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63节
“彼处有一输场占地数顷,闲置多时,另有不少闲置的仓舍库余,你稍后遣徒与下曹计议一番,折价付给之后便可入驻,无需再来请示。”
宇文融闻言后便又说道,他跟张说关系虽不和睦,但对张岱印象倒也不差,尤其织坊发展本就对州事有益,所以略加关照。
输场就是官方用以转输租物的场所,为了便于集散输送,必然会有直连水陆要道的方式。
张岱闻言后又是大喜,唯一有点遗憾就是占地才数顷。若能有个十几顷的话,甚至可以尝试建立一个大型的仓储物流中心,进行多种类和大宗的物流输送!
从宇文融和之前的李道邃赠送漕船的做法来看,这一轮天灾对地方州县的压力还是不小的。
封禅过后各地财政本就有不同程度的吃紧,一场天灾造成大面积的土地绝收,使得官府力量调度起来都有些捉襟见肘,不得已通过置换一些官方闲置的资产来从其他渠道获得一定的帮助。
若在平时官府政务运作良好的情况下,张岱就算扯着他大姨的虎皮做大旗,也很难在地方官府获得类似的便利。
他所建起的织坊,也因此跟地方达成一种良性的互动,虽然眼下还处于一种比较弱势的地位,但想要达成这样的局面也是难能可贵的。
只要武惠妃在内宫当中的位置稳定,织坊也不过分挑战地方运行秩序,继任的地方官也不会特意针对织坊进行打击。织坊的运作维持时间越久,那就能越发的深入人心。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未来安史之乱如期发生,河北藩镇也顺利出现,兴许如今的织坊里就养着几个未来的魏府牙兵呢,在织坊中的生活成为了他们人生难得的暖色调。
“入州起来,所见乡野用役颇多,斗胆请问宇文使君营何大计?”
讲过织坊迁址之后,张岱又忍不住发问道。虽然说灾情过后以工赈灾算是比较常见的做法,但魏州境内这用工规模实在是有点大,一看就是要搞什么大事。
宇文融闻言后便说道:“魏州地境低洼平缓,且多杂流卤泽,所以去岁大河决堤于此,致成大害。崔散骑等前人或有调理人和的教化之功,但却俱不能解此地弊。
今我欲凿通王莽河,既可分流泄洪、以备水患,又可溉田万顷,大治稻田!若此计功成,则大河不复为患,并浇灭河北卤田,诸州受益,并可沿河安置浮逃之户十余万家!”
王莽河是西汉末年到王莽新朝之际黄河蹿流北行所形成的一条旧河道,如今早已干涸,且沿路多有盐碱化的土地。这一河道穿过河北南部平原数州,直至沧州入海。
张岱听到这话后才知道宇文融构计竟然如此宏大,怪不得要在境内大兴工役、甚至还要卖地筹钱。如果这事真做成了,说不定真能比较长期的稳定住黄河水况,并极大的改善沿途河北各州农耕态势。
可就算张岱对这计划全貌所知未深,只听宇文融的讲述就听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工程量实在太大了!
从魏州一路开辟河渠到沧州,足足千数里之遥,哪怕有着王莽河故道可因循,这工程量仍然大的吓人。
而且王莽河早在东汉年间便已干涸,为了保障这河渠的水流量,途中还免不了要沟通河北境内的其他河流,这等于在永济渠之外再新造一条贯穿河北的人工河!
这计划听起来多多少少有点疯狂,哪怕是在太平年景里想要完成如此大的工程量,都不知要付出多大代价,而今河北灾情未了又用工如此巨大,若真全力用工的话,怕不是得搞到整个河北都尸横遍野。
这一瞬间张岱都感觉宇文融有点隋炀帝附体了,就算抛开灾年重役这个元素不说,还有非常致命的一点,那就是今年河北灾情仍要延续、而且会较去年更加严重,以至于到了下半年朝廷需要紧急调度百万余石租米到河北进行赈济。
所以如果宇文融要全力开动他这一计划的话,那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拉爆河北的民生!
