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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协律郎 第173节

  甚至有可能相对其他北门将领而言,王毛仲都属于比较有理智的那一种。毕竟这家伙心里还知道惊怕,唐隆政变时临阵退缩,可见并不是真的胆大无畏。

  所幸这些家伙活动范围也比较有限,基本上只是在北门周边,也不敢带领成建制的部伍冲击坊市。只要避开他们的老巢,哪怕在别处遇见而发生了冲突,也说不准谁输谁赢。

  毕竟如今的张岱也不再人单势孤,真有需要的话,也能拉起一支百十人的队伍,街头斗殴不只跑路一途。

  抛开这些心思不说,他留意到东宫这里人气不怎么高。除了一些固定地点的巡逻岗哨和把守宫门通道的甲兵之外,东宫内人员并不多,偶有一些太监宫女也都意态懒散。

  倒是种植在宫苑间的花木因为仲夏时令的到来而疯长,枝繁叶茂、成团成簇,但是因为缺乏必要的修剪维护,看起来乱糟糟的、乏甚美感。

  张岱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一年有余,而且出入宫禁多次,但却还没怎么见过太子。这固然是因为太子在服丧的缘故,但哪怕没有服丧时,太子的存在感也不高,属于有他没他区别不大的一个角色。

  就在几天前,皇帝还下令以庆王、忠王等诸皇子任职州牧、刺史、节度使等相关职位,当然只是遥领,并不会实际就任。

  但哪怕是遥领,也没太子什么事。至于东宫的官职,更成了功臣子弟们熬资历混日子的编制岗位。如今的玄宗对儿子们、尤其是太子的态度虽还不像后期那么刻薄,但苗头也已经显露出来了。

  就这么一路发散思维的联想着,很快便来到了大内惠妃宫中,牛贵儿先行入殿禀告,张岱在外等待没有多久便被请入了殿中。

  “孩儿拜见姨母!”

  张岱入殿后便见到惠妃坐在席中、依然美艳动人,入前作拜并说道:“此番东行,幸不辱命,将姨母恩泽普施州人,州人感恩不已,碑纪功德,慈恩事迹永传其地。孩儿拓取印记,归献姨母,以证事迹!”

  说话间,他将十几份碑拓两手奉上。

  “儿郎行事有交代,归后还未暇饮水进食,便先言事,真是让人踏实放心!”

  惠妃闻听此言,自是眉开眼笑,连忙抬手让人将碑拓进奉,她一边翻看,一边笑语说道:“往常只听说那些治民有术的刺史方伯会得州人碑扬其事,没想到我有一天竟然也会得人如此敬爱!”

  碑纪功德对武惠妃而言倒也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更多的是一种新奇体验,满足她的情绪价值。毕竟大河两岸那些接受救济的灾民们再怎么感激,那也不可能入都上访,请求册立武惠妃为皇后。

  但即便如此,当看到碑拓上那些端庄有力的文字引经据典赞扬其事,也让武惠妃心中大感满意,乃至于喜不自胜。

  尤其当见到张岱特意让人所制给夏王、怀王等夭折子女祈福之碑,武惠妃更是忍不住眼眶泛红、眸中含泪:“生人愿念,自有愿力。今有千百民众发愿,祈我孩儿来生验得善果,投往富贵人家,盼能福泽绵长!”

  讲到这里,她更望着张岱一脸欣慰道:“六郎你有心了,做了许多事情来抚慰你姨母。我身为长辈,平白受你许多助益,也应当有所回报。”

  “姨母是我恩亲,更对我屡加庇护。我只愿自己技力长进,能令姨母万事顺遂,怎么敢挟此区区几事厚颜邀赏。”

  张岱听到这话后,连忙又垂首说道。

  “做了好事哪能没有奖赏,给了你的你也不必推辞,安受即可!”

  惠妃说完这话后,抬手让侍立一旁的宫人手捧托盘走向张岱,托盘里则摆放着一个华丽的锦囊。

  张岱两手接过这锦囊,有些疑惑的将锦囊打开,旋即便发现锦囊中竟装着一份手诏,诏书内容竟然是册封他为“范阳县男”。

  “这、这……孩儿何功何德,何敢当此君恩赐授啊!”

  张岱在看完诏书内容后,真的是诧异不已,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旋即便连忙又作拜于地,两手捧着这诏书说道。

  他这倒不是刻意作谦虚之态,而是真的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获封爵位。

  虽然他日常接触时流不少都有爵位,就连国公都有许多个。但这些人本身就是大唐帝国第一流的权贵,并不意味着爵位就好获取。

  唐代的爵位获取通常有三个方式,分别是因亲封爵、因功封爵以及因官叙爵,除此之外另有袭封、荫授、回赐等等。而后几种方式的前提是,你的家族中必须有人已经获取到爵位才可操作。

  像是国公等高等爵位,要么是皇亲国戚、命里带来,想要凭功劳获取,难度则就非常的高。玄宗一朝因功授爵主要集中在唐隆、先天两个时间节点,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两场成功的政变。

