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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教,我有人生模拟器 第3节

少年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几乎要高过一之濑一个头,上身着宽松兜帽衫,下配黑色牛仔裤,一副结实而匀称的身材,脊背挺的笔直,右手提着一个装满杂物的纸箱却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漆黑的额发略长,稍稍盖过了眉毛,俊朗的五官有些冷硬的味道,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深邃的瞳孔,仿佛一潭深水,让人摸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北川……凉,是吗?”

“我是住在隔壁的一之濑帆波,那么以后请多多关照!”

一之濑帆波带着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的笑容朝着北川凉伸出手去。

“喔。”

“请多多关照。”

还没有安装好窗帘的窗户大开着,干燥的热风中,初夏的天空有些刺眼。

一之濑帆波的心绪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飘忽到了妹妹今年的生日上,又想起了这两天突然开始加班的母亲。

北川凉垂下眼,伸出手去。

视线的余光瞥见了那只和小姑娘玩的不亦乐乎的蠢猫,他低声喃喃道:

“一之濑……吗?”

一之濑帆波的夏日重现 : 第三章:负罪者(中)

母亲和妹妹的矛盾爆发在一之濑帆波妹妹生日的第二天。

她刚刚遵循着医嘱取完药,医院的走廊上、不,该说是医院整体的色调都是苍白的,过道上的人不多,大家都尽量压低了声音,对亲人的胆怯与不安使她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惊人的相似,仿佛带着大小不一却形态相同的面具,由恐惧、肃然,以及一缕明灭可见的期待所构成的面具。

但一之濑帆波的存在却让她所处的地方一下子色彩明亮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那灿丽的发色还是活力的身姿,抑或是二者都有。

医院的冷气开的恰到好处,明明透过玻璃窗能感受到窗外的烈阳所散发的热浪,但身处在室内却只有凉爽的感觉,但一想到自己是因为母亲生病才来到的这里,一之濑帆波的心情又渐渐低落下去。

在走进病房前,一之濑又借着一旁玻璃的反光,将领口处的褶皱微微抚平,从上到下地又确认了一遍,少女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掌轻轻地拍打了双颊,适当的力度带来微微的刺痛感,清纯可爱的脸上绽放出已经展现过无数次的最完美笑容。

她不想让母亲和妹妹担心,她不能让母亲和妹妹担心。

一之濑帆波的右手搭上了病房的门把,那是和医院的色调相称的,苍白色的把手。

里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是声嘶力竭的几乎要把压抑的全释放出来的咆哮。

刚刚开始进入变声期的妹妹语调前所未有过的尖利,如同一只鹰一般的鸟类,用锋利的喙将面前的母亲一层层地啄开,直到看到皮肉里血淋淋的神经。

女儿在咒骂着自己的母亲。

她和同龄的女孩子比不了吃,比不了穿,比不了父母,比不了爱,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的心满足,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虚荣。

一之濑真希诉说着自己的委屈,那些或许会被大人们嗤之以鼻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就是世界末日。

小孩子是缺乏理性的。

国小的学生们经常会因为大人不能理解的东西而抱怨,譬如某个朋友又交了一个朋友,今天不小心打翻了便当让全班同学看笑话了之类的事情,他们也会在参加完补习班放下书包后叫唤一句‘好累’。

一之濑真希就是这样的孩子,在过去的整整一年中,她就在向往着那个发卡,哪怕班级里的流行风向早就换过几轮,但是她依旧偏执地,近乎于无理地诉求着。

仿佛只要能够戴上那个发卡,她便能够接受过去一整年的忍耐。

母亲拼命地在道歉,她的话语在那连绵不断的咳嗽声中显得断断续续,她似乎想站起身来牵女儿的手的样子,但最后只能勉强地直起半个身子,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在墙上映照出一个瘦小的轮廓。