“宇文使君此计当真宏大,若可成功,想必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张岱自知宇文融精明且自大,一旦直接发声反驳,除了使其羞恼逐客之外,怕不会有其他的效果,因此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边叹息说道:“如此宏计,绝非朝夕之间、方隅之力可成。纵然使君能通策河北人力物力,恐怕也难免要计败于河南!”
第257章 仰于庸人,不如兼领
“此言何解?”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眉头一皱,直视着张岱沉声发问道。
他本身的性格便有几分自负,有点容不得旁人质疑,尤其是随着之前主持括户括田事宜卓有成效、自身势位也水涨船高之后,便越发的充满自信。
重修王莽河是在他入治魏州之后,亲自实地考察、并且总结历代前贤智慧所得出的一个方略,认为此计既能解决魏州当下的困境,同时也能长久的消弭黄河水患,并且还会给整个河北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诚然这构计有些宏大,但大丈夫行事又何惧艰难?在他之前不是没有大臣主持括户事宜,但却收效欠佳,唯独他见功颇著。这一次重开王莽河,他相信在他亲自主持之下,必然也能获得巨大的成功!
张岱对于此计虽然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但却似乎不怎么看好,甚至说什么计亏于河南,这自然让宇文融既觉得不满,同时也有几分不解。
“河北之魏州,实乃地表雄州、天下大邑,四方人物之所汇聚,非雄才大略之人不能胜任。雄州固有,雄才却非世出,重修王莽河之利在天下,人皆可见,但敢运筹此计者更有何人?使君一人而已!”
张岱又顺嘴拍了宇文融一记马屁,果然刚才宇文融还有些严肃的神情变得缓和一些,只抬手示意张岱继续说。
“河南之汴州,类同河北之魏州,皆方隅之首,非雄才不能善治。日前某行经汴州,所见诸类迹象,实在不可称为得治,相较使君所治魏州,更加不可同日而语!当州源使君任性作威、大税行人,以致人货绝迹于途、百姓身陷物困!”
张岱又继续说道,他本就对源复有些不满,如今有了魏州的对比,对于汴州的局面自然就越发的失望。
“张六此言差矣,两地相隔大河、地分南北,各自州情不同,临民处事自然不可一概而论。源使君端庄大臣,运计周谨,岂可轻率诽谤!”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皱眉说道。源复是他恩主源乾曜之子,他当然不想听到张岱非议其人。
“某之所谓计将亏于河南,缘由正在于此啊!宇文使君运计虽宏,然则河北新经灾祸、民力疲弱。况今所虑者不只国门之内,去岁吐蕃滋扰河陇,虽遭败绩,亦足见四夷蠢蠢欲动,不可目为无物。
所以去岁河北五州置军,以备突厥。军需民困,激涨陡增,若同时大兴工役,用将何出啊?”
张岱自然不是简单的挑拨离间,而是顺着宇文融的思路进行推演:“诚然此事乃经国之大计、社稷之良谋,但也必然费用颇巨,必须要作长久谋划,所计不可只限河北一隅。必要时河南、江淮等诸方人物也需灵活调度,才不会令事轻易废止。”
宇文融听到这里也没有做什么表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单凭刚刚经历灾害的河北一地显然不足完成这一宏大计划。
而他之所以要提出这一构想,除了基于现实的各种考量之外,其实也是希望能够借由这个计划掌握更大的人事权力,不过这一层用心显然不方便向张岱透露。
但他就算不说,张岱也能猜到,宇文融虽然被赶出了中枢、看似失势,但实际上仍然掌握着能够处置当务之急的大权,他在魏州担任刺史,源复则在汴州,大河两岸人事资源全都在控制中。
中枢之内两个宰相,李元纮和杜暹看似竞争的很热闹,但实际上他们现在的权力都还不如宇文融大。
毕竟他们就算站在更高的层次上有所决策,也不能罔顾当下河南河北灾情严重这一事实,他们能做出什么决策,也与灾情的发展息息相关。
宇文融做出重开王莽河这样一个庞大计划,甚至都不需要向中枢请示,便已经在州境内实际推动起来。
张岱甚至猜想源复之所以在汴州搞那一套大抑工商的做法,除了要保住考课硬指标之外,也有一定将河南的商贸资源向河北、尤其是向魏州驱赶,从而达到资源集中在魏州,以支持宇文融的意思。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商贾们所掌握的资源是绝难与官府相提并论的,但眼下恰恰是一个相对特殊的时期。宇文融又失去了调度全局资源的能力,自然要从别的方面进行一定的找补。
“重开王莽河,事不可定于朝夕,若中途有所变故,必须更仰别处支持。然则河南、河北地情不同,人情不同,河北之忧、岂河南之困?