  张岱他爷爷的燕国公爵位,就是在先天政变后获封的。如果不是这样的大事,想要凭着一般性的功勋获封爵位则就要困难得多。

  这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郭元振,郭元振早在武周年间就先后担任凉州都督、安西大都护等重要的职位。

  而其在职期间又进献离间计,促使吐蕃赞普逼杀了吐蕃大论钦陵,并使得钦陵所在的噶尔家族叛逃出吐蕃、向大唐投降,扭转了唐蕃对抗的整体局势。

  在吐蕃与后突厥联合进犯凉州之际,郭元振又统率大军西进青海,逼迫吐蕃赞普向大唐请和。在担任安西都户时期,郭元振又妥善处置各种纠纷矛盾,可谓是功勋卓著的边臣宿将。

  但即便是这样的镇边名将,郭元振也一直没有获得什么封爵。一直等到唐睿宗景云年间入朝担任宰相,他才因官入三品而叙封馆陶县男。

  仅仅在两年之后,履极不久的唐玄宗再次发动先天政变,铲除太平公主势力。郭元振因与其事,获封代国公!

  大唐的封爵制度就是这么吊诡,镇边多年、劳苦功高的边臣大将未必能够获得爵位,但只要跟着他们老李家玄武门唱名一遭,哪怕是家奴太监,也能一跃完成华丽进阶,获封国公、光宗耀祖。

  张岱虽然勉强也算是皇亲国戚,但他这国戚关系实在是有点疏远,像他这种档次的皇亲国戚,整个大唐怕不是得有几万人,自然很难凭此获封爵位。

  至于功勋的话,他连郭元振一根腿毛都比不上啊,更加不敢奢望能够凭此获得爵位。

  同时大唐还有散官达到三品之后可以叙封爵位,但是叙封爵位最高只到郡公,开元名相之一的宋璟便叙封广平郡公。

  当朝宰相李元纮则就在去年拜相的同时,叙爵获封清水县男。而另一个宰相杜暹,虽然已经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是其散官还未达三品,所以便没有获封爵位。

  由此可见大唐通过正常途径获封爵位之难,甚至有的时候就连宰相都难以获得这一殊荣,张岱离都东行溜达一圈再返回来,竟然便获封爵位,哪怕只是最低等级的县男,这也足以让他惊喜不已了。

  “你这孩儿总是太过老成谦虚,我虽然也有偏爱自家孩儿,但总不会拿名爵公器来私作人情。你既能获封爵位,总有获封的道理。沿河兴造织坊,救济生民众多,此功若仍不赏,那些受灾州县官员又怎么会尽心赈济?”

  武惠妃又笑眯眯的说道:“这一份手诏,只是先对你通知一声,让你有所准备。真正的封授,还要到月中望日大朝自往门下省领赏受封!”

  话虽如此,如果没有武惠妃的这一层关系渠道,他就算做了再多事,怕也难以直达圣听,更不要说获封爵位了。

  张岱小心翼翼将这手诏再装回锦囊贴身收好,心内自然是美滋滋的。这爵位虽然不高,但有和没有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获封爵位之后,他的社会地位也会获得极大的提升,尤其在一些礼节场合当中,更是可以和五品通贵同班进退。

  武惠妃因知张岱方归不久,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引入了宫中,因此也没有继续久留他,将封爵手诏赐给之后,便让牛贵儿再将之引出大内。返回自家。

  张岱行出宫门后,便见除了金环银环等一路相随的护卫之外,丁苍等留守家中之人也都来到了这里,且足有几十名壮卒。

  虽然他在心里也盘算着要加强安保,但当看到这一阵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语道:“太张扬了吧。”

  “家中发生了一些事情,还是小心些好。”

  丁苍闻言后,神情严肃的说道。

第274章 家遭横祸

  康俗坊张家大宅中气氛凝重,内外走动的仆人们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弄出什么声响遭到主人的迁怒。

  大宅东厢不断有人出出入入,内堂里则有人哭哭啼啼。

  “大娘子刚刚产下小女郎,切忌伤怀啊!家人们都在访遍城中名医,一定能将七郎的伤势妥善治好!”

  内堂中一些女眷们围坐在床榻旁,不断的小声安慰着。

  床上卧坐的妇人正是张均的夫人郑氏,此时正捂着脸哭泣不止,听到族中女眷们安慰声,郑氏悲哭声更大了起来:“可怜我儿,究竟犯了什么罪孽,竟然要遭此毒刑!若他那腿自此后便伤跛难行,日后又如何当官作长、嗣爵当家……”

  旁边众人听到这哭吼声,神态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只觉得郑氏扯得有些远了,且不说如今家主张说还健在,就算是没了,那还有其子张均呢。现在孩子伤着了便考虑嗣爵当家的问题,多少有点不知所谓了。

  不过郑氏怀胎十月刚刚产下孩儿不久,儿子便在外被人打断了腿,难免伤怀激动,这会儿自然没有人敢跟她计较纠正。

  “嫂子你放心罢,七郎他福泽深厚,又有我家先灵庇护保佑,只要妥善诊治、安心休养,一定就能康复如初,绝不会跛足难行、受人取笑的!”

