直等到了正午时分,才总算获得了宇文融的接见。
“张六郎,又见面了!”
宇文融与张岱印象中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仍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见到张岱后只抬手一指堂中座席示意他入座,然后又低头看着案上文卷并说道:“今日览卷才知你那义造织坊济人四千八百余,凡涉民家三千余户,私人救灾有此成就,当真可奖!
当下魏州凡所治民九万余户而已,三千几户受灾之家因张六郎一计保全,也为州府省力颇著,我也应当向你道谢!”
“使君言重了,某所用计数州之间,用心如一却功有轻重。魏州此间能成宏业,亦使君居治带挈,并非一己之功。况凡所用料,皆惠妃节省妆奁脂粉之资以作布施,某所用者,一腔心力而已。”
张岱听到宇文融的夸奖与道谢,便也欠身说道。
魏州作为河北雄州,开元年间户数最盛时达到了十二万户之多,仅魏州城一地便居户数万,乃是首屈一指的河北大邑。而到了安史之乱后的元和年间,户数则锐减到了六千九百、尚且不足七千户。
这固然是因为当时魏州作为魏博节度使辖区而割据存在着,使得朝廷不能完全了解和掌握魏州户数,但数字如此悬殊的差距,也足见战争对当时的河北所造成的破坏之深。
张岱这座织坊与三千几户魏州百姓构建起了联系渊源,这数字自是颇为可观,而若放在安史之乱后的户籍数来对比,比例更是夸张的惊人。
所以宇文融这夸奖倒也不是过誉,以如今织坊所覆及人口户籍的体量,若是在经营过程中发生什么大的波动,那也是足以影响到整个魏州平稳与否。
宇文融案事繁忙,倒没有太多时间与张岱闲聊寒暄,询问了一下张岱入州的计划和目的,当得知张岱手里还有两万多贯的钱货可供分配后,他当即便又在满案文牍中翻找起来。
“如今那织坊所在是在王莽城南?我记得那里并无大道、距离河渠也远,织坊纳人众多,丝麻布帛、饮食物料的出入想是都有许多不便吧?”
翻找片刻后,宇文融才抽出一卷图文,在上面稍作勾划后便又对张岱说道:“今将织坊迁至魏县狄公祠附近,其地比近西渠,可以勾连御河,你意下如何?”
狄公祠就是武周年间狄仁杰出任魏州刺史、州人为建而后又因其子暴恶而被砸的那座生祠,张岱接过宇文融递来的图籍略加端详,顿时便喜上眉梢。
之前崔沔对此并不感冒,所发派给的地点也是卑恶之地,距离州城二十几里,距离航道则就更远了。
这几十里的路程乍看或许不远,但若考虑到织坊的经营每天都需要物货的出入,经年累月进行下来,每年单单运费怕不是就要多支出几千贯。
但今宇文融所划给的地点,却是大大靠近永济渠航道,也便于就近建立仓储邸舍,这对张岱而言简直就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张岱心里虽然很高兴,但却也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于是便又开口说道:“宇文使君如此体恤关照织坊经营,实在令人感激不已,但若作这一番调度,会不会给州务滋生烦扰?”
“烦扰倒也不会,只不过一桩小事罢了。”
宇文融闻言后便也摆手说道,旋即便又望着张岱说道:“我这里确有一桩小事需张六郎相助,淇门向北转东有一故渎,乃旧王莽河上游支流,今需用工开渠二十几里,计耗需钱八千贯为用。今州府用度颇蹇,张六郎若肯义助,那再好不过。”
张岱对魏州境内的河川地理了解倒是不多,但宇文融的意思他也听懂了,州府兴工营造钱不够花了,所以得开拓财源。那狄公祠附近的土地,需得张岱花钱去买。
“某今入州,便是为的将义造织坊更作弘扬,难得使君肯拨冗参赞,安敢不从?唯今织坊纳员已经不少,转迁别处也用地不少,希望州府为规划时能稍为裕计!”
虽然要花钱来买,但张岱心里也是很乐意的,在魏州地界又是靠近运河的地方,只要能圈占下一片地方那就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况且如今魏州客旅云集,如果宇文融透露出愿意售卖河渠沿岸的土地,不知会有多少商贾会蜂拥而来!
此番宇文融肯跟张岱做这一买卖,也是一个不小的关照了,也得亏织坊实实在在缓解了州府的赈灾压力,并稳定了乡里民情,否则宇文融怕也不会如此便宜张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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