尤其如今源使君于州凡所行径,使民情乖离、物情大困。百姓鬻儿求食,市肆全无物储。一旦北面有变,安能仰之输济?即便输济,亦必民怨沸腾,物议将如何平复?”
张岱这一番话也不是在危言耸听,眼下的汴州民生已经被源复搞得非常脆弱,即便是府库因为大税关市而充盈起来,但也不可轻易调输于外。真要拿来补贴河北修运河,百姓唾沫星子都能把源复淹死。
“汴州情况,当真如此危困?”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当即便也皱起了眉头。他的确是有将汴州当作后继补给地的打算,听到张岱将情况描述的这么严重,心里自是打起了鼓。
“苛政猛于虎!汴州地处漕运要道、河南物华所聚,若此境尚且生计凋零,别境岂不更成炼狱?只不过源使君中庸之才,不得其法而已。其严控关津、大税行人,已使州境萧条,所得尚且不及我入境区区数日。”
张岱毫不掩饰对源复的裨益,他就是要打击宇文融对源复的信心,从而让彼此产生一定的心理隔阂。
“哼,张六狂言吓谁?”
宇文融也不是小孩子,听到张岱这公然挑拨离间的言语自然不爽,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使君面前,不敢夸智。但若较计者只是源使君,则也不惧一争长短。”
张岱对两人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与评价,而后又笑道:“使君知否某日前作计两京飞钱?此事经营不满一年,得利已逾巨万。今之所以能够义造织坊于诸州、救人数万,所用亦皆飞钱之利。
日前奔赴汴州,于其境中集会富人,将此事业向他们稍作分讲,此重富人对此也大感兴趣,急欲从业其中。凡所聚得钱款,不下数十万贯。未知源使君近日所敛,能否有逾此数?”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脸色当即又是一变,惊疑不定的望着张岱,一时间也分不清楚他所言是真是假。
他本就是主管财政的官员,飞钱这么大的名头当然也听过,但因涉事者不是北衙禁军就是太监内官,所以对于飞钱的经营内情也了解不多。
“使君或以为我只是吹嘘其事,但其实我所言还有保守。飞钱利润惊人,钱帛须臾可渡关山,聚散皆难监管,更加无从税之,朝廷势必不能坐视不理。是故此番归都后,我有意进奏圣人,或可专制格式以规正此业!”
张岱又望着宇文融笑语道:“凡欲经营此业者,皆需各置本钱以待有司查验,有司验资之后量本钱以税之,而后量其税钱、放其额度。宇文使君久掌财司,估量此业能创收几许?”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脸色更是剧变。他大惠商贾以致境内客旅商货云集,心中还颇为自得,而今听到张岱对钱帛的调度税管思路,无疑要比自己更加的精深。
在古代要搞飞钱类似的金融服务,信誉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财力雄厚如王元宝,之前都差点被洛阳商贾们联手挤兑关张。
两京飞钱之所以能发展起来,除了需求旺盛之外,还有权势担保的原因,北衙的王毛仲还有内官中的高力士等人,甚至还有武惠妃,都是当下深得圣宠的权势中人,自然容易让人信服。
随着两京飞钱顺利经营发展起来,其惊人的利益自然也让人垂涎三尺、蠢蠢欲动。只不过这一行当入行的门槛实在是太高了,别人就算眼馋心馋,也没有类似的资源。
可如果现在由朝廷出面,让那些有此意向的豪商富贾验资并纳税,然后获得经营资格,各量本钱大小发放给他们一定的飞钱额度,无疑能够极大的扩充从业队伍,也将此业纳入朝廷的管理之内,并且获得可观的财源。
“张六郎功名既得,又事才卓然,若仍隐逸实在可惜。你若肯留此就事,我为你奏请宣抚判官,代我领判曹务!”