  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少妇坐在一旁轻声安慰道,她是张说的小女儿,嫁于范阳卢氏为妻,之前因为夫家有丧事而绝迹此间,除服礼毕之后归省,结果便遇上了这种事情。

  “阿妹你不知,往常我也觉得这孩儿命数好、前程无忧,可是、可是自从……我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如今又遭此横祸,一定是、一定是为人所妨……”

  郑氏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让坐在一旁的小姑子也不好答话。

  正在这时候,有仆妇匆匆入内来,向着床上悲哭的郑氏小声道:“主母,六郎回来了。”

  “回来了?快、快将那孽种给我执来此处,他闯下大祸、结仇于人,自己心惊逃跑,却连累都中亲人担惊受怕,连累我儿遭北门官兵毒手……”

  郑氏闻听此言,脸上的悲情顿时转为怒色,握起拳头来一边砸着床榻一边怒声说道。

  周遭众女眷们闻听此言,各自脸上不免流露出些许尴尬之色,但也不乏人面露幸灾乐祸,同时又有人皱眉说道:“大娘子此言怕是不妥吧,六郎他也有爱……”

  “不妥什么?难道不是他与北门将家结仇、我儿难道不是遭了北门官兵毒手!”

  郑氏闻言后更是大怒,抬手指着那妇人便怒斥道:“滚,你给我滚出去!狗眼鼠辈只见到那孽种做了进士状头,竟连是非都不分,一味偏袒讨好,你怎不全家给他作奴!”

  那妇人忽然遭此辱骂,自是羞恼不已,掩面哭泣而出。

  郑氏仍然余怒未已,环视在场一众族人们又怒声道:“我知你等存着什么心思,无非是要笑望我家庶孽欺嫡,满心想着讨好那孽种沾取好处。但只要有我在一天,便是做梦!就算我儿伤重难愈,他也是燕公嫡孙、家门正嗣!”

  她这一番迁怒,搞得众人都有些羞恼难堪,并又有几人忍不住拂袖而去。而郑氏看到这一幕,自是更加恼怒,不待她再作怒斥,张岱已经由外走了进来。

  “夫人,我听说七郎他……”

  张岱入房话还没讲完,便有一物挟疾风迎面砸来,他连忙侧身避开,发现是钩挂床帏的铜钩。那铜钩被帷幔摩擦的闪闪发亮,若是砸实了,怕不是得破相。

  “孽种,你想是已经乐得难能按捺了罢?我儿与你多大仇恨!他今遭北门官兵砸断了腿,都是你这孽种在外做的恶……”

  郑氏见到张岱之后,更是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颤,甚至恨不得冲上前来撕咬他,可见心中对他已经是恨极。

  张岱刚刚进门便遭受袭击和辱骂,心情自是恶劣的很,他也不再向内去,只是转头望向侍立一旁的侍女说道:“七郎今在何处养伤?带我去看!”

  “你这儿郎当真无礼!你母还在训你,怎能转身别去?”

  坐在榻旁的小张氏见到郑氏如此激动,也是不免吓了一跳,此时其他人多数都已避出房外,她见张岱转身向外去,自己心里也怕独自面对这近乎癫狂的嫂子,当即便皱眉训斥道。

  张岱闻言后便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这少妇,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双方关系。他这会儿心情正恶劣得很,也懒得搭理对方,瞥了一眼后便径直离去。

  小张氏被晾在了当场,脸上顿时也浮现出羞恼之态,再见郑氏仍然扶着床沿指着张岱背影喝骂,心中也不免暗生同仇敌忾之感。

  东厢南廊居室外同样站着许多人,见到张岱向此行来,各自入前点头说道:“六郎几时回来的?郑州使君知道家事了吗?”

  “今日放归,阿耶处应还未知。七郎伤情如何了?该要怎么处置,大父交待没有?”

  张岱走过来沉声发问道,他只从丁苍语焉不详的讲述略知此事,具体事态情形都还不知。

  “唉,我等也并不确知此事。昨夜七郎外游,傍晚忽然被人送归,只言是遭北门官兵围打,不只所乘坐骑被打杀,就连七郎的腿也、也被打折,人也昏厥不醒。叔祖归后也难细问,只嘱令家人立即延医诊治,清早出门,到现在还没返回。”

  听到族人们的交代,张岱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怀疑莫非张岯真是受自己的连累?

  这小子虽然一副纨绔做派,但其实色厉内荏,在家里还敢摆摆架子,但是到了外边见到惹不起的人,那也绝不会瞪眼要强、自惹麻烦。

  动手的又是北门将士,算算一家人也就他和北门结怨颇深,可能真的是北门将士找不到自己,堵住了他弟弟迁怒报复。

  想到这里,张岱心中也不由得暗生火气。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当即便迈步走进房间里,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并伴随着张岯声音沙哑的哭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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