这个影子看上去既脆弱又无助,同时还有一点苍老。

她终于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而一之濑真希的声音也随之碎成一段又一段的字句和符号了,豆大的泪珠哗哗地从她的脸上滚了下去,她不敢去看床上的人,但嘴里却仍在喃喃自语。

从便当到文具,从交换联系方式时拿不出手机到不敢和同学出去聚会,再到那个她想要的发卡。

一之濑真希像是存心的一样越说越过瘾,那些她憋在心里的有的没的,她一点一点地在母亲面前亲手把它们都刨出来了,从最深的井里。

她把过往的心情与回忆全都展现出来,七零八碎地扔了一地也没有要收拾的意思,一之濑真希只是麻木而又疲惫地站在那里,看着感情的碎片遍地都是,阴暗而扭曲地蜿蜒蛇形。

一之濑帆波的手仍搭在门把上,温热的掌心与金属外壳紧紧地粘合,像是要将那个门把攥进手心一般。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阴冷的、没有生气,仿佛要将体内的温暖全部吸尽的寒意。

让人寒毛竖起的触感顺着指尖,通过大脑的神经中枢传达到全身上下,像是从接触的部分开始枯萎一样,借着温差和触感表现出来,反映在一之濑帆波的脑中,形成鲜明的图画与景象。

一之濑帆波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第一次觉得医院的冷气,是不是开的太低了些。

更让一之濑帆波心惊肉跳的是,她明明觉得妹妹的话语实在太过分,但她却又没有勇气去训斥妹妹。

或者说,她从心里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个资格。

一之濑帆波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此时此刻她的双腿却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或者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到底有什么用,贝齿轻咬着下唇,那是几乎咬到发白的力度,她拖着腿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一点点地蹲了下去,抱着膝盖,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等回过神来再走进病房的时候,里面的一切就已经乱糟糟的了,被留下的只有哭泣着的母亲和一之濑家惨不忍睹的残骸。

原本荒芜的内心仿佛一瞬间生出密密麻麻的杂草,乱糟糟的念头充斥在脑海中,一之濑帆波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询问着自己:

只要拿到……那个发卡的话,妹妹会再次笑出来吧,一切又会变好吧。

从那一刻起,一之濑帆波好像清晰地看见了自己体内某个晦暗可耻的部分,那是与一之濑帆波的外表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她吗?是一之濑帆波吗?

不是她又是谁呢?

一之濑帆波不敢继续窥探自己的内心,她只是麻木地继续重复着医院和家中互相来往的两点一线。

家中有失去笑容的妹妹,医院里有卧病在床的母亲。

一之濑帆波被两堵墙壁夹在了中心,而且这两堵墙,正在逼近,一寸又一寸地压缩着能呼吸的空气。

那一天仍旧是一个烈阳天,盛夏的天空正蓝的惊心动魄。

一之濑帆波朝着百货商场的方向走过去,路旁的绿化带中零星地开着鸢尾,空气里的风带着黏黏糊糊的热意,一之濑帆波如同幽灵一般地游进了人群。

她目光无神地看着面前的人流,面无表情地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这些老人、青年、小孩仿佛全都变成童年时电视节目还没开播时屏幕上那些黑白色的乱码一般,毫无生趣可言。

一之濑帆波走到了那个发卡的专柜前,它也不复一年前被着重宣传的盛景,几十个包装的整整齐齐的小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不远处食材区里她时常光顾的那些蔬果。

但小小的饰排上五位数的价格却又彰显了他们的与众不同,一之濑帆波不自觉地默算了一下这个数字可以支撑起她们家多少天的花销,但她很快又为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而羞耻起来。

这个东西的价值并不是由价格决定的,归根结底它也只不过是一个发卡罢了,如果就实用的方面来说,它与那些低廉的发卡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但现在,它意味着挽回妹妹的笑容。

一之濑帆波的手伸向了其中的一个,但周围突然响起的说话声让她有如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她赶忙低着头快速地离开,在周围的柜台逡巡着,过久的停留会招致怀疑。