如果说宇文融之前还只是对张岱有所欣赏,那这会儿便直接生出了招揽的心思。这小子筹谋财计的思路甚巧,就连他都未有涉及。
“多谢宇文使君赏识,不过行前亲长有嘱、归期先定,不敢违期滞留。”
张岱听到宇文融的招揽,心中也颇自得,但还是摆手拒绝了,他要就这么加入宇文融的团队,他爷爷估计得气死,而且他今天主要还是为的离间宇文融和源复的关系,倒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求职。
于是他便又说道:“源使君唯以官威,处事甚拙,势必难以担当后盾。河北若欲大兴役事,则必须确保运河畅通。漕运整改去年便已有计,源使君入州后略无改创,实在是荒废时间。
若使今秋漕运不通、租物滞途,则其罪深矣,且兼累河北役事。其实以宇文使君之才略,跨河而领两州,又有何难?”
这话已经不是暗戳戳的挑拨,而是明晃晃的把离间写在了脸上。但宇文融在听到这话后,非但没有不爽,反而还低头沉吟了起来。
第258章 爷爷种的茶
宇文融和源家的关系非比寻常,源乾曜对其不只有举荐拔擢之恩,彼此在政治上还是亲密盟友。如果没有源乾曜的大力庇护,宇文融这样的性格是很难一路顺顺利利的。
张岱也不指望只凭一次谈话就能将双方关系挑拨反目,而且他所陈述的只是一个事实,那就是源复的能力根本就不够资格给宇文融打辅助。如果宇文融对他寄望太深,免不了就会误人误己、功亏一篑。
阴险狡诈的算计会让人心生反感,摆事实、讲道理,真诚的劝说才能打动人心。
宇文融和源乾曜一家固然交情匪浅,但他同样也有着极强的事业心,而且如今他正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因为朝中的人事纷争被排挤出都,但所掌握的人事资源又远远超过了普通雄州刺史的水平。
这样的情况势必不能维持长久,因为一旦朝中的人事纷争告一段落,宰相们怕不是就得把宇文融当作新的目标。
所以宇文融必须要抓住时机,尽快在魏州刺史任上做出亮眼的成绩,如此才能争取到重新回到朝中的机会,避免被宰相们联手按压于州县,并逐渐的分其事权。
在这件事情上,源乾曜也帮不了宇文融太多,甚至因为宇文融的外贬,源乾曜在中枢的存在感都越来越薄弱。
因此宇文融对重开王莽河这一计划也是期待颇大,想要凭此突围,自然也就不能容忍猪队友拖他的后腿。而张岱所提出不如干脆由其兼任汴州刺史,这无疑也大大的打动了宇文融。
就算他顾忌源乾曜的面子,继续容忍源复待在汴州刺史任上,结果因其无能连累重开王莽河的计划功亏一篑,劳民伤财而无所成,这无疑又会成为政敌打击的借口。
宇文融归朝无望,源乾曜也将会越来越被边缘化,届时就算源复还待在汴州刺史任上,那又于事何补?难道还奢望源复能够力挽狂澜吗?怕是要不了多久,这家伙也将被夺职去位!
只不过宇文融也明白,道理虽然是这样一个道理,但若要直接说出来,难免会让双方之间的关系产生一丝裂痕。他为源乾曜所拔擢,结果却夺其子势位,也难免有亏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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