哪怕在这个时候,一之濑帆波仍在进行着理性的思考,这让她自己都厌恶的想吐。

她混迹在乱糟糟的人群之间,在学校的时候,一之濑帆波曾经无数次地迎着数百上千的学生的目光自信地挺起胸膛发表演讲,但现在她却本能地渴望着自己能够拥有隐身这项能力,将存在感一点一点地压到最小。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好像别人随意的谈话发生在一之濑帆波耳边都如同闷雷炸响,只要别人轻轻地扫她一眼,一之濑帆波就得从头到脚心惊胆战地将自己审视一遍。

在过去十五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一之濑帆波都不会将自己与罪犯这个名词相关联。

她不是在犯罪,而是为了妹妹。

心里的某一瞬间突然涌出了这样的想法。

为了妹妹做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上那么多做坏事的人,与他们相比的话,自己也是最应该被原谅的。

这种念头占据了她的思绪,一之濑帆波的手一下子就稳当了许多,从灵魂的深处缓缓产生了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解脱感。

一之濑帆波需要这点虚无缥缈的自我安慰,仿佛这样做了之后她的行动就不至于显得过于无耻。

她握住了那个发卡,以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姿态,像她这样的少女站在这个柜台前挑选商品是不会被人怀疑的。

妹妹的微笑在此刻已然固化成了这个小小的发卡被一之濑帆波牢牢地捏在手里了,她秀丽的身姿仿佛一下子沉稳了下来,像是浑身上下徒增了几十斤的重担,两只脚几乎被重锤夯实在这光滑如新的地板砖上了。

一之濑帆波的心僵硬着悬在空中,手却不受控制地将发卡收到了右手拿着的包包的夹层。

她艰难地转过身去,几乎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不远处的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隔间中,为了缩小体积,一之濑帆波有些狼狈抑或是粗暴地撕开了这个小东西的外包装盒,将这些外壳冲进了马桶之后,那个小小的发卡就不显眼地放进了她的内衬口袋。

把赃物装在身上当然让一之濑帆波觉得羞耻和心虚,但更多的东西压在了这份感情的上面。

当她走出卫生间朝着出口前进的时候,一之濑帆波感觉自己心中的某样事物正在缺失,就像是满月被神话中的天狗咬下了一口,她每走一步就好像心头上扎了一针,一之濑帆波一面拼命地忍受着这种折磨一边赎罪般地在结账的柜台那里挑选了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一款口香糖。

一之濑帆波的肉身仍在那里朝着营业人员微笑地递出钱币,但她的灵魂却好像晃晃悠悠地要脱离出去,直到再次站到街道上,站在烈日之下,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一之濑帆波。

进行了偷窃行为。

她呆呆地在树影下站了一会,阳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枝叶从一之濑帆波的头顶斜照下来,把她的影子拖成长长的一截,然后她便拖着这段长长的影子,像是刚从什么战场上下来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之濑帆波在这段回家的路途上木然地走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了。

于是她便久违地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下,右侧的道路上依旧是车水马龙,左侧服装店的玻璃壁窗上映照出她一个朦胧的影子。

虽然刚才走了一路,但到了现在一之濑帆波好像才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像是某种麻药的功效突然过去了,像是一个噩梦突然醒来了,一之濑帆波盯着玻璃窗上那模糊的倒影突然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痛。

她伸出手去触碰那扇玻璃。

在路过的行人看来,这个少女是在观赏橱柜中那件被高高展示着的华丽服饰吧。

一之濑帆波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在她的视野里,镜子中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曾经的某个噩梦中的梦魇突然之间从黑暗中清晰地走了出来,让她一时恍惚着害怕起来。

她的内心竟然一瞬间出现了将发卡还回去的想法。

但是一之濑又想起了妹妹和母亲,她想象着自己将发卡交给妹妹的场景,她的心头突然涌起了一种巨大的骄傲,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她陷入了一种短暂而虚幻的快感。

在这种梦幻般的感觉中,一之濑帆波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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